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推算错的话,这个时候,喻殊白、邵暮蘅和小侯爷应该都在王府内。如果遭遇了刺客,先不说喻殊白和小侯爷的武功如何,单单就邵暮蘅而言,就够她担心的了。
毕竟一个文弱书生,怕是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但是朱桢只是简单地瞥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回应道:“公子不必担心,王府内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这些惨叫声是?”谢晚宁还是略微迟疑。
朱桢眯起眼睛,面上流露出一种尽在掌握中的微笑:“狗咬狗罢了。”
说完,他又道:“别浪费时间了,我要带你见的那个人应该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谢晚宁挑了一下眉毛。
朱桢则是转身就走,半点考虑的时间也没有留给谢晚宁。
谢晚宁抿了一下唇角,还是没有留下来,随着朱桢一同去了。
在夜晚中,一般人都看不清楚,但是朱桢显然轻车熟路,即使夜幕沉沉,他依旧行动迅速,没一会儿就带着谢晚宁远离了王府,经过了红楼,来到了距离红楼三四里远的一间独立的小院。
小院是被单独分出来的,院墙上没有任何装饰,花花草草也没有,甚至连树也被砍掉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树墩子。
谢晚宁远远地看过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只看得见小院一点模糊的轮廓。不过光凭这一点轮廓,谢晚宁也能看得出这个院子不是王府世子的居住规格,至少不符合朱桢现在的身份地位。
那么朱桢是故意买下的这个院子?
谢晚宁正想着,转头就被朱桢一把扯住了衣袖,被迫蹲了下来。
谢晚宁一脸的迷惑,问道:“世子殿下何故如此啊?”
“小心些,夜晚有人巡逻。”朱桢低声道。
谢晚宁一愣。
感情世子要带她见的这个人是被关起来的?
能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小院里的人,不是身份重要至极,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却不想堂堂一个世子,竟然认识这样的人?
朱桢这时候侧过头对谢晚宁说道:“等下我带你从地下暗道里进去。”
谢晚宁想也不想,就说:“好。”
在谢晚宁看来,朱桢既然认识对方这么久了,而且还自信地可以带她来见对方,那么证明朱桢一定有可以安全进入小院内,但不被人发现的手段。
但朱桢倒是很意外谢晚宁答应的这么干脆,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谢晚宁,颇有些趣味地笑说:“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仅仅知道我是个世子,怎么就一口答应了呢?不怕我对你另有图谋,想在这个小院内算计你?”
谢晚宁想了想,随后对着朱桢爽朗一笑:“世子殿下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愿意跟着世子殿下来,自然就将全身的安危系于殿下一身,不做怀疑。若是怀疑,我一开始就不会跟着殿下来。”
朱桢笑意加深,说道:“公子你确实是个爽快人。”
说着,他起身往黑暗深处去了,谢晚宁也确实不曾怀疑过什么,立即起身跟上,两个人一同来到了一颗巨大的槐树下。
但是走近了,谢晚宁才发现这颗槐树是中空的,树干里的东西都被挖掉了,但是外表没有被破坏掉,因此平常人走过,一个打眼,不会多做怀疑。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树干之内,藏着一条早就被人挖好的通道,通向小院之内。
朱桢率先跳下了树干,谢晚宁紧随其后。
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黑暗之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谢晚宁看见自己的上方隐约传来了一点亮光,与此同时还有人挪动椅子的声音,凳脚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响声,让谢晚宁有些轻微的不适。
她忍了一下,没出声,只是静静等待着朱桢的动作。
但是朱桢也没有动,与她一样静静等待着。
片刻后,上方又传来了不断走动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掺杂着奇怪语言的大金朝话。
语音语调都有些奇怪,好似说话的人没怎么用大金朝话交流过一样。
谢晚宁有些惊异地挑了一下眉毛,不由靠近了有亮光透进来的缝隙,朝外面看去。
这一看,谢晚宁才发现自己和朱桢应该是站在什么饭桌之下,桌子上垫了一块巾子,四角挂着流苏,因此阻挡了谢晚宁看向外界的视线。
但是她几番调换了角度之后,还是有所发现。
她看见一只穿了靴子的脚在桌子附近绕来绕去,好似是在检查些什么东西,片刻后,这个人在板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脚往前一蹬,放在了地板上,离谢晚宁很近。
她不由更加仔细地看过去,发现这个人的靴子不一般。
一般人的靴子,鞋底都是用的薄薄的木制鞋底,为了增强舒适性,还会加上草屑、葛布等等,鞋底缝制的线,密集程度不高,这是商家为了生意考虑,一双鞋穿一段时间就坏,他们才有生意可做。
可谢晚宁眼前的这双鞋子,木制的鞋底比普通鞋子来说厚了许多,而且只增添了葛布,没有加草屑,鞋底缝制的线也十分密集,一针一线,做的十分齐整。
整个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人所穿的靴子,倒像是军靴。
这样想着,谢晚宁整个人不由严肃起来,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只靴子上的图案。
按照大金朝的规矩,为了使军人们上了战场出了意外之后能使尸身回归故里,因此在靴子外侧都有绣大金朝的旗帜,在靴子内里绣着军人本人的姓名和籍贯。
虽然谢晚宁看见的这只靴子,上面确实有绣东西,但是绣的是一头狼。
而大金朝的图腾,是太阳,意味着万国来朝。
狼?哪一个国家的图腾是狼?
是安国!
这屋子里坐的人,是安国的士兵?!
谢晚宁猛得看向朱桢,但是朱桢依旧冷静,甚至从面容上来看有点隐隐的不耐烦,似乎在想为什么今天这个安国的士兵走的那么慢。
谢晚宁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头顶又传来了一阵挪动板凳的声音,下一刻就是关门声,随着一声“砰”响起,朱桢这才出了声,抱怨了一句:“太慢了。”
紧接着,他们头上的木板就被人拉了起来。
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让适应了黑暗的谢晚宁一时间觉得有些刺眼,不由眯上了眼睛。
而一个纤细高挑的人影逆着光,站在了甬道的出口处,他轻笑,少年的嗓音清亮,带着两分故作天真的残忍:“才多等了一会儿就抱怨起来了?若是让我送你去见阎王,这倒用不上多等,如何?”
这声音和语气几乎让谢晚宁熟悉到能立即叫出对方的名字。
“小王子?!”谢晚宁放下挡光的手看向来人,满眼的不可置信:“朱、朱厌?”
朱厌还是一副少年的面容,清俊漂亮,看见谢晚宁,朱厌对着她展颜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看起来似乎很开心:“谢夫子,好久不见呐。”
谢晚宁惊讶极了,各种线索和思绪在她脑子里乱转。
她用了几次力,从甬道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说话,又噤声,悄声道:“我们说话外面的哪些人听不见吧?”
朱厌随意地摆摆手:“听不见,他们看着我这些天早就看腻了,也就是每天在我这儿例行检查一遍,晚上一到就去喝酒赌牌了,你就是叫起来他们也未必听得见。”
谢晚宁点了点头,问道:“小王子,你不是失踪了么?怎么莫名其妙地到这里来了?而且还认识世子殿下?”
朱厌抿了抿唇,道:“说来话长。”
随后,他就把那天皇宫之后的事情,对谢晚宁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朱厌其实不是失踪,是被一群人围堵追杀,不得不逃出了皇宫。本来以他这身蛊术可以突出重围的,但是朱敏仪请了安国来帮忙,靠着人海战术,硬生生地把他打伤,然后关进了夜郎的这间小院子。
但是后来,夜郎爆发了瘟疫,一开始就来势汹汹,让看守他的安国士兵也开始害怕起来,策划着逃走。
朱厌却觉得这是一个与外界联系的好机会,好在他们学蛊的,都是医蛊双修,因此他告诉安国士兵们,他有办法治疗瘟疫,只要他们愿意把他做出来的解药带出去。
安国士兵们也惜命,就这么答应了。
于是这个瘟疫很快就被控制住了,普通百姓只是欢呼雀跃,民间来了一个不露面的高手,但是朱桢起了疑虑,他在夜郎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夜郎有什么不世出的高手。
为了防止有人暗中作祟,朱桢就派人前去查看了一番,结果查出了朱厌藏在药方中,让安国士兵带出去的线索,然后又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朱厌被囚禁的这间小屋。
对于朱厌的一身蛊术,朱桢十分推崇,甚至想跟着朱厌一起学。但是朱厌拒绝了,朱桢还不死心,一直跟在朱厌身边。
直到有一天,朱厌从朱桢口中听说了谢晚宁被当成罪犯,投入刑部大牢的事情,便猜到终有一天谢晚宁会随着喻殊白他们一同来到夜郎,便主动跟朱桢口头约定了一件事情。
让朱桢帮他找到谢晚宁,并将人带来见他,如果事成,他就愿意教给朱桢一样蛊毒。
结果好巧不巧的是,朱桢雨夜被追杀之时,正好与谢晚宁相遇,于是迫不急的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就要带着她来见朱厌。
听完了所有的事情,谢晚宁心中了然,也明白朱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笑道:“小王子你不是说,外人要想学你们南疆的蛊毒,就需要过蛊林么?你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了世子殿下,可对其他过了蛊林的人不公平啊。那个什么,苦厄是吧?知道了怕是要跟小王子你打起来了。”
朱厌嗤笑道:“过蛊林是上一代老头子们的做法,他们迂腐,可我不一样,该利用的时候就利用。至于苦厄,你可小看他了,他从我们南疆带走的,可不仅仅只有一身蛊术那么简单。他甚至带走了我们蛊林的宝贝,白玉相思。”
谢晚宁来了兴趣,也就接着他的话问道:“白玉相思是什么?”
“一种......”
朱厌顿了下,似乎在斟酌措词,但片刻之后,他还是道:“一种我也说不上来的蛊虫,这是蛊林刚创立的时候,一个蛊术疯子放进去的,他研究蛊术一辈子,已经入魔疯狂了,随着白玉相思一起葬身蛊林。他留下的笔记里面,也只有白玉相思一个名字。但是我们后人根据这个人还在世时候的风格推测,这只蛊虫的功效应该十分厉害,甚至远远胜过血光。但是要用这只蛊虫,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据我们南疆族长的推测,这只白玉相思蛊虫不能离开人体,只能寄居在人体内,以吸收人体的血肉作为养料活下去。因此,养着这只白玉相思蛊虫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会日渐清瘦,到了后面,身上会出现青紫於痕。再到后面,蛊虫就会在他身上四处游荡,每月一次。但是这种情况一定是养蛊者动用蛊虫的次数过多。”
“因为每动用一次这只白玉相思蛊虫,身体的血肉就会被加速吸收一次。直到养蛊人耗尽了一身血液,骨削形立,蹉跎致死为止。甚至死后,养蛊人的尸体不会腐烂,相反,养蛊人的尸体也会保持生前的模样。因为白玉相思会在养蛊人的身体里继续休眠,直到下一个养蛊人出现,将它再次带走。”
“所以苦厄闯进了蛊林,带走了这只白玉相思,我们南疆很多人都佩服他,但唯独没有人羡慕他。因为在白玉相思寄居在苦厄身体上的那一刹那,这个人无论多么的惊才绝艳,他死亡的命运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谢晚宁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揪了一下,好似白玉相思蛊带来的疼痛,就在她身上演示过一样,有些害怕感和空落落的感觉。
但是她回过神来之后,明确知道白玉相思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个名叫苦厄的人倒霉,带走了这只象征着死亡的蛊虫。
不过回想起以往扎勒对她说的,关于苦厄的种种,她不由感叹了一声,说道:“说起来,这个苦厄还是大金朝人呐。”
“确实。”朱厌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我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是个文雅的读书人。”
“是吗?你见过他的样貌?”
“没有,苦厄一直用黑纱敷面,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但是相处三个月,我们倒知道他有一个定过亲,交换过庚帖的未婚妻。”
“既有未婚妻,那苦厄又为何要闯蛊林?”
“听说他未婚妻死了,他学蛊,是为了给她报仇。”
“那苦厄的未婚妻叫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不过苦厄在南疆时,倒是为他的未婚妻亲手刻了一块灵牌。姓甚名谁全然不知,但苦厄常常在夜晚抱着这块灵牌哭,声音传的很远。但是第二天出现时,又是一切照常。他以为我们不知道,日常还是与我们谈笑风生,但是我们其实都知道,也挺为这个人惋惜的。”
谢晚宁不由想到了邵暮蘅,在他误以为她死去的那些日子里,邵暮蘅是不是也像苦厄一般,夜晚一个人压抑地哭泣。
朱厌又道:“不过谢夫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谈起苦厄吗?”
谢晚宁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京都血光的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苦厄干的。而且复仇的对象,是皇室。”
作者有话说:
苦厄就是邵暮蘅啦
第85章 男人们互扯头花 ◇
◎都不服气◎
谢晚宁微微一愣,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但闪的太快,她甚至连个尾巴都没有抓住。
朱桢在一边冷眼旁观许久, 忽然出声道:“谁会与朱敏仪有仇?”
“皇家判了谁家的冤案, 谁就会跟皇家有仇。”朱厌耸耸肩道。
朱桢笑了一下,说:“温家?”
朱桢说这话的时候, 语调很轻,吩咐根本就没有用力, 但是话语落在谢晚宁的耳朵里,却吩咐像是一声平地惊雷,炸的谢晚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朱厌瞥了谢晚宁一眼,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视线收回来,道:“你说温破敌?温家人早就死绝了,还剩下什么人来复仇?”
“那万一是与温家有关系的人呢。”朱桢还是在笑,笑容里却多了两分深思:“温家当年家大势大, 而且温将军温破敌也是出了名的忠诚不二,就连当年被围困在夜郎红楼的时候,也是拼命抢夺马匹, 一个人策马回的大金朝。可是后来却被子车河检举反叛, 这......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都是一件冤案啊,而且还是千古奇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