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男人脖颈边缓缓流淌,然后慎入内衫的领口。
钟芫静静的看了一会,然后不耐的扫了眼身后,此时门外一个人影也无,不远处的容总管正着急的对几个宫婢招手,似是又要去哪里伺候。
钟芫端着药碗,缓步靠近男人。
而仿佛死去一般的男人却突然的睁了下眼眸,那瞳孔中全无生气,只是淡然的轻慢的瞥了一眼钟芫便又阖上了眸子。
钟芫轻笑。
“——真是废物。”
她把药碗随意搁在桌边,然后转身离开了偏殿。
没多久,殿外传来几声突兀的鸦鸣,随着这几声沙哑的鸣叫,两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钟芫的身侧。
宫殿外,整列有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腰挎长刀的锦衣侍卫在宫殿外巡视而过,走在最后的侍卫突然脚步微顿,他目光转向空寂无人的寝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听见角落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虽然不分明却似是在与人交谈。
什么人鬼鬼祟祟?
侍卫皱了下眉,然后握紧了长刀缓步靠近,深红的院墙后,只见女子衣裙的一角,可只看那裙摆的颜色他便认出这是陛下宠信的那位宫婢。
侍卫呼吸微滞,但他脚步未停。
风扶而过,凉意入怀。
侍卫握紧刀柄,猛地探入。
此时偏隅中只有宫婢一人。
那宫婢似乎是被惊到了,连带着怀中的野猫也挣脱跑远。
侍卫愣了下,然后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原来是小猫啊。
“给芫姑姑请安,方才多有得罪。”
钟芫看着神色肃然的侍卫,抬手拍了拍沾染了猫毛的衣袖。
“怎么了吗?”
侍卫被问的有些脸红,只是躬身道,“没什么,最近特殊时期,卑职恐有刺客,所以检查的细致了些。”
女子闻言焕然大悟,她缓缓扬起微笑。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辛苦了。”
那双眯起的眼眸看起来纯善又温柔。
“若是其他人也都像侍卫大哥一样就好了……”
年轻的侍卫因这突如其来赞美而微微羞赧,他目光游移了下,然后想起了已经远去的大部队。
“卑职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青年快步离去,钟芫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这一日,箫成玉都没有回皇宫。
抽调五万人马说着简单,但整编成大军,还要设定临时的指挥统帅副统帅督军校尉等等……
当然还有军需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皇城虽富庶但打仗很费钱,数万兵马尤其费钱。
不过让箫成玉满意的是戚裕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反正戚家有钱。
有肥羊主动来让他宰,箫成玉是半分也不会心慈手软。
“从前孤对戚家确实抱有成见,但这些日子孤看得出来无论戚老还是你都是全心全意为国效力的忠良,只是过去有些选择……情非得已时局使然。”
陛下微微一笑开始画饼:
“其实孤早就决定,待日后锦黛有孕,孤必封其为后。”
戚裕跪地谢恩,有了陛下金口玉言,他也可以放手去做。
本来高祖父的目的也是如此。
即便改朝换代,戚家依旧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他们兴盛了数百年的名门望族,有能力有魄力更有资本选择新的政治选手进行押注。
他们是真正的权贵,世间财富享之不尽,天下苍生皆可为棋。即便是君主,那也是顺我昌。
五日后,陛下出征。
这一天却十分的不顺,将士们刚出城门便遭遇了大雨,车辇陷入泥潭,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
而钟芫在皇宫等了五日没有等来箫成玉,只得临时让影子传信九川:带一队人秘密潜伏在陛下身边。
她知道那日郑玄的话不是玩笑,更知道郑玄为什么不选择主动告诉陛下。
无论是当初冷宫皇子,还是现在的一国之君,贵族对贱民施舍不了多少眼神。
当年陆远私通的事牵连甚多,而追随陆远的又何止严玉郑玄两人,只是其他人都死干净罢了,严玉的身世她不清楚,但郑玄被流放后,他的父母妻妹都被仇家所杀,全家十余口,只剩一个弟弟郑秣。
钟芫想着微微叹息,他知道如今的郑玄估计没多少忠心给箫氏皇族,但是严玉……
严玉怎么也有问题……
女子抬手按在了眉心,她当初没提指出郑玄的事,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但是箫成玉亲自提拔的两个人居然都有异心。
这可真是……
天色阴沉,雨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轰然滚落,钟芫站在居所的屋檐下凝神思索着。
作为右指挥使,严玉统下直接可动用的大概是五千兵马,可这五千人能做什么……
皇城也不是只有一个严玉,即便寻安和九川都不在,玄衣卫也不可能忘记职责,再说郑玄,他既然告诉她严玉有异,便代表他未与严玉合谋。
雨声很大,箫怀执在屋中唤她的声音,钟芫也未听见。
她看着被大雨模糊的宫殿,算算时间,箫成玉应该已经离了魏都。
箫成玉的目的是要三路围困箫靖。
万一……
如果说万一严玉是箫靖的人,那……此番岂不是箫靖的带人前后围堵箫成玉?
女子的眼神骤然清醒,她突然走回屋内,然后凝神望向一直摆放在屋中的屏风。
青纱刺绣,其上两行白鹭腾云而去,而白鹭之下,是南魏纵横千里的山河地图。
箫怀执看着女子满脸认真的看着屏风,微微笑道。
“之前从未见你关注过,我还以为这云锦上的刺绣只是巧合。”
这屏风上的是真正的南魏地图,起初他还以为这是箫成玉随意给钟芫的赏赐,虽然私藏此物不至于处死,但这种河道皆有标注的山河图,别说女子,没人指点的话,一般男子都未必辨得清其上的南北方位。
女子指尖微动,看着顺着魏都城门沿途向北。
箫怀执看着女子所指,倾身淡淡瞥了一眼。
“魏都到睢阳,顺利的话,皇兄的大军大概七日能到……”
钟芫闻言站起了身,她定定地看向身边温润浅笑的箫怀执。
男人眉目俊逸雅致,被钟芫盯着脸上微微泛红,正当他想要不要退开一点时,却突然看到钟芫对他笑了起来。
“我之前说,要带殿下离开魏宫,殿下似乎一直都不太相信。”
女子面色从容,那明丽的眸子微微眯起,隐隐透着与往日不同的狡猾奸佞。
箫怀执没有回答。
他看着钟芫抬手击掌。
那击掌声并不大,但很快,原本空荡的居所之外便出现了几人。
雨很大,这些人穿着斗笠悄无声息的出现,斗笠下是玄衣卫的锦袍长刀。
第36章
◎说到做到◎
“我还以为芫姑姑就忍心我们趴在房顶一直淋着……”
其中一个个子矮些的少年, 刚出现便快步躲到屋檐下, 少年脸上嬉笑,看到箫怀执也只是稍微颔首算是行礼。
而少年的身后,其他几人并未动作。
“徐叟前日传信说钟娘子准备走了,但是我看娘子似乎并没有做好准备。”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 他缓步走进房间, 并未褪下蓑衣,只是摘下了斗笠, 然后单膝跪在箫怀执身前。
“卑职给殿下请安。”
男人眉下有道细浅的刀疤,箫怀执心中已经不能用惊诧形容, 他看着钟芫, 女子身形纤细柔弱, 可神情却十分淡然。
箫怀执努力压下心中的各种猜测,然后抬眸看向身前的侍卫。
“或许你可以好好解释下。”
说着他缓缓喊出跪着的侍卫的名字。
“——尹行。”
跪着的男人闻言却突然露出几分迷惑, 他看了眼身边的女子, 然后小心的看了眼箫怀执。
“这……当初设计救出殿下的事,钟娘子不曾与殿下说过吗?”
钟芫脸上笑意清浅, 倒是那站在屋檐下的少年接话道。
“说什么?反正你手上的暗卫都死得差不多了,别说是二殿下,就是你自己这条命也是芫姑姑好心才留下的, 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两人简单的交谈,却让箫怀执心中愈加震撼, 他突然转眸看向钟芫。
女子微微垂眸,似乎在看屋檐下的积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女子似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却与箫怀执的目光对上。
钟芫面带微笑, 她看着男人微微晃动的眼眸, “总之, 无论殿下在如何猜测,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箫怀执声音略显沉闷。
“大约……”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是觉得我手眼通天,深不可测?”
此话一出,院中的另外几人也跟着轻笑出声。
“不怪殿下,这个小娘子惯会装模作样……”跪着的尹行皱了下眉,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懊恼。
箫怀执没有接话,他垂眸看了眼还在跪着的尹行。
“够了,你先起吧。”
钟芫看了眼天色,然后向前走了几步。
庭院的低洼处已经满是积水,大雨如雾,仿佛将他们与外面的世间隔绝。
“皇城的守卫,其实分两批人,一批是明面上的,即寻都统手下的八千玄衣锦卫,”女子说着微微停顿,“另外的则是皇城内务处及其下全部內监宫人,魏宫里这些人现在大约是三千左右。”
说话间女子缓缓抬手伸入雨帘。
箫怀执静静的望着,天色阴沉,男人的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清冷。
“今天是个极好的日子,”
虽然不太适合行军。
“玄衣卫会按例减少巡视的次数,原来每三刻一次的巡查会改至半个时辰,虽然一部分人马被调去了皇城外,但巡查的人员并却不会缩减,只是部分驻守会减少。”
“而我已劝说太妃娘娘在太和殿为陛下祈福,今儿一整日,荣华殿和太岁宫的大部分宫人都会忙于此事。”
“所以按理说,只要你们像往常一样,或者稍微多一些谨慎,便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把殿下带出皇宫。”
钟芫说罢,目光却转向了尹行。
“我想徐监视已经把我们一直用的那处密道告知你了,不过,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不要试图耍什么手段。”
女子眼中的警告让尹行怔了怔,他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也在女子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诡谧低沉。
钟芫这话并没有避讳箫怀执,但男人的目光却十分平静,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那你呢?”
箫怀执看着钟芫,又开口道。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走?”
这询问让钟芫身后的少年也疑惑了起来,他正在戴斗笠的手上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芫姑姑不随我们一起?”
钟芫却下意识按了下袖中的令牌,然后笑道。
“我的话随时都能走,你们先把殿下带出去,我把剩下的事安排好就来,毕竟因为上次宫变时,还有一些东西没安置好。”
少年听到钟芫的话疑惑了下,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拍了下后脑。
“你芫姑姑说什么,你听便是了,反正都是对大家有利就对了。”
几人谈妥,便开始计算出宫时机,箫怀执也与其中一人换了衣服,他的目光一直看着钟芫,女子从刚刚开始好似在发呆。
他想过去与她说话,却被尹行拦着。
“我说,殿下的容貌要不要也遮掩下,这也太招眼了些……”
尹行说罢几个人都觉得有道理,连回过神来的钟芫也眯起眼眸笑了起来。
其实那只是寻常玄衣卫衣饰,既没有什么精美的纹样,也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只是穿在箫怀执身上偏就像个清冷端庄的贵公子。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殿下了。”
女子眼中熠熠,箫怀执见她笑,微微移开了视线。
从方才开始一直话很多的尹行被打发去房顶观察巡查的守卫,待他传信,便是他们出发的时候。
箫怀执还是不放心钟芫,但其他人却不怎么在乎,甚至还凑在一起说笑起来。
没多久屋顶传来断断续续的鹧鸪声。
几人又反复交代了箫怀执几句,然后便重新穿上蓑衣准备出发。
箫怀执回头看了眼,钟芫依旧站在屋檐下,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便朝他挥了挥手。
大雨倾泻中,女子的身影有些模糊,然后很快消失。
身边的几人熟练的穿梭在宫苑之中,箫怀执在皇宫长大,可他觉得自己居然不如这些人熟悉魏宫。
路上十分顺利,虽然中间碰到几个宫人,但看到他们身着玄衣卫服饰也只是恭敬地退在一边未曾多问。
箫怀执跟着几人一路到了奉先殿,在他疑惑之时尹行却突然道了声,“殿下得罪。”
只见另外一人上前挪动了下正当中的排位,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响动。
几人领着箫怀执往殿后而去。
奉先殿外,几个看守大殿的宫人兀自站着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
待一切响声消失,徐监事抖了抖浮尘,他看着越发磅礴的大雨自言自语的念了句。
“那丫头没走……?”
可惜盆泼一般的大雨中没有那丫头,更没有人会回答他。
此时钟芫正在拿着箫成玉给她的令牌从正门出宫。
她身上穿着素色的斗篷,虽然举着纸伞,但衣摆也早已浸湿大半,宫门外是常年都候着的玄衣都统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