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一惊,连忙往旁边一闪,躲在居简行身后,大声道:“摄政王万安。”
居简行眉峰微微挑一下,他咳嗽了几声,嗓音有些喑哑,像是吹了太多的风:“几时了?”
谢晚宁瞧了一眼天色。
只见天上这轮月盘越发高悬了,光辉皎洁灿烂,照的仿佛秋水湖湖面升起了一层轻烟,粼粼渺渺,虚幻的仿佛不似人间。
于是谢晚宁垂下眼眸,规规矩矩道:“约莫是寅时,王爷想必是累了,不如回去歇息?”
居简行以拳抵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道:“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罢了,你回去吧。”
说着,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
谢晚宁愣了一下,她本是想走,但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有些犹豫地问道:“王爷,明日晚间奴婢再来掌灯,如何?”
居简行本以为谢晚宁会提出以后再不来做掌灯宫女,正想顺势同意,谁料等他意识到谢晚宁的意思之后,他整个人仿佛僵住了,眸光闪动,放在腹前的手骤然收紧,连指尖都掐白了。
“你说、你说什么?”居简行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语调尽量平静道:“你明日再来?”
“是,奴婢虽然貌若无盐,但若是王爷需要,奴婢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晚宁说的诚挚真心。
实际上她想的是今天晚上进不去金匮石室,那就只能明晚再来。居简行若是长久住在水芷汀兰,那她不如先寻了一个由头,届时再找机会偷溜。
然而她看不见居简行的表情,居简行背对着她,表情既有惊喜,也有怀疑,眸光闪烁之时,他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片刻后,他迟疑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问的突然,谢晚宁呆了一呆,才思索着回答:“回王爷的话,今日已是四月十七了。”
“四月十七……”居简行喃喃:“今天是他们来检查的日子,本王竟是忘了,今夜你进不去那个地方……难怪你会留下来……”
他说的声音太小,谢晚宁听不见,只能试探性地喊道:“王爷,今天的日子怎么了吗?”
“无碍”居简行回过神来说。
谢晚宁挑眉,觉得居简行有些奇怪。
果然片刻之后,谢晚宁又听见居简行语调低低地说了一句:“虽然是这样,但本王还是高兴的。”
谢晚宁腹中疑惑更甚,她觉得这个摄政王身上似乎藏着一丝不可说的秘密,他像是一个将自己包裹在蚕茧里的人,封闭、落寞、冷寂。
这样的模样,给了谢晚宁一种似曾相识感觉。
她不由第一次抬起眼眸,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位摄政王。
她看见居简行依旧背对着她,独自负手站在远处,月光之下,原本高大颀长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冷淡。
谢晚宁不由顿了一下,脑海之中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一个少年的影子。
少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破旧军装,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淅淅沥沥的小雨尽数淋湿,一绺一绺的垂下来,拉耸在眉梢处,显的十分狼狈。但他的面容依旧冷硬俊美,一双幽深的眸子仿佛被雨水冲刷过后的黑曜石,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温月从军营里走出来,正好看见少年抿着薄唇,手上抱着一堆白菜茄子,脚步匆匆地往伙夫营哪儿赶。
她顿了一下,问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兵卒,道:“阿行不是咱们营的吗?怎么给伙夫营送起菜来了?”
那兵卒笑嘻嘻道:“还能怎么着,得罪人了呗。你是不知道,这小子贼犟,跟头驴似的。”
温月眉头一皱:“怎么说?”
“你知道王子和么?他虽然是伙夫营里的伙夫,但人家的姐夫可是军所的人,有权有势,在咱们队伍里,谁不巴结两分?偏偏这个新来的小子不识相,人家看上了他戴着的一块玉。我看过了,那玉也不怎么值钱,是块杂玉,但是这小子愣是不肯让,连句好话也不肯多说。这下好了,被人穿小鞋了。听说白天被支使去伙夫营打杂,晚上连睡的地方也没有。这小子身板看起来也不怎么健壮,怕是没几天就要被折腾病了。”
温月的眉头皱的更死了,她立即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开了便急匆匆往居简行那边追去。
那兵卒惊诧的欸了一声,连声道:“小温你去哪儿啊?!现在可不能跟他扯上关系啊!”
但是温月头也没回。
那兵卒只好又补了一句:“你可别连累我啊!”
话音落下,温月已经跑过了拐角,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而另一边,居简行沉默地将手上沉重的菜放在地上,一个伙夫坐在他面前的板凳上,眼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指使道:“菜弄好了,再去把门口的那两缸水填满。”
居简行抬眸看他,声音冷淡,带着公事公办的漠然:“水缸里的水昨日才换过,今日连一缸也没用完。”
“是吗?”
那伙夫冷笑了一下,拍了拍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悠悠地踱到那两口水缸面前。眼睛左右看了一下,随即捞起其中一只水缸的盖子,嘴巴一吸一张。
“呸!”
一口黄色的浓痰“啪”的一声摔入了清澈的水缸之中,溅起滴滴水珠。
伙夫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角,笑呵呵道:“现在你可以去换了吧?”
作者有话说:
小居居的回忆录开启啦!
今日份摄政王的心情是:
居简行:你回来了?!哦,你不是为了我回来的(落泪)感谢在2023-01-19 21:52:17~2023-01-20 21: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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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阿行你去哪儿? ◇
◎温月看着阿行的背影◎
居简行望向伙夫的眼眸渐渐幽深, 放在身边的手掌慢慢攥成了一个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
伙夫却全然不怕,他挑衅似地说道:“动手啊, 动手啊!只要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你就别想在这军营里再待下去。”
居简行死死地咬紧牙关,眸光越发冷寒, 但他一忍再忍,片刻之后终于松开了手, 缓慢地捡起地上的扁担和水桶,转身一头扎进了冰凉的风雨之中,眉眼冷峻。
只是居简行没有看见,一个娇俏的身影悄悄在身后跟着他。
“欸,阿行?”温月小声叫他。
居简行恍若未闻,只是沉默地拿着水桶往水源处走。
“阿行!我是温月,我叫你呢!”温月加大了音量。
居简行还是没有反应。
温月忍不住垛了一下脚, 连忙快走两步拦在居简行身前:“阿行,我叫你呢,你听见没?”
居简行看也不看她, 错身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不是吧, 你真要听那头死肥猪的话下去打水?他明显就是在折磨你!故意等你撑不住了去求饶的。”温月恨铁不成钢地说。
但看见居简行一副埋头前进的模样, 温月实在没忍住,一把按住了居简行的肩膀:“喂,你回答我啊——”
谁料居简行一个闷哼,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差点就摔倒在了地上。
温月一惊, 赶紧伸手一揽, 将人抱住:“你没事儿吧?”
居简行还是一声不吭。
温月不放心地将他的脸掰过来一看, 发现少年已然发起了高烧,脸颊烧的通红,连眼底也是红的。只是嘴巴依旧紧紧抿着,绷成了一条直线。浓黑的眉眼透露着冷硬的光,像是一块不容他人接近的冷铁。
“你发烧了,我扶你去休息吧。”温月皱眉。
居简行喘了一口气,抬起眸光看她,片刻后,他终于松动了唇齿,固执地说道:“我要去挑水。”
“不是,你傻吧?”温月感到不可思议:“你都烧成这样了,干嘛还要去啊?你这个身体情况,我都怕你一个不稳栽倒在河里,直接溺死了!”
“你别管我。”居简行用力挣脱开温月的手臂,竭尽全力地想站起来。但他没走两步,腿上便是一软,又一次栽倒在温月怀里。
温月无奈又恼火,问道:“你干嘛啊?不就是水吗,我帮你挑好不好?!”
居简行没说话。
温月晃了晃他,结果下一刻肩上便是一重,居简行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已然晕了过去。
温月不由翻了白眼,嘟嘟囔囔道:“真是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说着,她用力将居简行的身体支起来,随后带着人往水源处走。
好在为了方便伙夫来挑水,水源附近都支了雨棚,虽然不怎么牢固,但好歹也可以稍作休息。
想着,温月勉强将居简行安置在雨棚里,然后拿过他的扁担和水桶,去水源处舀了满满两大桶水。
将扁担放在肩膀上之后,温月向上一个用力。
“嘶——!好重好重!”
两大桶的水负担在人的肩上,对于肩膀是一个极大的磨损。
温月勉强担着水桶走了两步,但是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桶摔飞出去。明明打好的两桶水哗啦一下倒在地上,冲刷走了不少泥土水草。
“妈的。”
温月低骂了一声,抬眸望了一眼还在雨棚之中的居简行,对方依旧昏迷着,眼眸嘴巴紧紧闭着,想是做了什么噩梦,连眉头也是紧皱的,整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安稳。
这么两大桶水,她连担着走两步都困难,居简行在王子和手下受了这几日的折磨,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温月想着,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阿行这个人天生的性冷嘴硬,好歹也是一起来沧州的朋友,她不能坐视不理。不过是两桶水而已,阿行可以坚持,她为什么不行?
想罢,温月又返回水源处打好了水,自己担着,一路颤巍巍地往回走。
好在她虽然是女儿家,从小也是舞枪弄棒的,力气并不小。这样一路赶回去,趁着伙夫不在帮水缸换了水。
只是念及昏迷的居简行,温月想了想,又跑进厨房偷偷摸摸地抓了一块生姜,又搬了一口用来煮汤的小锅。
紧接着,她又把厨房里里外外的都翻了一遍,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找到了一点打火石和治疗风寒的药材。
温月大喜过望,将能装的东西通通塞进水桶里,然后担着扁担一路健步如飞,赶回了水源处。
她到时,居简行还没有醒。
温月便在他身边支了锅,打火石的火星迸溅出来,打燃了用来引火的绒草。为了不使火苗熄灭,温月又多放了一点柴火进去。随后她从怀里掏出生姜来,想给居简行煮一锅生姜水去去寒。
只是把拳头大的姜块捏在手里,温月才发现她没有带刀。
她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姜块,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居简行,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将姜块塞进自己嘴里,大口一咬,贝齿去皮。
浓厚的生姜味儿从口腔冲到鼻腔,最后直逼天灵盖,温月被辣的眼泪鼻涕都要流出来了,舌头一阵阵的火烧火燎。
她咳嗽了两声,艰难地给居简行道歉:“阿行啊,条件简陋,咱就别挑了哈,你放心,我不说,老天不说,谁也不知道你的生姜水是怎么煮的。”
说着,她将姜块咬开了,全部放进了水里。
做完这一切,温月又将自己偷来的药材往居简行怀里一塞,然后站起来,担着水桶和扁担,摇摇晃晃地又去挑水了。
她没看见,在她走后,原本昏迷的居简行睫毛微微一颤。
等温月再度担着水桶晃晃悠悠地走回来,再度装满了水桶之后,她一个回头,发现居简行正强撑着从地面上坐起来,黝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温月有些惊喜,连忙担着水桶走过去,喘着粗气道:“你醒了?刚好我煮了生姜水,你等会儿喝一下,能去风寒。你怀里我塞了一包药材,不过我不太懂药理,怕给你喝坏了,就没有第一时间煮,想着先给你灌点生姜水来着。你醒了的话,就可以看看那包药,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
但是任凭温月如何说话,居简行还是不发一言,眼眸只是定定地盯着她,眸光闪动。
因为这个时候的温月因为长时间的担水劳作,浑身狼狈极了。头发被混杂着汗水和雨水打湿,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前。以往玉白的脸此时失去了血色,嘴唇也被冻的发青。冰凉的雨水顺着她脖颈上的皮肤滚进里衣,刺激的人猛得一个激灵。
这样的温月与当初来沧州路上那个娇艳明媚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坏了,不会是烧傻了吧?
温月有些囧,连忙上手想去摸一摸居简行的体温,但是手刚刚伸出去,就被居简行一把攥住了。
担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水,温月浑身湿透了不说,手上的皮肤也被冻的青青白白的,陡然握上去,就赶紧是握住了一块融化不了的坚冰。
然而居简行因为发烧的缘故,浑身滚烫,连手上的温度也是炽热的。
两个人甫一接触,温月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你为什么帮我?”居简行说话,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
温月抿了一下嘴唇,道:“咱们一起来的沧州,你是我在路上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把你当作朋友。而且……”
说着,温月顿了一下,以一种打趣似的口吻说道:“咱们之前说好了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功成名就了,要罩我一辈子。这么好一根金大腿,我总不能白白地让他没了。”
“就是因为这个吗?”温月听见居简行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功成名就的路很长,说不一定有一天我就会死在路上。若你想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投资,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唔——”温月沉吟了一下,然后笑嘻嘻道:“要说理由的话,我也没什么理由好讲,大概就是看你顺眼吧。不过若是你将来某一日没有功成名就那也不妨事,你回来找我,我可以勉强收你当小弟。你叫我一声大哥,从今往后我就罩着你。有我一口吃的,也会有你一口吃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