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吓白了脸:“真的吗?那王一天就要吃至少三个人……他们的国家有那么多人吗?”
又是一阵大笑声,另一个人说道:“你们一家子就够她吃一天了,难道乌鲁克的王还会饿死吗?”
这个生动的计算方法让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开口。
几分钟过后那个男孩子想了想、又不服气的想要争辩什么,和他坐在一起的络腮胡子老兵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让他安静下来,哑着磨砂一样的嗓子说道:“别说话,低头。”
他的话就像是关掉了收音机的按钮,转瞬间,整个军队都安静下来,仿佛有怪物把空气吞掉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一般。人们垂下头,只能感受到其中一个军官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匆匆在一群五颜六色的脑袋上面选定了一个形状较好的,沉声说道:“你,站起来,去给‘它们’送食物。”
被点到的人的脸色霎时间比之前的男孩子还要惨淡。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不情不愿又无从反抗,几个身强力壮的人一起盯着他,那是军官的亲卫们。他被其中一个侍卫推了一下,踉跄着走到警戒线的边缘,从军官手里接过一个蒙着巨大的树叶的笼子。
“我……我……”男人抖动的像是风中的落叶,磕巴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站在前方的军官渐渐不耐烦了,他粗声粗气的说道:“有什么问题回来再说,快去!”
男人开始小步小步的靠近丛林。他的脸上混杂着浓重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这时候,他手里的笼子突然抖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了一下笼子的栏杆。
男人本来就在发抖,被撞的手剧烈的一颤,被盖在笼子上面的树叶挂不住了,飘飘悠悠的落在地面上。
军队里有了短暂的小小的骚乱声。
“安静!”
一个士兵站起来维持秩序。
远处偷偷抬起头打量这一切的男孩儿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的拉了一下身边的老兵,尖着嗓子说道:“那里面是——”
老兵骤然抬起胳膊捂住男孩儿的嘴巴,寂静的空气来传来一阵不明显的‘呜呜’声。
有个军官向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但是他明显也很焦虑,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继续盯着丛林中的阴影去了。
男孩儿瞪着眼睛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他猛地拉下老兵的胳膊,拼命压低嗓音憋得脸通红:“那里面——那里面是个人!是个小姑娘!”
他看见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三四岁的年纪,被捆起来捂住嘴巴,和他死去的小妹妹差不多大!
周围的另一个士兵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不想死就别说话。”
“可是——”
“你以为我们在靠着什么养着那些东西?”士兵脸上也带着惊悸,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嗤笑一声,“单单靠着打猎?靠着我们节约粮食?你觉得就算军官和我们一起吃糠咽菜,节约的那一点东西就够那些庞然大物吃饱吗?万一他们吃不饱,跑出来袭击我们怎么办?反正那些贵族养着很多奴隶,少了一个小崽子也不心疼。”
“但是……”男孩儿的牙齿因为恐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咯咯作响,“但是我们发动战争不就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吗?”
他为之战斗的理由,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传说中的庞然大物——乌鲁克,那个连名字都快变成禁忌的暴君,那个在近些年来越发高高在上的国家,他们的存在是反常规的、是几近不现实的。人类快要脱离神明的统治,自由自在的享受地面上的资源,不管是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甚至是天上飞的,魔兽不再威胁生命,反而成为了食物的来源。家畜被驯养,田地被开垦,房屋被建造,寒冷的天气可以靠着炉火和动物皮毛御寒,疾病有神官医治,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城墙一再扩张——
在不明真相的外地人眼中,那被描绘成是一座魔鬼之城。
人类用灵魂和来自深渊的王做交易,换得一时肉体的安宁。
“我们打仗……不是因为乌鲁克的城市越来越大,他们的人民将贸易垄断,将最肥沃的土地占据,囤积粮食和宝物,让周围的小国人民生活不下去了吗?”男孩质问道,“可是为什么现在我们反而先要自己人去死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士兵低声道,“是必要的牺牲。没有它们的话,我们不可能打败乌鲁克的。”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一声哀嚎突然在深林当中传出来。
是给怪物送饭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之后是一小声、女孩儿的尖叫,细弱而沙哑,在最尖利的部分戛然而止。
在那一片昏暗当中仿佛响起了毛骨耸然的咀嚼声,和骨骼咔吧咔吧碎裂的声音。
一个军官面色惨白,仿佛是要给自己开脱一般开口说道:“看来他的运气不太好。”
一般来说,不是每天送饭的人都会被吃掉的。
没有人能够揣度一群怪物的心思,大家只是希望能够快点和乌鲁克开打,现在看来哪怕是战败也是一种解脱。
比起潜伏着危机的自然,这种定时定点,让人提心吊胆上赶着去送死的方式更加折磨人。
在那之后,再没有人想要开口说话了。就连最活跃的年轻人也只是沉郁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吃完饭之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一直坐在男孩儿身边的老兵站起身拍拍男孩儿的脑袋,说道:“我去方便一下,有人问起的话你帮我打声招呼。”
男孩儿不声不响的点点头,看上去心思完全不在这。
老兵也不管他,看看周围,大大方方的走进与怪物所在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处树林当中,刚刚拉开裤子,就听见树上有人跟他说道:“走了,没必要呆下去了。王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老兵下意识的回了下头,确定附近没人才开口道:“现在?王怎么会知道?”
那声音简短道:“她直接过来看了。”
老兵先是不可自禁的露出喜意,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皱眉道:“王看到刚刚那个场面了?”
“没有,是在之前那会离开的,走的时候留下了记号,我才看见。”树上传来的声音语气懊恼,“我们效率太慢,王她肯定是着急了。”
“没看见?那就好……怪伤眼睛的。”老兵嘀嘀咕咕的提上裤子,也不想着解决个人问题了,“我们一走了之会不会出问题?”
“反正没有人会发现,留在这里才危险。”
他们不再多谈,趁着人群还没有集合的时候迅速的从林子里面脱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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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伽美什(超迷茫):名字也不能提的大魔王?是在说我吗?
乌鲁克居民(坚决):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您看错了!
反正恩奇都也出场了现在可以把被金闪闪直接或间接祸害的范围扩展到整个美索不达米亚了(x
第15章
乌鲁克的王吉尔伽美什出门一趟,回归之后带来一个人类。
这个消息转瞬间如秋风扫落叶吹遍整个城市,传到每一个居民的耳朵里面。
有四分之一的人对此不屑一顾、认为是无知者的谣言。还有四分之一的人怀疑人生、时不时出现在王宫门口附近,想要弄明白是哪里来的野男人得到了王的青睐。另外一小部分人则情不自禁的发出‘卧槽’的声音,在此之前他们还以为就算是太阳沉在地下再不升起,暴君的身边也不能出现并肩站立的智慧生物。
吉祥物狮子大黄嗷呜一声,表达了它自己对于最后一种说法的不屑,和对自己的智商的隐晦赞美。
与此同时,被邀请来做客的恩奇都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国家。他来到乌鲁克的时候正逢黄昏,吉尔伽美什给他提供饭食、洗漱的用具和崭新的衣服,然后不由分说的把他塞进软绵绵的被窝。人偶一肚子话被温暖的烛光和柔软若云朵的床铺堵了回去,他茫然的抱紧了怀里的被子,在黑灯瞎火里面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野兽本该对于陌生的环境有着更浓厚的警惕心。
但是经过被确认为友好阵营的神妓承认的吉尔伽美什的存在就像是定海神针,周围的环境里到处残留着王生活过的痕迹,恩奇都迅速的放松下来,天真的没有想过乌鲁克的王欺骗他们的可能性。
幸好,吉尔伽美什还挺照顾他的——对比其他人来说。
但是人偶不被允许走出王宫。
吉尔伽美什忙着管理国内从上到下几乎全部事情,就算她不需要处理的面面俱到,也需要给她的臣民们指出一个行进的方向,在享受成果的同时则变相的承担了假设失败之后的责任。
特别是赶到这个多事之秋,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又即将迎来一个冬季,往常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忙着狩猎储存粮食,忙着收割小麦,忙着制作过冬时用于保暖的衣服,就连往日里混迹在城边街头巷尾的小偷、流浪汉、孤儿、被抛弃的残疾人和一些无家可归的手艺人等等,都很少出门了。他们为了保证自己能熬过冬天需要更丰富和充分的准备。
毕竟就算是神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吉尔伽美什从来没给予过什么承诺,她只是在尽力而为。
今年的冬天情况要更复杂一点。
敌国的军队看上去是想要赶在气温骤降的前夕结束一切,他们比想象的还要急迫,紧赶慢赶的接近乌鲁克,松散的不像是士兵反而像流民。
于是王因为辅佐官送上来的各种接连不断的文件忙的团团转,理所当然的遗忘了给自己的客人请一位导游。
王宫的守卫不知道王的心思,不敢随随便便放人出去,恩奇都也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只好无所事事的呆在屋子里面数着蚂蚁发呆,十分可怜。
直到有一次吉尔伽美什从这边急匆匆路过,走过去到对面又倒退回来,差点没揉揉眼睛,发现角落里的不是一株进行光合作用的盆栽,而是整个蹲下来缩在墙角下自闭的人偶。
她最后还是给了恩奇都自由出入议事大厅的权利。
不过在确保人偶真正安全无害之前,她确实不准备把他放出王宫,尽管每次看到他无聊到和那头叫大黄的蠢狮子玩摔跤的时候,王的良心就会隐隐作痛。
——本来就因为情商负数显得傻乎乎的,万一把那点可贵的智商也摔没了怎么办?
这天下午恩奇都又在从自己的房间到王宫议事厅两点一线进行移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前来汇报工作的两个前线斥候,其中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看着绿色长发穿着乌鲁克服饰的少年一个熟练的飞扑……没扑到王,扑在了旁边狮子身上,而王仅仅是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不由得露出了宛若痴呆的震惊表情。
吉尔伽美什敲敲桌子:“继续?你在看哪里?”
名叫察克的斥候赶尽回神,尽职尽责的继续汇报,只是视线时常不受控制的落在那个身份可疑、还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和王同款的精致男装的、有着天神一般的美貌的年轻人身上,下意识的猜测对方的身份。他旁边的同事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让他注意到吉尔伽美什越来越微妙的表情,察克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看,老老实实的继续说道:
“……我们还不知道森林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那些军官用‘它们’来称呼,说明威胁不止一只。它们是食肉动物,人类也在食谱上,个性残忍而且不服管教……很抱歉,王,我们同样没能弄清楚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或者这些人是怎么控制它们的,对此有了解的士兵讳莫如深不敢多谈。”察克犹豫了一下,没有给自己的失败推卸责任,而是补充说,“不过我猜测,他们实际上并不能操纵那些神秘生物。与其说是上下级,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吉尔伽美什问道:“这是你的猜测?你见过它们吗?”
“没有,它们一直呆在阴影当中。”
年少的王若有所思,乌鲁克选出来的斥候并不是抽签决定的,至少说明了面前这两位在混迹人群、观察足迹、估算数量以及套话方面有着相当的天赋,而且这名叫做‘察克’的大汉看上去粗犷而不拘小节,实际上却心细如发,擅长发现和推理细节。她并不怀疑他的话,如果是可以汇报给王的猜测,那么一定是有着充足的论据做基础:“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它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明明阳光下有更多的食物。
“可能双方之间有契约?”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斥候说道,“或者,我曾经和一个老兵交谈,他说这是对邪神的献祭,是不可告人的邪恶勾当。邪神庇护他们,同时接收祭品。”
察克不能隐瞒,他不得不把士兵交谈中提到的各种或真或假的谣言统统一股脑说出来——包括形容乌鲁克王的那些虚假的、过于夸张而显得滑稽的言论,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听到了风声,又把这些内容经过自己无知的脑补编造成一段耸人听闻的小故事。
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吉尔伽美什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被戳中了笑点突笑得前仰后合。
恩奇都诧异的回过头,他显然没听见之前大家在谈论什么,就听见王伏在桌子上,发出一连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剩下的两个人类目瞪口呆明显指望不上。
于是恩奇都迷惑的叫了一声:“吉尔?”
他敏锐的注意到在他叫出这个名字之后,房间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
——随着大祭司的继承人西杜丽越长越大,个性也越来越严谨,这个王宫里面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敢于这么称呼乌鲁克的统治者了。
吉尔伽美什摆摆手,另一只手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回想了之前汇报的内容,又忍不住笑出声:“他们真的是这么传的吗哈哈哈哈?名字也不能提的魔王?藏在人间的魔鬼?茹毛饮血生啖人心?他们有没有说出什么预言,比如本王会被一个小婴儿勇者打败之类的?”
这种清奇的画风让人觉得很诡异。
可惜在远古时代,没有人能get到王的谜之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