谢晚宁被吓的往后一坐,差点下意识拔腿就跑。
她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大人留步!奴婢、奴婢的衣衫湿了。本是想赏月的,结果滚进了湖里,此时形容狼狈,实在不堪入目。还望大人宁做君子,不做小人……”
话音落下,高大的身影顿住了。
月光下,谢晚宁看不清对方的脸色。
但紧急关头,谢晚宁哪儿还管得了居简行怎么想?
趁着居简行被拦在薄纱后,谢晚宁感觉爬起来,一溜烟儿地往一楼跑,因为脚下太急,差点一个踉跄滚下楼梯。
居简行也不追,他负手站在二楼,垂下的手攥的紧紧的,嘴唇紧抿,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片刻后,看见黑暗中被模糊成一团的谢晚宁,没头没脑地往水芷汀兰的后门跑去,居简行不由叹了一口气,长眉微微一挑,显的有些无奈。
“小宫女你等等。”
谢晚宁本来都要夺门而出了,结果听到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二楼响起,冷冷淡淡,落在人耳朵里,莫名的有些痒意。
谢晚宁强行让自己停下脚步,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回:“奴、奴婢在。”
“披香殿在那边,你走反了。”居简行提醒道。
谢晚宁瞬间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她僵硬地转过身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反方向走了两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谢、谢大人提醒,奴婢、奴婢只是一时、一时有些……”
“有些紧张是吗?”居简行语气自然地补充了她的话,又似乎在安慰她,说道:“我不曾怀疑你什么,你莫要害怕。如果回披香殿后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便说是来了水芷汀兰。若有人怀疑,便让他来找我求证,我在水芷汀兰等着。”
“谢、谢大人。”
“谢倒不必,只是下次小心些,春日里的湖水,冷的依旧刺骨,再滚进去一次,怕是要患风寒了。”说着,男人抬起手,高高地扔下来一块金属制的牌子:“接着,出去吧。”
牌子在月光下滑过一道反光,谢晚宁下意识伸手将令牌抓住,凑在眼前一看,这牌子上用苍劲的笔道写着四个字:“摄政王令”。
摄政王……
居简行!
谢晚宁差点又是一个踉跄,差点跪在了地上。
但察觉到居简行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谢晚宁使劲儿咬了下嘴唇,强行站起来,跌跌撞撞,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远了,那模样,甚至带了一丝逃窜的意味。
居简行望了许久,直至再看不见谢晚宁的背影,眼睛几乎酸涩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从袖口翻出,手心上躺着几粒砂糖晶莹的干果梅子。
这时,三岔鸟儿才从房梁上飞下来,停在居简行手边,探头去啄食。
“她太不小心了……”
居简行对着三岔鸟儿说,像是在透过三岔鸟儿与谁对话一样,语调低低的,像是情人间温柔的喃喃:“她不知道,她一说话,我就认出来了……”
他说着,出神地盯着手掌上的果子,似乎思绪又被这温柔缱绻的晚风,慢慢地拖进了时光的洪流。
“喂,阿行?你理理我嘛。”
天光正好,冠盖如伞的大树下,一坐一躺着两个幼小的身影。
少女扯扯居简行的衣服,眼眸亮晶晶的。
居简行冷淡皱着眉:“闭嘴。”
“谁让去沧州参军的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温月笑眯眯地弯着一双桃花眼:“你看起来好小哦,有十六了吗?”
“有了。”
“那你以前学过剑术吗?”
“嗯。”
“嚯,真看不出来!”温月说,但转过头又问:“那你上战场会害怕吗?”
“不会。”
“真不怕?你就不怕家里人会担心你?”
居简行一顿。
凉风吹过来,疏影横斜摇曳,树叶簌簌作响。
少年的发丝被吹的凌乱,飘飘摇摇的,仿佛要迷住眼睛。
“不会……”半晌,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神情还是很冷漠。
但是温月看见他无意识地将手捂在了腕口,腕口的袖口被磨破了,可能是没有多余的褐色布料,于是缺口处就被打上了一块白补丁,虽然针脚细密,却依旧刺眼的紧。
“这是你娘亲绣的吗?”温月问。
居简行抿着唇,默不作声。
温月缓慢地眨了眨眼,她磨不动这个倔强冷淡到像块冰的少年,只好又换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想参军?你才十六岁。”
居简行瞥了她一眼,少年的面庞消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两只眼睛在日光下,像是上好的黑曜石,射出两道锐利的光,好似一把才出鞘的剑。
“为生民立命,吾之所趋也。”
声音沙哑,却一字一顿,慷锵有力。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居简行的脸一下子难堪的烧了起来,猛得捂住肚子,死死地咬紧了嘴唇。
温月的目光落在少年落魄的穿着上,最后盯着少年的鞋子顿了一下。
那是一双破旧的草鞋,鞋带断了好几次,都被强行拧上了。居简行的脚就塞在这即将崩溃的草鞋里,黑黢黢的。
像是注意到了温月的视线,居简行下意识地把脚往里缩了一下,侧脸越发冷硬,嘴角绷紧了。
只是下一刻,一阵饼香顺着凉风传了过来。
居简行抬头,温月举着饼,蹲在他面前,桃花眼笑眯眯的,里面仿佛有着澹澹水色。
“请你吃饼。”
居简行听见温月说:“我没有你那么远大的志向,所以如果你以后发达了,看在今天一饼之恩的份上,你罩我,好不好?”
居简行微微一愣。
温月就将饼往他嘴里一塞,半是抱怨,半是打趣地笑:“发什么愣啊,给个机会啊,少侠!”
晴朗的天空下,树影斑驳,暖阳照下来,将这对少年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给个机会啊,少侠!
我已经尽力了,明明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我就可以触碰到权利的中心了,就可以真的给你这个机会,保住你所珍惜的一切。
可是时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温家没了。
你也没了。
温月……
你现在变成了谢晚宁。
居简行深深地闭上了眼,攥紧了手掌,果干被尽数捏碎成了齑粉,月光下,他的神情显得隐忍又克制。
经过一夜的折腾,谢晚宁回到澜沧书院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绚丽璀璨的朝霞满布天空,照的万事万物有了一丝新生的朝气。
谢晚宁不敢把夜行衣穿进门,只好先找个地方换了衣服,才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往自己屋里溜。
谁料她刚刚开门,便觉后背一凉。
谢晚宁扭头一看,迎面就撞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少年一袭暗红色水纹袍,翘着腿坐在那张梨花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只光滑洁白的茶盏,手指微动,来回摩挲把玩。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定定地看向谢晚宁,底是一片嘲讽。
“哟,谢夫子?”
谢晚宁听见少年的嘴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慢悠悠地开口:“谢夫子受了伤不在自个儿房里面歇着,大晚上胡乱瞎跑。不知道的以为,还以为谢夫子养了个外室,赶着去相会呢。”
子车寻……
小侯爷!
谢晚宁捂脸。
她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走哪儿都喜欢撞正主?!
先是居简行,后是子车寻。
可见人不能做坏事。
谢晚宁叹气。
“谢夫子心虚?”
子车寻环臂抱胸,姿态骄矜,仿佛他才是这房间的主人。
而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用过的茶盏,盏里面是茶水,但已经冒不出一丝热气了。
也不知道子车寻在她房间里等了她多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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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小侯爷真难哄 ◇
◎谢晚宁泄气地一塌肩◎
可谢晚宁自然不可能告知子车寻真相, 只好苦笑着找借口:“昨晚月色甚好,我没忍住出去溜达溜达,结果溜达着溜达着, 就忘记了时间, 城门下了钥,我便迫于无奈地宿在了外面, 不曾想小侯爷大驾光临……”
她说着,将“迫于无奈”四个字咬的稍稍重了一点。
子车寻冷笑表情不变, 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
谢晚宁还想再解释,子车寻一歪头,却看见她手里抓着一枚黄澄澄的令牌,眼眸顿时危险地一眯。
谢晚宁心中一跳,赶紧把令牌往身后藏,飞快地问:“不知道小侯爷找我,有何贵干?”
见谢晚宁藏东西那样儿, 子车寻眸光一闪,眼里讽刺意味更浓重了两分。
他站起身,盯着谢晚宁, 一步步对着她走来。
子车寻今天穿了身正式的锦衣, 雪白的里衣, 暗红色的水纹外袍,两两相叠,恍若大雪纷飞之中的一抹血梅。他肩上还搭着雪白色的狐裘,狐裘下扣着搭扣,垂着流苏。身后则披着披风, 垂在脚边, 显得颇为厚重。
这让本来就高大的子车寻, 此时显得压迫感更重了。
少年之气一改往日闲散恣意,倒有些意外的贵气严肃起来,俊美逼人。
谢晚宁只觉得自己要比典狱司的犯人还要难过。
“有何贵干?”
谢晚宁听见子车寻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咀嚼似的,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语气里满是刺人的嘲讽:“是本侯爷伤好了闲着没事儿干,听说某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连课都上不了,房门也出不得,所以提着泾川上好的紫云金疮药来。结果枯坐半夜,人没见着,狗倒碰见一条。”
谢晚宁心知他是指桑骂槐,但事情确实又是她的错,她不好还口,便只能讪讪笑道:“小侯爷哪儿的话,我不过是在外赏月赏晚了些,连累小侯爷久坐也并非我所愿……”
听她这样含糊,子车寻登时紧了紧牙根,定定地盯着她,那双漂亮凌厉的凤眸里清晰地倒映出谢晚宁的影子。
“谢晚宁,本侯再问你一遍,你不要骗本侯。”子车寻声音压低,语气有些暗藏的恼火道:“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别说是在郊外赏月。你一晚上没回来,郊外本侯早就寻遍了!”
话音一落,谢晚宁霎时间抬眸瞧他,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谢晚宁看清了子车寻眼眶下浓重的乌青。
谢晚宁顿时一呆。
子车寻凤眸明亮又炽热,里面像是燃烧了两团火焰,他道:“谢晚宁,说实话,本侯一贯见不得人撒谎。”
谢晚宁迎着子车寻的目光,眸光闪动,片刻后,她攥了攥拳头,猛得把脸往外一侧,决心已定似地道:“小侯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昨日的的确确没有干别的事情。”
子车寻一顿,眼里闪烁着的光缓缓黯淡,一丝冰冷的讥讽流露而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晚宁,薄唇抿了又抿,终究短笑一声:“确实本侯爷来的不巧,告辞。”
说完,子车寻脚下一转,疾步生风,径直朝门口走去。
谢晚宁又心虚又愧疚,她知道子车寻是生气了,不敢就这样放他离开,于是赶忙去拦:“欸!小侯爷留步!”
谁知子车寻身手绝妙,稍一侧身便避开她的手,冷眼瞧她:“谢夫子难道还有话说?”
语调冰冷刺人,其中却有两分松动的意味。仿佛只要谢晚宁改个口,他便可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谁知谢晚宁完全没听出来,只觉得被子车寻堵的有话说不出,便厚着脸皮讪笑转移话题:“小侯爷不是送药来了么,我这肩头上的伤还痛呢,不如借我使使?”
子车寻猛得喉咙一梗,眼神刹那间沉下来,脸色黑的像是要吃人。
他怒极反笑:“好好好,谢晚宁你好得很!”
连说了三个好字,子车寻转身就走。
谢晚宁被凶的一头冷汗,追在身后问了一句:“小侯爷,那药呢?!”
子车寻怒不可遏:“扔了!”
“诶,小侯爷……”
砰——!
门被甩上了。
房梁震震响,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谢晚宁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嘴巴张了又张,最终无奈捂脸。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谢晚宁往那张梨花木凳子上一坐,看着面前空了好几壶的茶壶,几乎能想象到子车寻来之后坐在这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结果越喝火气越大。
其实想想,确实谢晚宁做的不对。
子车寻好了,她还没去瞧过。
结果对方以为她还躺着不能自理,跑来送药,结果对着满室冷寂喝了半宿的茶。
谢晚宁叹了一口气,将藏在身后的“摄政王”令牌拿出来,搁在桌面上。
片刻后,她又掏了掏,拿出子车寻的烽燧,搁在了桌面上。
看着这两样烫手的东西,谢晚宁深深皱起了眉心。
她确实对不起子车寻,但她又不得不对不起子车寻。
温家的真相她必须要找出来。
无论再给她多少次机会,她都会选择进宫。
只是这一次不巧,她不仅无功而返,还碰见了摄政王居简行。
想想外界对于居简行的种种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