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姜太妃不免叹息道,“你有没有听到为娘的话?”
正直大寒,宫殿里地龙烧的厉害,箫成玉解下外袍,然后从里间寻了件薄些的长衫披上。
他也没有回应姜太妃,只是走到桌前坐下端起碗吃了两口,等快用完后,才似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阿芫从前最喜欢吃阿娘做得鱼粥,娘若是有空便做点,我也想吃。”
太妃娘娘听到孩子想吃她煮的饭,自然是应的,“好,明儿就给你们做。”
说罢她看着箫成玉要走,原本想再劝劝,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总归这两个孩子她一个也管不住,随他们去罢。只要老老实实吃饭好好生生地休息,别病了伤了,她便也不多求了。
想到今日箫成玉主动来开口要吃她做的饭,姜太妃突然便有了力气,当即便让身边的婢子准备食材,既然两个孩子嘴馋了,她得做多点。
此时荣华殿内,钟芫正被婢子伺候着梳洗,她被箫成玉带了回来后便再没有其他的安排,她好像金屋藏娇般,被他关在大殿内。
一整日里除了箫成玉,她便只能见到几个伺候的婢子,她与她们问话,这些婢子却只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渐渐地钟芫也不想开口了。
更衣的时候,屋外传来容贞恭迎陛下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钟芫知道箫成玉回来了,便挥退了婢子自己捞起衣衫套上。箫成玉看到屏风摆开,便停下了脚步,男人身上沾着几分寒意,他扫了眼殿内,然后对着刚刚退出来的婢子问道。
“可用过膳?”
婢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陛下问得是谁,她躬下身子立刻回道,“回陛下,姑娘说没有胃口,便又让人撤下了……”
箫成玉皱了皱眉,然后望向屏风后模糊的人影,“不吃可是想要我亲自来喂?”
男人声音寒肃,只是刚刚说罢,箫成玉脸上有升腾出一丝懊悔,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又压低的嗓音轻声道:“明日……明日娘说做些你爱吃的,介时你便随我一起去荣华殿看看她。”
钟芫正垂首系着腰带,闻言也朝屏风后面看了眼,男人身形挺直,只是此时却似做错事般略显局促地站着,只是这种情绪太多细微,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很难察觉出来。
“好。”
听到女子的回答,一惯冷肃寡言的陛下竟似松口气般舒展了容颜。
几个婢子看的目瞪口呆,不过很快又纷纷将脑袋垂了下去,在宫苑里想活的久些,还是学会当瞎子聋子比较好。
不过容总管说的不错,这位姑娘在陛下眼中当真是不一般的,她们以后还是更加小心地伺候着比较好。
换好衣裳后,钟芫从寝殿里走出,宫婢在她身后忙着收拾,而箫成玉一如从前那般坐在前殿的御案前批阅着奏疏。
男人神情认真,薄唇微抿,他说要学着箫怀执那般做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可一个人学另一个人哪有这般容易。
钟芫掀开窗扇朝外面看了看,三九隆冬,天黑的都早,魏都的深冬里也时常阴沉着,夜间更没有什么月色可赏。
只是寒风灌入,惊醒了沉浸政务的男人。
箫成玉下意识地皱起眉,正要出言责备,想了想又忍了回去,他准备起身,抬眸间瞧见一个瘦小婢子捧着披风送去了钟芫身边。
男人停下动作,而后又坐了回去。
第60章
◎以前的以后◎
钟芫靠在窗沿, 宫婢犹豫了下, 还是将披风盖在了女子肩上。
殿外灯火辉煌,年里挂上的彩绸红灯正在外面的屋檐树梢上迎风招展,每隔一炷香院墙外便传来侍卫巡查而过的脚步声。
钟芫撑着下巴,自从回宫之后她便很少与箫成玉说话, 一方面是不满他用迷药让自己昏迷, 一方面是没想好怎么应对。
她要离开魏宫,这个想法从来不曾变过。
可或许是因为她和箫成玉实在是相识的太久, 所以只要看到他,在他身边, 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迟疑动摇。
这很麻烦。
钟芫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自尊去做一个深宫怨妇, 更知道时至今日箫成玉也不可能放下江山社稷, 与她一生一世长相厮守。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只是箫成玉还没有想明白。
钟芫撑着下巴无声地叹息,临了之余, 她又想起了箫怀执。
想到那个不知鬼混到哪里去了的男人, 钟芫便蹙起了眉,她在茶壶下压的字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
如今想来箫成玉恐怕是故意趁着箫怀执不在的时候将她带走的, 这样才能避开冲突,他也好尽快赶回魏都。
风徐徐吹着,窗外的寒意也不断渗入, 钟芫发呆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轻咳,她回头看了眼, 然后抬手将窗扇阖上。
婢子们收拾妥帖后便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此时偌大的前殿便只有箫成玉和钟芫两个人。自从回了皇宫后,他们每日都是如此, 只是对于钟芫来说这般日子实属有些难熬。
许久之后, 箫成玉终于从铺满桌案的卷宗里抬起头来, 他抬眸看了眼钟芫,然后把候在殿外的容贞唤了进来。
“让御膳房准备些夜宵送上来。”
“是。”
容贞悄悄瞥了眼钟芫,随后便躬身退下。
没多会御膳房将夜宵送上,钟芫看着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出去,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正打算起身,却听到箫成玉的声音道。
“过来用膳。”
钟芫抬眸,却见箫成玉正在桌前布菜,从前在冷宫的时候这种事他倒是常做,但如今他已经贵为国君,便让钟芫隐隐地生出几分不适。
钟芫走到桌前,箫成玉便将满满一碗乳鸽汤搁在她面前,男人动作利索,随后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好好吃完。”
钟芫坐下后看了眼箫成玉,正在斟茶的男人察觉了她的视线便抬眸望了过来。
“怎么了?”
钟芫顿了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认真地看过箫成玉,从前的时候总觉得看不够,如今却只想离得远些。
“没什么。”钟芫轻声回答。
箫成玉闻言微微蹙眉,不过他也并未多说什么,自从回来之后钟芫便是如此,冷冷淡淡少言寡语。这样的钟芫让箫成玉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这是她在表达不满,但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身边,所以他也只劝慰自己。
慢慢哄便是了。
就像从前一样。
很快到了第二日,钟芫也终于被箫成玉放出了荣华殿,只是去长岁宫的路上,她身边一直跟着严阵以待的寻安。如今的寻侍卫再不向从前那般温良和煦的与钟芫谈笑,但他还是念及旧情的,所以每当瞧见钟芫,脸上总带着几丝复杂。
只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叛军入城的时候,钟芫便奋不顾身的去救太妃娘娘,郑玄来救驾的时候拿出的也是原属于钟芫的玄卫令,明明做了这么多,却又……
想到这,寻安不禁叹了口气。
大抵也是猜出了寻安的顾虑,钟芫也没有开口叙旧的意思,只是想到待会要见姜太妃,她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
毕竟当初不告而别,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恼上自己。
因为之前的宫变,从前宫里的那些侍从几乎都已被屠戮殆尽,如今的这些宫人见到钟芫也只是敬畏地看上两眼,再不会如从前那般喜笑颜开的唤上一声芫姑姑。
姜太妃这个时候已经快备好午膳,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再添些什么的时候,抬眸间瞧见了从廊
间走来的钟芫。
经久未见,姜太妃一见着人便快步迎了上来。
钟芫本以为自己会受一番责骂,却不想姜太妃竟隐隐地红了眼眶,“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与家里人商量,做什么非要到外面吃苦?”
听着姜太妃闷闷的声音,钟芫微微发愣,她一贯是巧言善辩的,可此时却有些语塞。
“太妃娘娘……”
钟芫刚开口便被姜太妃拉进了屋子,老太太似乎也没有在意钟芫的回答,只是看着孩子有些怯懦的模样便觉得心疼。
“昨天玉儿说你想吃娘亲手做的饭,我今儿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这是刚端上来的芙蓉羹,快尝尝!”
钟芫闻言顺从的尝了口,然后点着头道。
“好吃。”
姜太妃闻言便笑了,“我就知道你喜欢,你和玉儿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钟芫闻言微微颔首,其实也不是她和箫成玉嘴馋,只是那时候过的实在艰难,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尝到这些鲜味,便忍不住吃的多些。
想起往日,姜太妃不由得叹息起来,她这一辈子其实空虚枉然得紧,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挚友,陪着她半辈子的也就这两个孩子。
她看了眼钟芫,眼神中闪过些许复杂,正在她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在抬眸间看到一行宫人往殿中走来。
正是刚下朝的箫成玉。
男人步伐很快,只是临近寝殿前却突然停了下来,姜太妃见他屏退了身后,然后不甚自在地轻咳了声才朝这边走来。
看着眼前,姜太妃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倒不是在笑自己儿子,只是笑如此明显的事情,她自己竟迟钝至今才察觉出来。
当真是老了。
此时的钟芫也听到了箫成玉的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的羹勺,正打算起身,却被姜太妃轻轻按住。钟芫有些疑惑,但看到姜太妃安抚的笑容,便也没再坚持。
一旁伺候的宫人瞧见陛下来了,随即恭顺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突然安静起来。
这天里本来就冷,箫成玉一踏入房门,便仿佛卷了股寒意进来。钟芫看着男人净手更衣后便施施然地在桌前坐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姜太妃身边用膳。
一顿饭几乎只能听到太妃娘娘的声音,不过多是问钟芫这些日子都是在哪里,做了什么。
钟芫挑拣着回答,说自己去了趟淮安看看老家,然后去在朔州开了间客栈,至于其他的一些细节,她还是隐去了。
姜太妃听着脸上竟隐隐透出些羡慕。
“我啊,这么些年都在这宫里,若是再年轻些,倒也想如你一般跑去外面看看。”
钟芫听着笑了笑,但还未等她开口便听到箫成玉的声音道:“母妃哪里老了,若是想去哪里,随口安排一下便是了。”
姜太妃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过没一会她又点了点头。
“玉儿说的是,以后再要去哪里,直接和家里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一个人,万一遇着什么危险怎么办?”
钟芫听出这话是对她说,所以下意识地回了声“是”。
不与贵人们争什么口舌对错,这几乎已经是钟芫想改都改不掉的习惯。
只是姜太妃也并没有什么教诲训诫的意思,比起这些她更担心钟芫这些日子有没有冷着饿着,好在钟芫的回答都是让她放心的。
用完膳后,老太太午间犯困便倚着软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钟芫给太妃娘娘添好被子后便看到站在寝殿外的箫成玉,此时他双眉微蹙似乎正在与寻安说些什么。
只是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钟芫听得并不分明,不过看着神色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钟芫也没有凑上去打听的意思,于是便随便找了本书册翻看起来。不一会声音渐渐停歇,钟芫抬眸朝殿外望了眼,只是抬眸的瞬间她却愣了下,因为此时的箫成玉竟也在看着她。
那一身龙纹锦缎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晌午日光很大,男人逆光站着,钟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点孤寂。
“还不过来。”
钟芫听到箫成玉的声音,下意识地便迈开了脚步。
待走到男人身后时,钟芫却不禁轻笑了下。
习惯还真是可怕。
寻安跟在后面,他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突然觉得过去的那些混乱光景好像很奇妙消弭了去,他们好像还是在冷宫里嬉闹斗嘴的时候。
想着,一惯冷酷杀伐的近卫大人也忍不住轻嘶了声。
这天傍晚,钟芫也钟芫知道了白日里箫成玉心情不好的缘由。
彼时钟芫正在箫成玉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墨,突然地便听到寝殿外传来容贞尖细沙哑的声音道。
“临安王觐见——”
有些日子没有听到这个称呼,钟芫想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这个临安王是谁。她抬头望过去,至今几个宫人领着换上绛色蟒袍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踏进宫殿。
“臣弟叩见陛下。”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还轻咳了声,钟芫忍不住仔细瞧了几眼,随即又皱了下眉。
那宫袍穿着端的是毓秀俊美,可却单薄了些。
她忍着开口指责的念头,双手却捏紧了石墨。箫怀执此时也抬起了头,男人瞧见她眼中一亮,随即又朝钟芫眨了眨眼。
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没有瞧见箫怀执这般犯傻的样子,钟芫也下意识的笑了下。
只是下一刻,她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响。
钟芫回头看去,然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镇纸掉了。
第61章
◎改不了的,别勉强了◎
钟芫俯身蹲下, 手刚碰到落地的镇纸, 便听到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你先下去。”
说着,箫成玉从接过钟芫手中的镇纸搁在桌上,男人面色很镇定,他没有看钟芫, 只是低垂着眼眸, 似乎在关注桌案上卷宗,又好像在轻瞥跪着的箫怀执。
钟芫微顿了下, 随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殿内的声音细碎传来,依稀是几句客套的寒暄, 至于剩下的钟芫离开大殿后便听不真切了, 箫成玉让她退下, 也没有安排她去哪里,所以她只好与殿外的容总管站在一处。
容贞一瞧见她, 顿时紧张道。
“我的小祖宗, 外面寒气重,你怎么也不添件披风就出来了?”
正说着, 殿内的宫人走了出来,怀里正好抱了件外袍,钟芫认出那是箫成玉身上的那件, 一时也不知是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