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厨子给什么便吃什么, 吃到难吃的, 皱皱眉也就咽了。谢晚宁怀疑若是给他碗没放盐的阳春面, 居简行也能面无表情地吃下去,毕竟这位恶名在外的摄政王觉得最好吃的东西,是沧州那边最常见的胡饼,这可比杜大少爷好养活多了。
像是察觉出谢晚宁的笑意,居简行在身后默默不作声了。
两个人走到了御膳房附近, 看着面前这座建的精美宏大的厨房, 谢晚宁轻咳了两下, 担心自己等下把这地方烧了。
不过眼下她还有另外一桩问题要问。
“王爷。”谢晚宁的目光平视前方,为难道:“奴婢现在还不能转身吗?这样做饭还挺不方便的。”
为什么摄政王一定要让她避过去,难道是他的长相不能给外人看见?又或者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谁看见了这位恶贯满盈大魔头的真面容,就需要被他以身相许,娶他为夫?
谢晚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
居简行在身后也有些无措,他本以为谢晚宁在得知了金匮石室图,完成了任务之后就会离开,从此二人再无瓜葛。
因此,他没有准备面具,也没有预备下面纱,却又贪恋与谢晚宁相处的时光。
此时此刻,难题摆在眼前,居简行紧紧的抿起了嘴唇,眼神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懊恼的情绪。
就在这时,御膳房旁边的草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
居简行余光瞥过去,发现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在草丛中窜梭,若隐若现。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已经蹿出了草丛,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居简行的身边。
是辞也?
居简行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落在辞也的脸上。
紧接着,他就看见辞也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面具,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里一塞。
居简行:……
与此同时,久久得不到回应的谢晚宁又问了一声:“王爷?”
辞也瞥了谢晚宁一眼,随即二话没说,一个闪身又窜进了草丛,消失的无影无踪。
居简行看着手中的那张面具,不由滚动了一下喉结,片刻之后,他勉强应道:“……昂,好,你可以转身了。”
谢晚宁闻言,心中也好奇摄政王的模样。她立即扭过身来,谁知入眼的便是一张粗犷朴拙的红色傩面具,看起来像是用杨柳木雕刻的,嘴巴上镶嵌了两颗雪白的獠牙,明黄与朱红相互碰撞,庄典华丽,诡异可怖,于月光下陡然一见,差点把谢晚宁惊退两步。
“王、王爷?”谢晚宁试探性地问。
“……嗯,是本王。”
谢晚宁不由用诧异的眼光将居简行上下打量了一遍,居简行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语气尽量冷淡道:“不是要做饭吗?不进御膳房,看着本王作甚?”
“王爷好看。”谢晚宁面色真挚地夸奖道:“这面具很不错。”
说着,谢晚宁咧开嘴笑着转身往御膳房里走。
居简行落在她身后,忍不住抬手抚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目光看过去,落在谢晚宁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上,耳尖微微一动,不由悄悄的红了。
而另一边,辞也三下五除二地回到了自己身为暗卫理应待的地方。
刚刚一落脚,被他拿走面具的另一个暗卫不由凑了过来,皱眉道:“辞也,你小子怎么把我面具拿走了?”
辞也闻言垂眸思考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黑布,折叠成蒙面巾的形状递给了他:“今晚用这个。”
那暗卫嫌弃地扫了几眼黑布,道:“就一块布,蒙在脸上不透风不透气,我从树上往下一跳,立马就被风掀翻了。到时候露了真容,王爷得骂死我。”
“不。”辞也道。
暗卫疑惑地抬眸看他,只见辞也一脸认真地对他说:“他会奖励你。”
暗卫:???
另一边,厨房里。
“奴婢现在来开火,王爷你站远些,小心火星子燎到你衣摆。”谢晚宁一边拉开一口大锅的锅盖,一边对居简行说道。
居简行“嗯”了一声,听话地站远了些。
谢晚宁便从菜篮子里抱出大白菜、胡萝卜、花生等各种食材,还有一些葱姜蒜等调料,一齐洗干净。
灶洞里,打火石已经点燃了干燥的绒草。火焰从小到大,迅速地吞噬完了绒草团,开始附着在温暖干燥的柴禾上发光发热。
红彤彤的火光映出来,将谢晚宁的眉眼照耀的格外清晰。
即使她已经打了足够厚的粉底和画上奇怪的妆容,可眼睛的形状改变不了。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波光粼粼,迎着火光,好似眼底也跳动着两簇亮眼的火焰,一直要烧到人心里去。
又给灶洞加了点柴禾,谢晚宁拍了拍手上的碎末,赶紧跑到外面去洗手,随后又折返回来,开始切菜。
居简行的双眼隐藏在面具后面,默默地看着谢晚宁的动作,一刻也没有移开视线。
谢晚宁被他看着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扭过头去,道:“王爷想要试试吗?”
“试什么?”居简行一愣。
“做饭。”谢晚宁笑道:“听闻王爷出身于皇室旁系,从小生活应该是锦衣玉食,可能没有试着自己做过饭。不过王爷可以试试,还挺好玩儿的。”
居简行瞧着谢晚宁,轻轻抿了一下嘴唇。
他想起他第一次给谢晚宁做饭时,那一锅奇形怪状的大杂烩。他自小就吃的这些东西,一点点的白菜,一点点的萝卜,或者是勉强干净的鱼肉,放在一起煮的滚烂。
每次煮菜,阿娘都会放上很多很多的粗盐。这种没有精细碾磨的东西,吃起来又苦又咸,令人难以下咽。可是只有放多了粗盐,他和阿娘才会忽略过夜饭菜里的腐烂味道,吃上一顿热乎的。
这些年以来,他以为外人与他吃的一样,从来没有怀疑。直到谢晚宁尝试之后,面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却还要故作轻松地安慰他时,他才意识到,他以为的寻常才是正常人眼中的不寻常。
这样想着,居简行望着那锅逐渐滚烫起来的水默默出神。
谢晚宁见他怔愣,小心翼翼地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居简行回过神,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眸,乌黑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本王不太会做饭,做出来的东西想来是难以下咽。你还有别的事情可以让本王做的吗?”
隔着一张面具,谢晚宁看不清居简行的脸色。
她想了想,笑道:“那王爷替奴婢打个下手如何?很简单,就是看着火要没了的时候,及时往灶洞里添点柴禾,可以吗?”
居简行点头。
谢晚宁便左右看了一下,用脚拖过来一张小矮凳放在灶洞前:“王爷便坐在这儿,好吗?”
居简行还是点头。
他小心地卷起手上的衣袖,露出一截光滑结实的小臂,随后提膝一踢,动作潇洒利落地将下摆塞入腰带中,紧接着就在谢晚宁的目光下坐在了小矮凳上。
“柴禾就在王爷的左手边,小心些,可别燎到衣服。”谢晚宁嘱咐了一声,便站在锅前操起铲子,开始往锅里倒菜。
居简行应了她一声:“好。”
随后就开始安静细致地捡柴禾。
他的目光十分认真,遇到长的漂亮的柴禾,看起来很好烧的样子,他便会迫不及待地塞进灶洞里。如果遇上长的奇奇怪怪的柴禾,他会将柴禾的一头踩在锦绣靴子底下,小臂用力,肌肉鼓起,随着啪的一声,柴禾从中折断,灰尘小小的在空中迸溅出一朵蘑菇云。
红彤彤的火光在灶洞里跳跃闪烁,光芒映照在居简行脸上的面具上,仿佛给浓墨重彩的面具又刷上了一层厚厚的红釉,显的厚重而古朴。
谢晚宁往锅中倒入了一篮子的白菜,滚烫的开水淹没鲜黄的菜叶,雪白的根茎随着沸开的泡泡上下浮动。
看着如此情形,谢晚宁拿了一把锅铲下水搅动。
沸水被搅动的旋转起来,只听得刺啦一声,无数的白雾争先恐后般地从锅中奔腾而出,水雾氤氲之间,耳边只剩下水泡无声无息的升腾与破碎,以及偶尔传来的柴禾断裂声。
“啪——”
“啪——”
细微又清晰,响在耳边,犹如冬日里梅花上的飘雪落地,时光流失,岁月静好。
谢晚宁不由借着眼角余光看居简行。
她看见他时而认真地捡柴禾,时而安安静静地看着灶洞里的火。安静时,身姿也坐的笔直挺拔,好似一颗悬崖上的青松。火光照耀出他的脖颈、细腻的皮肤、滚动的喉结、在衣领中若隐若现的锁骨。绣着银色云纹的腰带勾勒出他消瘦的腰身,端方清贵,孤寂冷冽。
由于空间有限,他会把长腿小心地收回来,然后顺从地并拢在一起。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也是乖巧地叠放在膝头。
偶尔,他也会悄悄地抬头望着她的侧脸发呆,不经意间被她的余光捕获时,他的模样就好似一个认真听讲的学子,目光认真又出神,紧紧的,仿佛眼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学问,值得他苦苦钻研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辞也:平平无奇的爱情守护人罢了(抽烟)感谢在2023-01-22 21:50:47~2023-01-23 21:1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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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静谧时光 ◇
◎两个人难得的单独相处◎
一股熟悉的感觉莫名忽然在心中生了出来。
谢晚宁搅动着白菜的手轻微一抖, 心中沉思,却想不起这样的场景她曾经在什么时候也出现过。
也许是在梦里,也许只是她记错了。
谢晚宁这样想着, 却阻止不了这股莫名的熟悉感, 它让谢晚宁对居简行感觉有了一些亲近。
“咳咳,王爷, 帮奴婢把那篮子肉还有胡萝卜都拿来吧。”谢晚宁说。
居简行听话地站起来,一手一个, 将篮子全部端了过来,放在了谢晚宁的面前。
“倒进去吧。”谢晚宁说。
居简行认真照做,偶尔有卡在篮子边角的菜叶,他也会细细地捡出来,放进锅里。
这样的居简行,当真没有一丝让众臣恐惧的样子。
厨房里的烟火气沾染在他身上,就连身上的冷意也消减了不少。
谢晚宁弯弯眉眼, 又说:“好了,现在可以把盘子用清水过一遍,接下来就可以装盘吃了。”
居简行点头, 不需要谢晚宁再说, 就做好了一切。
将锅里的东西尽数捞出来放进一个大圆盘里, 谢晚宁开心地将它端在桌上,对居简行招了招手,道:“王爷快来坐。”
御膳房里有一方小桌,大杂烩放在桌的中心,两个人对坐着。
只是谢晚宁的屁股刚刚挨到板凳, 就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这不是在澜沧书院, 这是在宫里, 她对面坐着的是摄政王。就算对方再怎么亲和与传闻不符,她也不能如此没有上下尊卑。
这样想着,谢晚宁嚯地一下跳起来,弯着腰小跑到居简行身边,把筷子恭敬地递给他,笑道:“王爷请用。”
居简行接过筷子,又看着谢晚宁弯腰侍奉他的模样,藏在面具后的嘴唇不由轻轻弯了一下:“你也坐吧。”
“上下尊卑有别。”谢晚宁一本正经:“要是被别人看见,可要治奴婢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居简行眨了眨眼,随后瞥了一下窗外。
谢晚宁不知道,御膳房五十米之内,布满了他的暗卫。除非是有刺客强行闯入,否则谢晚宁连一个闲杂人等也不可能看见。
“不会的。”居简行收回视线,看向谢晚宁,语调平静地说道:“不会有人看见,即使看见了,本王也会让他们没看见。”
谢晚宁愣了一下,心中想这个摄政王颇为霸道。
不过好歹对自己没什么害处,谢晚宁也就从善如流地接过了筷子,麻利地坐在了居简行的对面。
只是她看了看居简行面上那个色彩秾丽的面具,又看了看面前这一桌菜,心想,恐怕这菜他不会吃。
但是下一刻,谢晚宁就看见居简行稍稍松动了面具,用筷子夹了一点白菜,轻轻往嘴里送。
一口下去,他又重新摆正的面具,默默地看着谢晚宁。
谢晚宁有些呆愣。
“味道不错。”谢晚宁听见居简行这么说,虽然语调冷淡,但听得出来是真诚的夸奖。
她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王爷别取笑奴婢,这菜应该没有王爷府中的好吃吧。”
居简行没说话,只是操起筷子夹了一点菜,往谢晚宁的碗里送了一下。
谢晚宁便吃了一口,味道不能说绝妙,只能说还过得去,白菜有白菜味儿,萝卜也有萝卜味儿。
比起阿行给她做的大杂烩,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谢晚宁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口菜吊起了胃口,谢晚宁现在感觉是真的有点饿了。
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嘟囔着说:“啊,我也好想吃胡饼啊。”
“饿了?”居简行问。
“嗯,有点儿。”
居简行想了想,站起来道:“那去买吧。”
谢晚宁呆了一呆:“可是现在已经是宵禁了……”
居简行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本王此前给你的令牌还在吗?”
“在。”
“那便够了。”
说着,居简行站起来,带她往外走。
起初谢晚宁还不懂“那便够了”是什么含义,但直到居简行带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坐上马车,一路安安稳稳地从会极门出宫,连一个敢上前盘问的守卫都没有的时候,她才切实体会到这块“摄政王令”的分量所在。
在出宫的路途上,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各自坐的很远。
谢晚宁坐在马车的左边,居简行端坐于上位,气氛颇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