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后跪着几个布衣打扮的粗人,这几人虽然打扮朴素,但眉目间却含着令人畏惧的煞气,但他们面对男人时,脸上都透露着恭敬。
“主人,渭河那边已经联系上了,接下来应当如何?”
男人的样貌让人看不出年纪,只是眉目间透着几分斯文,他回头看了眼跪着的几人,然后淡淡笑道,“这么快……”
说着他又转眸看向魏宫的方向,“若是我那侄儿知道这次是他主动帮了我,不知脸上是何表情……”
尚未消散的积雪铺陈在魏都的各处角落,风有些刺骨,百姓们拢紧衣袍步履匆匆。
皇宫里,自戚老步入大殿已过去了快两个时辰,侍卫手中的刀剑早已如同寒冰一般,不过他们依旧岿然不动严阵以待。
九川悄悄的抬眸看了眼阿姊,却见她并没有看向自己,少年蹙了下长眉,转而把视线移开了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寝殿的大门终于打开,戚老被容总管引着走到殿外,老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瞥了眼自己的曾孙。
戚裕心领神会的跟了上去,随即原本守在宫殿外的甲卫也变换了方向,跟随着戚家二人朝宫外退去。
这些人退去之后,所有的守卫又被玄衣卫的人补上。
天色已然不早,钟芫趁着这一会的混乱不疾不徐地步入了荣华殿。
此时殿内的宫婢正在收拾整理,钟芫倒了杯茶水送到陛下面前,箫成玉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不过他神色尚且轻松,看到钟芫手中的茶水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没多久九川和寻安也进了宫殿,看到他们,宫婢们随即加快了动作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最近朝堂局势比较安定,霍越在青州逐渐站稳脚跟后,其他各地州郡也陆陆续续安分起来。
现在他们开始怀疑所谓的青州的“匪患”根本就是新帝为了派兵控制青州故意使得手段,不然那么猖獗的匪寇,陛下的人马一到怎就没了?
甚至连今日来投诚的戚懋之,第一句也是“陛下谋略不凡,老朽甚是佩服”。
箫成玉说罢,钟芫脸上扬起一丝浅笑,“寇都统若是听到,估计要神伤了。”
之前寇承受伤被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却被直接忽略了去。
寻安瞥了眼钟芫,无奈的摇了摇头,九川听到阿姊说话,却立刻接道,“什么神伤,陛下才要神伤,前日有几个官员在春风楼小聚,言语之间都是陛下故意要夺寇承兵权,所以设下毒计,然后一石二鸟……”
箫成玉眼神平静,他瞥了眼又想往钟芫身边凑近的九川,突然很重的将手中的杯盏放下。
声音惊得寻安和九川立刻恭敬起来,钟芫则是顺势给箫成玉又满了一杯。
“惠安王还没有消息吗?”
此话一出,原本神色轻松的两人立刻跪了下去。
箫成玉看了眼,抬手按了按眉心,“这么久了,是死是活也都不知?”
男人声音低沉,听起来并不严厉,但是跪着两人额间却渗出细汗。箫成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钟芫,然后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既如此,你们这几日再彻查一下皇城,孤总觉得,我那向来聪敏的小皇叔应当没有跑远……”
九川闻言却接话道,“那渭河那边可需派人盯着?”
这次回答的却是钟芫,女子端着琉璃茶盏,微微思索道,“那边似乎有四五万兵马……”
箫成玉抬眸看了眼钟芫,他有些意外,关于渭河的情况他只是很久以为无意中提过一次,他自己都快忘记了,没想到她却记得这般清楚,想着男人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孤倒是期望那边有些动静。”
本来就少个诛杀的理由,只要箫靖敢反,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出兵剿灭。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哦~~
第33章
◎就算你说后悔◎
说话间, 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对视, 不过钟芫却主动移开了。
九川顺势道,“陛下放心,属下早就派人在那边盯着,一旦发现箫靖的行踪, 属下便亲自去帮他‘活动活动’。”
少年容貌飞扬俊逸, 笑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只是那双眼底却染尽杀伐之意。
陛下交代完事后, 便让九川和寻安退了下去。
钟芫也没有多留,跟着两人一起离了宫殿, 外面天色已经暗沉, 九川偷偷等在殿门外, 见钟芫出来便从怀里摸出一个纸袋。
因为藏了一天,此时已经凉透了, 少年微微抱赧的摸着后颈。
“这是早间在路上买的桂花酥, 我记得阿姐喜欢吃这个。”
一旁的寻安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这从冷宫里带出来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
钟芫笑了笑便接下了, 然后帮九川整了整外袍,“你和寻大哥都不要太辛苦,我总觉得你们好像瘦了些, 最近有这么忙吗……”
女子的声音温柔清浅,却让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两人被问的都有些踌躇。
寻安僵笑了两声, 然后一把拍在少年的肩上。
“……哪有,你看错了,我们俩个壮实着呢。”
说罢寻安也不管九川是如何的依依不舍, 拉着人便往宫外走去, 边走便回头对钟芫招手。
“阿芫你记得多照顾照顾陛下……”
钟芫一直在原地目送两人走远, 然后才转身往内务府走去,居所的银碳快没了,她打算去领点。
本来这些事也不必她亲自去,只是今日恰好想走一走。
内务府的总管一见钟芫便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从前他们在戚后的暗示下没少给冷宫使坏,本来新帝继位后也没有来处理他们,谁想这个钟芫却时不时便带着宫中侍卫来这里敲打一番。
是真的将人拉出去,并且狠狠地敲打,每次她来都会有几个倒霉鬼头破血流哭喊饶过。
当然宣总管自己也在内。
而今日虽然只有钟芫一人前来,依旧将他吓得不轻。
总管颤巍巍看着来人,只得弓着腰陪笑道,“芫姑姑怎么得空来,可有什么需要的,小的这就去……”
安排。
宣尫话到嘴边,脸上却露出更加惊恐的神色。
钟芫顺着宣总管的视线朝身后望了眼,只见白日里护送过戚老的两位指挥使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严玉也正笑眯眯地望向钟芫,他之前在内务府时就常常听到芫姑姑的大名,这宫女忠心护主似乎很得老太妃和陛下的赏识,在宫里过的也比寻常婢子要威风些。
且钟芫来处理私怨的时候,他也见过几次,只可惜这位芫姑姑当时并未留意过自己。
“给两位指挥使请安。”
钟芫浅笑了下,然后恭顺行礼。
严玉连忙抬手虚扶,表示钟芫不必如此客气,郑玄则微微蹙了下眉,眸子隐约透着几分不自在。
“钟姑娘可能不记得我了,当初卑职在内务处受罚,你还曾为我说过情的。”
男人笑意温雅,看起来很谦和知礼。
钟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没想到严玉会记得她。
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而她也仅仅是说了句“人都晕过去了”并没有真的帮过什么,毕竟那会她不过一个冷宫婢子,内务处的管事可不会搭理她。
女子笑了笑,并没有领这功劳,不过她看着宣总管怕成这个样子,估摸着两位指挥使来者不善,简单的恭维两句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也没提起自己来要什么。
她寻思着银碳而已,大不了从陛下的寝殿里挪用一下便是,但是耽误了指挥使来“叙旧”可就不好了。
钟芫的离开倒是让严玉很满意,他觉得这个宫女很知趣,也很懂时务,他注意到身边的郑玄在回头看那宫婢,摸了摸下巴笑道。
“怎么,郑兄有兴趣……”
男人说着露出暧昧的浅笑,可郑玄眼中却蓦然冷了几分,他眈着身边的同僚,又瞥了眼面色惊慌的内务府总管。
“这里到底是玄衣卫的地盘,你要动手还是快些,待会若是撞上了,恐怕会不好办。”
两人面前的宣总管察觉话语不对,他颤颤笑道,“动……动什么手……”
夜色深了,宣总管只来得及说到这,便觉得脖颈一阵冰凉。
老太监倒下的很快,甚至也没什么声音,严玉吹了吹刀刃,郑玄看到不远处有玄衣卫巡视,便拉着严玉朝阴暗处隐没了去。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与玄衣卫的人打点过的,何必如此紧张?”
严玉抱怨了下,不过步伐却未停留。今日先杀一个好了,若是整个内务府被杀完了,恐怕要惊动到陛下那里。
到时候大家都不好做。
即便是内务府的总管,但是说到底也不过一个老太监罢了,第二日手下通报到寻安那里,寻安也只是让人将尸首拖去了乱葬岗,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这几日天气稍微暖和了点,钟芫的梅园也开始抽出新枝。
钟涣最近都没有再找来过,这倒是让钟芫省心了不少。
毕竟她的院子里还有个箫怀执,万一被发现了,于她或是钟涣都不是好事。
想着女子抬手推开房门,箫怀执最近已经恢复很多,但是总待在房间里实在太无聊了,她只得时不时从前殿拿些书来给他解闷。
好在箫怀执也很清楚他自己的处境,除了偶尔叹息两声,并没有太多的抗拒,有时候他甚至会安慰钟芫。
“如果我被发现了,你就说当初是我威胁你。”
不过他提的建议却有些天马行空。
“你就说,我威胁说给你下了毒,你若不听话就不给你解药……”
“毕竟当初你也算从龙有功,皇兄应该会留你一命。”
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劝钟芫将说什么将他交出去的话,他甚至觉得这样也好,虽然依旧朝不保夕,依旧危机四伏,但有钟芫陪着,他并不觉得孤寂。
钟芫很体谅他,虽然一开始为了让他振作总是出言讥讽,但是仔细想想她说的也对,他确实比不上箫成玉。
这些日子,有钟芫在,他也大概知道些外面的境况,箫成玉这个皇位坐的并不十分安稳,可如若换做他,恐怕早就依附于朝臣或是幕僚。
想着,箫怀执又微微叹息。
钟芫把书放在桌上,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殿下的意思,到时候我将一切都推到殿下身上,然后独善其身?”
箫怀执淡淡的“嗯”了声,然后接过书册翻开扫了眼,钟芫几乎每日都会带一本新书回来,虽然各种类型不同,但都很合他的心意。
“那若是陛下仍要执意杀我呢?”
钟芫的询问让箫怀执微微滞了下,他抬起眼眸,女子身形纤弱又没什么地位,若是一旦出了事,定是很难保护自己。
他想着,不禁缓缓拧起双眉,不过很快他的眉目便舒展开来。
“那在被皇兄发现之前,你就先杀了我。”
身体恢复后,男人的容貌也愈加俊美出尘,那细致的眉眼微微弯起,似乎只是稀松平常的闲聊一般。
“若是下不了手,便让那个异族动手,到时候就把我埋到院子里,上面再种些花草,这样即便土地被翻动了也不会叫人察觉。”
箫怀执的语调平缓,但神情却十分认真,他是真心在为钟芫思考对策。
他这条命是钟芫救下的,还给她也没什么,他不怕死,只是会担心死后太孤寂。
“你也不要担心我会怨恨你。”
男人目光灼灼,又竭力克制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一些。
“……就算真的会化作厉鬼什么的,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就算你现在说后悔救下我,或者这些日子其实都是骗我……”
“也都没什么……”
所以你也不要害怕。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外面的花草下。
偶尔看看院中的花,我就当做你也来看我了。
男人脸上带着舒朗淡泊的笑意,随后便垂下眼眸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册,男人的眼睫细密纤长,只是微微低垂着便掩去了眸中一切的动荡或期盼。
钟芫却没有回答。
此时的她少有呆滞起来,平日哄人的情话张口就来,可眼下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拒绝与否好像都没什么意义,无论她说什么箫怀执好像都会同意。
他甚至不打算去怨恨。
可……为什么不怨恨?
钟芫心中情绪翻涌,此刻箫怀执在她眼中已不是简单的温良仁善可以形容,她突然觉得她并不那么了解他。
不过很快钟芫便宽慰了自己。
她不需要在意箫怀执。
不管箫怀执在想什么,只要他愿意顺从的安分的在她身边就好。
宫中的岁月日复一日,明明很漫长,可一眨眼就过去了。
临近开春的时候,九川带来了一个消息。
渭河那边发生了兵变,几乎毫无征兆的惠安王的人马便进攻了渭城,看守渭城的两个将军被杀,全家老小的人头都悬挂在城门。
箫靖居然真的反了。
这是九川连夜送来的消息,少年满身风尘,神色疲惫,他在通报陛下之后,几乎立刻就过来告诉了钟芫。
“阿姊,陛下这次肯定要派军镇压,我很有可能会被派去,这些日子若是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少年叮嘱完便很快走了,箫怀执看着默不作声的钟芫,便劝慰道。
“先别多想,九川不会有事的。”
这些日子少年对钟芫的关心他看在眼里,也看出两人之间是真心的姐弟情谊。
钟芫抬眸看向了箫怀执,她并不担心九川,她只是觉得这事有些过于突然。
但随着箫成玉诏令的下达,钟芫很快便把这细微的疑惑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