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淑琴就踮脚出来,偷摸着去灶屋开了柜子,拿了俩窝头,塞给了周护民。
周护民揣怀里回了他那边,就这赵倩还不高兴呢,以前在娘家虽然也吃窝头,可有菜有粥,结果现在就让她干啃,就这俩还是她要闹了一场才要来的,一想到往后每天都要过这种生活,顿时觉得人生一片黑暗,她后悔了。
一边吃一边哭。
晚上也没让周护民碰,周护民把手交叠着枕在脑后,琢磨往后的日子。
分家?
周护民也想分了家过,都在一个锅里搅合着,都不乐意出力,生怕自己多干了吃少了,觉得亏。
要是分了家,他们就两张嘴,也不用出大力,多少干点就够吃了。
周护民刚把这个主意打定,突然想到他惩罚的事,身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他明年得白干仨月呢,到期还得考核,这要是社员们愿意饶了他还行,要真碰上心眼坏的就拦着,他得小半年没有工分啊。
如果分了家,光指望赵倩的工分么?
还有,赵倩还不知道他被惩罚的事呢。
黑夜里,周护民腾的坐了起来:不能分家,最起码明年上半年不能分家!
周家老大也在谈这个事。
刚才孙淑琴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都被刘美玉看到了,她回屋冷笑:“你娘果然偏心小儿子,咱都饿的头晕眼花,她倒好,偷着给了老二俩窝头,一定是给小儿媳妇吃了。”
“凭啥咱们挣的工分赚的粮食,要喂刚进门的那张嘴?”
“你现在自己说说,分家的事你咋想的?”
周护国坐起来,面色阴沉:“分,明天早上凑到一起的时候就提这事,不分这日子没发过了。”
可不没发过么,那头爹娘偏心,这头媳妇闹,他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而且爹之前也说了,老二结完婚就分家。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周护国三两口吃完自己碗里的,就丢下一句话:“老二也结完婚了,爹,咱们把家分了吧。”
周爱革之前是被闹的点了头,可见大儿子这样不依不饶,就有点不高兴了,阴沉着脸没说话。
孙淑琴不乐意地道:“咋还提呢?你兄弟这不也没用二百块彩礼娶媳妇啊!”
周护民哐当把碗一放,先说了句:“我不同意!”又看向周护国,故意找茬,冷声道,“大哥你啥意思?我大喜的日子,今天我回门的日子,你一大早就来这一出,就非得给我添堵是吧?”
赵倩倒是心头活动了下,在桌子底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心说这傻子,分家不好吗?
之前娘家那边就叮嘱过她,如果跟周护民成了,结婚后想办法吧家分了。
只有分了家才能自己当家做主。
周护民这傻瓜,拦啥拦?
刘美玉也哐当把碗一放,瞪着小叔子道:“为啥分家你心里不清楚吗?娘私下给你贴补了多少?给过我们吗?还有,现在家里粮食捉襟见肘了,昨天晚上娘还偷着塞给你俩窝头,凭啥?你自己一年挣几个工分没数吗?都饿着肚子,凭啥得多给你俩窝头?”
周护国也道:“就是,老二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吃饱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
刘美玉又接着吵吵道:“周护民,你打的啥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怕明年……”
“行了,没完了是吧!”周护民一下涨红了脸,猛地大喝一声,拦住了刘美玉接下来的话,气冲冲的站起来拉着脸色乍红乍白的赵倩走了出去。
他还不想让赵倩知道他被处罚的事,琢磨着编出苦情剧骗点同情再坦白,刚刚大嫂差点给抖搂出来。
不多时又回来找孙淑琴要钱,回门得买礼啊。
俩人一走,家里吵成一锅粥。
赵倩回到娘家看见爹娘也哭成了泪人儿,她没想到周家多吃俩窝头都计较的这么厉害。
赵家爹娘也心疼闺女,恨不能拿眼神把周护民剜成筛子。
可婚都结了,能咋着?
赵长征两口子想私下贴补,贴补是贴补小两口,可不是贴补那一家子,直接把臊眉耷眼的周护民叫过来,传达一个指令:分家!
周灵听到消息也有些惊讶。
上辈子她不知道啥时候分的家,只知道后来周爱革跟孙淑琴是跟了小儿子的,还趴她身上吸血,把她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但上上辈子…是在她上大学后才分的家,周家二老跟着大儿子,因为私下里总贴补老二,后来被刘美玉撵了出去。
老二也不想接手,为这还闹到了大队里,大队里出面调节,改成了他俩人单过,俩儿子一家一个月给两块钱。
再后来怎么着,周灵就没再多关注。
那边分家,也不知道怎么想到,让人来喊她跟项炀一起回去见证。
要是家里别人来喊她,周灵肯定就拒了,但周爱革打发了堂侄媳妇,也就是周爱钢家的大儿媳妇王翠娥过来叫她,周灵不好意思让人家没面子,就应了。
周爱革开口托付的时候王翠娥其实不想搭理,可分家自古以来都是大事,遇到了这种大事,前几天的矛盾恩怨都得放一放,就抿着嘴角来了。
看见周灵她就想到家里赔出来的钱,脸色其实也不大好看。
可心里也清楚,不管周灵的事,是她小姑子作死,连累了家里人。
把话带到,王翠娥就走了,周灵看向项炀,项炀无所谓地道:“过去瞧瞧吧。”
当瞧个热闹了。
两口子刚走到家门口附近,就听见里头各种尖声的叫骂争吵,夹杂着周爱革的咆哮。
不知道谁喝止了一句,安静了。
两人进门。
周爱钢、许秀丽、钱永生都在。
周爱革一脸颓败,孙淑琴在那儿抹泪,眼角的余光看见周灵进来,忍不住骂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孝顺的丫头,你爹娘都快让人欺负死了都不知道回来看看。”
项炀周身一寒,周灵握了握他的手,表情平静地道:“快让谁欺负死了?你儿子儿媳吗?如果是,那也是他们不孝顺,与我有什么关系?”
刘美玉不高兴地道:“娘你说啥呢?我们才是让人欺负的那个,你自己偏心都偏到胳肢窝了还不允许我们说了?”
她决定拉拢周灵,跟她说道:“二妹,你不知道,娘一次次私下贴补周护民,他谈个对象花了家里多少钱?光我撞上的就有两三块了,还有我们没看见的呢。除了贴钱还贴粮,家里粮食都不够吃了,还偷着给他塞窝窝头,那也是你的粮食吧?”
周灵挑挑眉,看向刘美玉,恍然道:“我说咋叫我回来呢,原来分家也要把我那份粮食分给我啊。”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年的工分跟比二哥多一点,跟大哥平齐,但我一年才吃多少?我自己算着好像是有点剩余……”
这边男同志满工分一天10分,遇到劳动强度特别大的活另算。
女同志满工分8分,但她之前没成年,满工分只有5分,就这样也是天天干满。
而周家这几个男人,10分的满工分,全年下来愣是跟她不相上下。
他们但凡勤快点,也不至于为了俩窝窝头让刘美玉臊的他们没脸。
不过刘美玉想拉她入伙,还是算了吧。
刘美玉噎了噎,她是想让周灵也觉得不平,跟她一起谴责老二或者公婆,但没想让周灵分粮。
只是没想到周灵结婚后脑子反应这么快了。
孙淑琴脸色也不好看,还想说啥,让周爱革呵斥住了:“行了,让二妮跟二女婿回来是做见证的,别把二妮牵扯进来。”
周灵歪了歪嘴角,是担心牵扯她进去得出血吧?
刚准备听听他们怎么分,旁边一直没做声的赵倩开口了,盯着周灵道:“你嫁人不是把你那份粮拿走了吗?这个账怎么算呢?”
第41章
◎牛棚◎
周灵看向她, 表情惊讶。
屋里其他人的视线也都落到了赵倩身上。
周护民表情一窘,他没想到赵倩嘴这么快,会在这时候把他用来糊弄的话秃噜出来, 赶紧拽了拽她,刚想找补着解释, 就听周灵问:“我什么时候拿走了粮?”
“没、没没, 你听错了……”周护民赶紧替赵倩解释。
就连孙淑琴也诧异地问了句:“护民媳妇, 你说啥啊?”
赵倩一看周护民冲她挤咕眼,再看看其他人一脸惊讶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抬手拍了周护民一巴掌,气得冲他大喊大叫:“周护民,你在糊弄我是不是?不是你说你们家不吃晚饭是因为你二妹结婚后把她的粮食拿走了吗?”
一听这话, 周爱革跟孙淑琴也明白了啥, 一定是小儿子为了抹和面子撒的慌,俩人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但孙淑琴心疼小儿子,就想帮着全乎了这个脸面, 赶紧冲周灵打了几个眼色, 嘴里虚笑着道:“是、额是啊……”她赶紧上前,路过周灵身边的时候还轻轻戳了她一下,使劲挤咕眼,那意思是让她先帮着糊弄过去, 回头再说。
“那个…就是你二妹妹拿、拿走了,是吧二妮?”
周护民也悄悄看向周灵, 眼带祈求, 夸张地虚声道:“是啊二妮, 你拿走了粮家里才开始不吃晚饭的……”
旁边项炀冷冷地开口:“放你娘的屁!”
一骂骂俩人。
周灵也道:“这个账我可不敢虚认,回头再咬我一口。”
刘美玉也冷笑:“他二叔,你以前跟你媳妇吹了多大的牛啊?咱家不是常年吃不上后晌饭吗,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那边周爱钢都替自家兄弟丢人。
钱永生也闭了闭眼,队里怎么会有这么个玩意儿?
赵倩哭着跑了出去,周护民想追,让项炀拽着领子揪回来,冷声道:“分家呢,往哪跑?赶紧的,老子等你们分完好带上我媳妇那份粮回家蒸馒头吃。”
“她哪有粮?这一年她喝的西北风啊!”孙淑琴咬牙切齿地瞪了周灵一眼,没好气地道。
心说这死妮子跟了小土匪她也成土匪性子了,心肠咋这么硬呢。
那边钱永生也实在看不下去了,道:“行了,先谈分家的事。”
周护民不乐意分,老大两口子一口咬定,必须分。
周爱革是打算指望老大养老,所以也不敢得罪大儿子,最后点了头。
周爱革跟孙淑琴现在还有劳动能力,暂时单过,毕竟还得养周青。
不过住还是跟这边住着,以后这吃食和钱上,各管各的。
至于院子,早就分好了,现在就分家里的锅碗瓢盆、粮食和钱。
别看这点东西,分的时候各人心里算计的精着呢,之前能为了俩窝头吵架,现在也能为了一个碗一双筷子吵。
从头到尾,这叫骂声吵嚷声就没停过。
至于粮食更不用说了,按人头、按一天两顿的量,算计着分口粮都有点撑不到年。
钱也没多少了,弄来弄去最后一家分了四块钱,这就算分完了。
钱永生看着蹲在那里的周爱革,冷哼道:“干活的时候觉得多出一分力都亏死了,你倒是亏不死,我看你能饿死不!”
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他对社员的工分大致都有数,周爱革家今年的工分不够,年底算账的时候还得给队里交钱,可看如今这样,钱要回来要不回来先不说,队里弄不好得再借给他粮。
虽然恨他不死,可也真不能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周灵两口子跟着要走,孙淑琴过来拉住了她,低声问道:“你二哥结次婚,你不给你二嫂随点礼啊?你大姐给家里随了两块钱呢。”
暗示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周灵有时候都特别佩服孙淑琴的脸皮,厚的子~弹都打不透,也不知道她咋修炼出来的,冷声的说了句:“我结婚的时候家里有给我随礼的吗?”
就拽着项炀撵上了前头的钱永生。
周灵没提家里的事,而是找了个话题问着:“队长,艳红嫂子明儿有空没?我跟项炀明天想进山捡柴,艳红嫂子有空的话问她去不去?”
钱永生纳罕地瞧了她一眼,道:“我们家都是你二哥三哥他们去捡,你嫂子一个人能背多少?”
他又看了项炀一眼:“这臭小子攒的家底不够你们烧的?”
“够烧是够烧,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点粗壮的棍子板子啥的。”周灵装模作样的看了下天,“您看这天色,好像又要下雪的样子,要是再窝场大雪,我们西北院墙旁边的棚子不知道能不能撑住,得加加固。”
项炀疑惑的瞧了她一眼,心说家里棚子结实着呢,哪儿就一场雪就能压坏了?
但他没吭声。
钱永生仰头瞧了眼,嘴里‘哟’了声,道:“看上去是要下雪啊。”
“阴的这么厉害,雪估计小不了。”周灵拉家常似的聊道,“我记得去…前年吧,有场雪就不小,压坏不少鸡窝、牛棚、还有经年失修的老胚房。不过万幸,队长您当时见天阴的厉害,担心会下大雪,提前挨家挨户通知了的,虽然确实塌了一部分,但好在没伤着人,家畜就是砸死几只鸡,旁的倒也没啥损失。”
提起前年那场大暴雪,钱永生还心有余悸,若有所思地顿了下,又仰头看了看天,阴的实在厉害,雾蒙蒙阴沉沉,让人心里都跟着一沉。
摸出烟袋叼在嘴里,点点头:“丫头你提醒的及时,是得去村里转转,挨门挨户地说上声。”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件事严重,不光本村社员的房子,还有知青点、关押着下放到这边改造的坏分子的牛棚,一想到这里,心底多了层后怕。
知青点还好,那些住着人的牛棚可没有胚房那么结实,真要是再像前年那样来场大暴雪那还了得?
“那这工作量可不小。”周灵把项炀往前一推,笑道:“我家这个壮小伙子您随便指使,让他给您跑跑腿,修修补补他也行,不要工分!”
项炀:嗯??
钱永生看了看周灵,点点头,脸上竟带了一丝欣慰,然后看向项炀,笑骂道:“臭小子运气不错,娶了个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