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父亲身上穿着的料子,是很明显的江南松布,虽然算不上一尺千金,但也是平民百姓穿不起的存在。而且细细看过去,还可以看见这个父亲的衣襟处,是用金线绣制的图案。出手这样豪爽,谈吐又如此不凡,不像是寻常富商,而像是某个皇家贵胄。
一想到此处靠近夜郎,谢晚宁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结果。
难道眼前的这二人,便是朱晨曦与朱桢这父子二人?
若果真如此的话,这父子二人大半夜的,不好好的待在自己的封地,反而趁半夜出逃做什么?
要知道,大金朝对于各个藩王的管控非常严格。若没有大事,或者请奏,朝廷一般都不许藩王私自出封地。若有违抗命令的人,轻则被罚,重则削藩。
也难怪方才朱晨曦看见破庙里有一堆人的时候,表现的那么多的慌张了。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才会造成这父子二人出逃的局面呢?
谢晚宁正想着,破庙之中的火堆忽然一闪,一道黑影迅速地在庙中闪过。
“谁?!”谢晚宁一下子就提高了警惕。
子车寻和喻殊白也迅速靠了过来,三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面色警惕。
此时,破庙周围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人影开始出现在了破庙周边。
想来是雨声太大,而这些人的脚步又太过于细微,才造成了他们被围困,却一时间没有发现的局面。
谢晚宁的面色有些凝重了。
她不着痕迹地将喻殊白护在了身后,然后转过头对子车寻使了一下眼色。
子车寻看见谢晚宁的眼神后,立即对她点点头,然后小心地上前了两步,谨慎地缩在了窗口后面。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摸向了窗下的地方,那是他存放红缨枪的地方。
而谢晚宁在看见他抓住红缨枪的一瞬间,猛得转过头去,手上猛然运镜,掌风凛然一冲,刚才还燃烧猛烈的火光噗嗤一下熄灭了,整间破庙陡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由于谢晚宁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朱晨曦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惨叫:“啊!救命啊!”
而正是这声惨叫,让窗外正准备动手的刺客们愣了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里全是迷惑:是谁不听指令率先动了手?!
然而箭在弦上,刺客们无暇再顾及是谁先动的手,立即纵身朝庙中一扑,大喊道:“朱晨曦,拿命来!”
但是下一刻,刺客们便感觉到面前寒光一闪,简直来不及反应,只听得乒乓两声,刀剑相撞而产生的火光在黑夜之中一闪而过,也就是这一瞬间,火花照亮了一名少年俊美的眉眼。
少年冷笑道:“敢行刺到爷爷的头上?这回算你们倒霉!”
言罢,少年手上一个用力,红缨枪登时横扫了出去,响起一阵惨叫声。
为首的一个刺客看清了少年的脸,惊慌地大叫道:“后退!人错了!后退!”
然而谢晚宁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她纵身一跳,一脚踹关了大门,冷笑道:“来了还想走?”
刺客惊惧地回过头去看向谢晚宁,然而在另外一个方向,又响起了一道笑盈盈的声音:“来都来了,不留下点什么,怎么好意思走呢?都是中原人,怎么就不懂得做客的道理呢?”
言罢,刺客只听得耳畔啪的一声,喻殊白手上折扇展开,窗外月光大盛,透露进来,顿时照亮了他精致漂亮的眉眼。
刺客立即咬牙,想要抬起手上的匕首进行殊死一搏,然后他才刚抬手,就被早就等候在旁的谢晚宁一脚踹飞了出去,子车寻也不甘落后,立即加入了战斗。
再加上喻殊白一个,三个人武功底子都不差,特别是子车寻,边境的风霜中长大,常年不停歇的战斗几乎把他磨炼成了一把散发着寒芒的剑,凛冽耀眼。
几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围绕着破庙的刺客就全部被人解决了。但是为了问清楚他们的来历,谢晚宁暂时留下了一个没有动手。
这时,沂河跑过来,机敏地点燃了火堆。
火光又重新照亮了整间破庙,邵暮蘅也被拥着从后面走了出来。
而在邵暮蘅出现之后,朱桢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朱晨曦那边缩了一下,躲在了他身边。
这边,谢晚宁还在审问刺客,她将长剑抵在刺客的脖颈处,冷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刺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角溢出了一丝血线,但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随后,邵暮蘅走到了谢晚宁背后,琉璃般的眼瞳映着火光,显得玲珑剔透,却森然冷漠。
刺客看见了邵暮蘅的脸,一瞬间,他瞳孔一缩,眸光不由的有些闪烁。
但邵暮蘅只是冷淡地盯了他片刻,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仿佛与他素不相识。
谢晚宁见刺客久不回话,疑心他耍什么花招,长剑毫不留情地深入了几分,立即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剑痕,语调冷淡:“说。”
刺客咬牙改口道:“若是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
“若是你不说,才是一点活着的可能性也没有。”谢晚宁一点也不跟刺客打无所谓的商量。
刺客像是纠结犹豫了良久,然后将手伸入胸前掏了掏,像是拿到了什么东西,然后说道:“我只不过是被人雇来的,对方很有戒心,瞒的很紧,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只是给了我这个东西……”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从胸口处拿出来。
谢晚宁认真地盯着刺客的手,慢慢的,缓缓的,然而下一刻,刺客掏出来的手上攥着把匕首,猛得朝谢晚宁一刺,发出一声尖叫:“去死吧!”
谢晚宁下意识往后一退,抬手就要用手中的长剑去抵御匕首的攻势,然而眼前黑影一闪,身边的一个人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扑向了谢晚宁。
只听的噗嗤一声,是匕首刺入□□的声音。
谢晚宁大惊:“邵夫子!”
邵暮蘅替谢晚宁挡了这一刀,伤在肩膀的地方,很深,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面涌出来,将他的白色衣裳浸湿。
随后,邵暮蘅面色发白,身体晃了一晃,彻底软了下来。
谢晚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抱住他,将人搂在了怀里,面色讶然:“邵夫子!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刀?!我明明……我明明……”
她明明是可以自己躲开的!
邵暮蘅的嘴唇毫无血色,像是失血过多一样,将头靠在谢晚宁的肩膀上。
听见谢晚宁这么说,邵暮蘅勾起唇角,惨淡一笑:“对、对不起……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是从前的晚宁,我怕你受伤……对不起……”
谢晚宁眼眸狠狠一动,喉结滚动了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恶狠狠地瞪向刺客。
然而刺客似乎也被这种情况惊到了,他呆愣了半刻,随后试图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
然而就在此时,躺在谢晚宁怀中的邵暮蘅忽然叫了一下,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担忧:“晚宁!他的手在动!”
喻殊白一瞬间大感不妙,正要劝谢晚宁好歹也留下一个活口,但是谢晚宁已经悍然出手,长剑如同箭矢一般迅速刺出,眨眼之间划破了刺客的喉管。
刺客简直来不及反应,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谢晚宁与邵暮蘅二人,言语断断续续:“你……你……”
两个“你”字过后,刺客终于闭眼倒下,再无声息。
谢晚宁以为刺客指的是她自己,完全不把他当回事,面色冷然地收回长剑,一把将之插入了剑鞘之中。
再低头看怀中的邵暮蘅时,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失血过多,他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像是晕过去的,墨黑长发下,苍白清俊的眉眼满是破碎感,仿佛下一刻便要撑不住了。
喻殊白在旁边看着,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谢晚宁已经嚯的一下抱着邵暮蘅站了起来,语气着急:“院长,咱们的金疮药都在哪儿?快,邵夫子需要马上上药。”
看她这幅着急忙慌的样子,喻殊白顿了顿,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指着自己带来的马车道:“在我车上,让沂河带你去拿。”
“谢谢院长!”
谢晚宁说着,立即抱着邵暮蘅走远了。
子车寻颇为气急败坏地跟了几步,想说什么,又碍于现场不止他与喻殊白两个人,但若是憋着不说,又实在是堵得慌,便单独把喻殊白拉到一边,挡着众人的视线问:“你刚才真看见那个刺客动手了?”
喻殊白的眉眼被风中的火光照耀的不甚明朗,闻言,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邵暮蘅在叫些什么?!”子车寻骂骂咧咧:“显着他了?你们京都人的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对自己也是一个比一个狠。受这一刀他为什么?若是单单只为了再离晚宁近一些,本侯是万万不信的!”
喻殊白自然也不信,但其实只要子车寻冷静下来想,便不难猜到邵暮蘅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早就怀疑,甚至确定邵暮蘅就是下血光蛊虫的人,他的背后可能是朱敏仪,也可能是安国,反正必然是一个组织。
组织内,总有人曾经见过他的真容。
也许在邵暮蘅与那刺客打了照面的下一刻,这个计划就在他心里成型了。
一方面,他可以除掉这个不确定的隐患,确保自己的身份在谢晚宁面前,还是那个柔柔弱弱,清清白白,什么都不会的,需要人保护的书生。
另一方面,他还可以借受伤的契机,与谢晚宁拉进感情,引起谢晚宁的愧疚。
谢晚宁这个人他们太了解了,吃软不吃硬,一辈子就栽在温言软语这上面了。
想着,子车寻忍不住狠狠地踹了一下破庙的木门,低声怒道:“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若是再拖下去,本侯不确定哪天晚上会直接提着刀,抓住邵暮蘅狠狠捅他一下。”
闻言,喻殊白斜睨了他一眼,凉凉道:“你还真把他当文弱书生看?你捅他一刀,他给你一只蛊。他死了便死了,你不活遭罪?”
子车寻眼里涌现了一点戾气:“本侯是实在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喻殊白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衣袖,狐狸眼冷的可怕:“无论怎么样,邵暮蘅现在还不能死。太突兀,也太快,晚宁很难没有怀疑。若是往日又查出些什么端倪,你我是打算与她一辈子为敌?”
“那你说怎么办?”子车寻暴躁道。
“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邵暮蘅主动对晚宁提出远行。”喻殊白眼底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能模仿邵暮蘅笔迹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只要这个契机到了,我就能有把握让他一辈子与晚宁只靠书信联系。”
子车寻闻言,勉强忍下了自己的脾气,道:“好,本侯等着。”
言罢,子车寻就看见喻殊白准备往庙外走去,看样子是想去他的马车上。
子车寻愣了一愣,问:“你干什么去?”
喻殊白头也不回地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子车寻闻言,自个儿琢磨了一下,表情有些臭。
京都人果然贯会冠冕堂皇地讲话,听墙角就听墙角嘛,还扯上《孙子兵法》了。
腹诽着,子车寻也跟着喻殊白跑了过去。
只是在过程中,子车寻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凉嗖嗖的视线。
子车寻不由顺着感觉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正是朱桢。
方才刺客来的突然,邵暮蘅受伤也突然,所以一切兵荒马乱的,一时间没顾上他们父子俩。
朱晨曦显然被吓的不轻,火都点起来了,还搁哪儿瑟瑟发抖,面色白如金纸。
但是他儿子朱桢可比他冷静多了,像是一块冰凿成的小人,面上无喜无怒,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害怕和惶恐都没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只是静静地盯着邵暮蘅离去的地方,仿佛看透了一切世事,显得森然冷寒。
但是看见子车寻注意到他的目光,并且看过来的时候,朱桢又将视线移开了,慢慢悠悠地躲进了朱晨曦的怀里,垂着眼眸,细软的黑发落下来,遮住他小半张侧脸,才终于有了一点孩童的错觉。
子车寻不由对此皱眉。
他知道居简行和喻殊白想要把朱敏仪拉下马,毕竟一个国家若是有一个将子民视为棋子的皇帝,是这个国家的不幸,而朱桢就是他们二人看中的候选人。
只是子车寻觉得这个朱桢实在有了超越孩童年龄的成熟与稳重,不像是个能够忍受别人摆布的。
若是居简行与喻殊白执意要立他,等这个孩子成长起来之后,难保不会第一个对他们下手。
毕竟对于当朝上位者来说,一个摄政王,一个琢玉盟,说不定还要算上他子车一家,都是莫大的威胁。
权利,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上位者才会感到无比的安心。
第81章 他不能没有温月 ◇
◎没了她,他生不如死◎
而另一边, 在喻殊白的马车上,谢晚宁轻手轻脚地将邵暮蘅放下,然后赶忙去抽屉里翻找金疮药。
在找到一瓶自己平日里最常用的那种之后, 谢晚宁将邵暮蘅翻过来, 用剪刀剪开了他中刀部位的衣料。
那个刺客下手狠极了,匕首陷入肉里很深, 稍不注意就容易割破血管,造成大出血。
谢晚宁有过经验, 下手就很小心。
她尽量用剪刀剪开更多的衣料,以备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但是她刚刚掀开一个角,便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眼神里满是困惑。
这是……
谢晚宁干脆将邵暮蘅背后的衣料都剪开,露出来他白皙的后背。
邵暮蘅的皮相是极佳的,即使只是一个后背,也能看出线条的优美流畅。在马车内昏灯的照耀下, 邵暮蘅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块上等的暖玉,等着谁人来触碰他。
然而谢晚宁完全无心注意邵暮蘅的背,只是眉头紧锁地看向他背上的伤痕。
这些伤痕几乎是是纵横交错, 一道叠着一道, 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显得狰狞又恐怖。
而谢晚宁认出,这是邵暮蘅家的家法所留下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