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霜蹲在院子角落里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许疏楼凑过去,发现她正和一地的五彩蜈蚣面面相觑。
它们五彩的外皮,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白柔霜捂着半边眼睛,试图只观赏它们的皮,不去看它们的多足:“仿佛这世上最美好和最恶心的东西结合在了一起。”
许疏楼笑着揪着她的后颈把她拎起来:“用早膳了吗?”
“没有,”白柔霜拍拍衣襟,“我刚刚打听了一下,合欢宗人餐风饮露,没有用早膳的习惯。”
“餐风饮露?”
“我总结的,”白柔霜吐吐舌头,“她们饮蜂蜜来着,刚刚有人分给我一杯,我没好意思说我还想要个肉包子。”
“是我们招待不周了,”有一妙龄少女款款走来,正听到她们的对话,连忙行了一礼,“对不住,合欢宗内只有凡人需要吃东西,其他人都习惯了晨饮灵蜜晚食灵草,一时竟忽略了几位贵客。”
“无妨。”许疏楼还礼。
“如果几位不介意与凡人同食,我这就引师兄师姐们过去,此刻正是她们用早膳的时辰。”
“烦请姑娘带路。”
白柔霜连忙喊了一嗓子:“师兄师姐们,有饭吃了!”
她话音未落,下一个瞬间,无尘岛一行人仿佛闪现般出现在她身后,各个都是若无其事温文尔雅的模样。
合欢宗的姑娘一双美目圆睁,掩唇一笑。
一行人随着她,穿过绕着古藤的曲径,来到一处院落。
院子里支着几只大锅,有人和面,有人蒸饭,有人挑水,一旁的树上还系了绳子晾着衣服。
白柔霜自进了仙门起,鲜少再见这般生活琐碎,此时一见,颇觉亲切,仿佛回到了幼时生长的村落一般。
合欢宗收留的凡人不少,单和她们这一张长桌上便挤了二十余人。
见到她们,也无人惊讶,只是热情地给一行人添了碗筷。
“谢谢,”许疏楼接过一碗清粥,随口挑起个话题,“大娘,你们都是附近无霜城人士吗?”
“只有我是,”大娘亲切地笑了笑,“其他人来自各地的都有。”
“您是如何进合欢宗的?”
“悖几年前死了丈夫,小叔子一家想要占了亡夫留下的家当,就诬陷我偷汉子,要赶我出去,”大娘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在许疏楼身侧坐了下来,“我带着女儿跑了,还好洛宗主心善,愿意收留我们。”
“哪位是令千金?”
“我女儿没在这儿,她进了合欢宗修习,宗主说她有灵根,能修仙,”大娘脸上现出几分骄傲来,“从前在山下尽听说这里都是吸人精气的妖怪,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是啊,都是以讹传讹,”许疏楼对面的文秀女子接话,“我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后来遭了采花贼,父母嫌我辱了门楣,送我去乡下庄子幽禁,我寻机会逃了出来,机缘巧合被宗主收留。”
“还有我。”一位面带疤痕的女子,给她们端来一碟子腌梅菜,也坐下来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白柔霜觉出两分不对来,悄声道:“师姐,你说合欢宗的人是不是故意套路我们来这里,听一听这些苦难,好叫你心存不忍、决意相助?”
许疏楼呼噜了一把她的刘海儿:“长进了。”
白柔霜托腮:“我就说她们怎么这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不会是提前套好词骗人的吧?”
“不会,”许疏楼摇了摇头,“眼神骗不了人。”
她走过人间,见过尔虞我诈,也见过真正的哀恸,见得多了,便能辨识一二。
许疏楼咬了一口酱菜,喝光了面前的清粥,和师门几人分享自己的新进展:“我昨晚去无霜城外的荒山掘了墓,那些尸首上确实有魔气沾染。”
白柔霜吃惊:“你大晚上跑去挖……咳,掘墓?”
许疏楼茫然:“白天去会更好一些吗?”
“……倒也没有。”
“总之,那些尸首上都有魔气沾染,无一例外,单看剖开肚腹的手法,应该是同一人,或者说是同一魔所为,”许疏楼道,“对了,还不小心吓晕了一个书生,我把他送回城了,也不知道他深更半夜跑去荒山做什么。”
白柔霜眼前浮现出师姐于夜黑风高时连掘十几座墓,并俯身细细查验尸首伤口的诡异画面,整个人抖了一抖,心下对那书生致以深切的同情。
用过早膳,许疏楼又单独去见了合欢宗主一面,一行人便自动身。
出了苍翠山的范围,几人便看到了凌霄门一行人等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
陆北辰手中持剑,朗眉星目,站在那里就很像一位名门正派弟子,见到无尘岛一行,扬眉笑道:“诸位想必亦是为诛魔而来,不如合作同行如何?”
许疏楼未置可否:“你们可有什么章程?”
陆北辰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蹲守。”
他身后一弟子显见有些急躁,追问道:“合欢宗的人给你们什么线索了?若要合作,可不能彼此隐瞒。”
敢情是为了线索?白柔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许疏楼笑了笑,绕着陆北辰转了一圈:“我有个主意。”
“请讲。”
“我观察过那些受害男子的年纪身形,陆师兄正符合,不如由你收敛灵气,扮做凡人以作诱饵,引诱那妖魔出手如何?”
“……”
“这怎么行?”陆北辰身后一弟子走上前,“我大师兄乃太上长老亲传弟子、师门此代翘楚,岂是可以轻易牺牲的!”
许疏楼挺遗憾:“那你们哪位是可以轻易牺牲的?”
“放肆!”随着一道怒斥声响起,一男一女两位修者从天而降,落在众人面前,男子须发皆白,女子乃一中年美妇,正是凌霄门的两位长老范阳、范芷,二人是一双兄妹。
许疏楼礼数周全:“见过两位范长老。”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两人一落地便自斥责起许疏楼来:“凌霄门大弟子,岂是由得你乱开玩笑的!”
“是疏楼失言,”许疏楼退了一步,“前辈远来辛苦,不如我们坐下来议一议诛魔的方案。”
范阳倨傲看无尘岛众人一眼:“你们在城外守着,需要你们的时候,自会通知你们!”
“您是长辈,却不是疏楼的长辈,”面子给过,对方不接,许疏楼向来没有委曲求全的爱好,折扇一展,在身前摇了一摇,“合作可以,但休想用这种语气指挥我无尘岛弟子。”
范阳目光扫过她身后的白柔霜,冷笑一声:“连未筑基的都有,无尘岛近年真是越来越无人可用了。”
白柔霜也在打量他,凑在江颜身边咬耳朵:“五师兄,都说修者相貌会停留在筑基那一刻,那这位范长老岂不是……”
“岂不是七老八十才筑的基。”江颜替她把话接完。
“黄口小儿,休得放肆!”范阳一怒,竟对白柔霜和江颜动了手,若这道灵力打实了,足以令江颜吐血,让白柔霜断上几根肋骨了。
许疏楼飞身一跃,如燕子掠水般,挡在两人面前接下了这道攻击。
一名活了几百年的长老,一言不合就对一个未筑基的年轻人动手,许疏楼也有些动怒了:“您同期的那些修士飞升后,范长老怕不是平日里横行惯了,管教小辈管到我无尘岛头上了。”
这话戳到了范阳痛处,他资质平平,全靠年龄熬资历熬到的长老,此时被许疏楼一讽,登时心下暴怒。
“我今日就替裴长俞管教管教你这张嘴!”范阳一掌向她袭来,兔起鹘落间,其他人还未及反应,两人已经过了几招。
白柔霜脸都白了,深恨自己多嘴给师姐惹了事。只是范阳自出现起,句句都在贬损他们,她才实在没忍住反击了一句。
江颜等人正欲拔剑相援,被范芷盯住,右手按上腰间长鞭:“嗯?”
这意思,显见是在威胁,无尘岛其他人若敢帮许疏楼,她便也要下场。
白柔霜急得想哭,凌霄门这两个长老,有一个算一个的不讲道理:“陆师兄……”
陆北辰接到她求救的眼神,心下苦笑,这两位,可不见得会听劝啊。
他身后的萧雅有些看不过去了,大家都是来诛魔的,两位长老今日刚到,正事一点没干,先和其他门派打上一架算怎么回事?
她扬声道:“范师伯,诛魔事大,不如我们先停下来商议商议对策。”
范阳恍若未闻,范芷笑着拉过她:“萧师侄,别管他,他就这臭脾气。”
范阳却心下发苦,现在已经不是他想停就停了,许疏楼已经拔了剑,她的剑极刚猛极霸道,现在已经在压着他打了。
剑气如风,气贯如虹。
他越打越吃力,第五十招的时候,被许疏楼一剑劈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勉强站立,强自压抑住到嘴边的一口血不肯吐出来。
范芷一惊,连忙拔出鞭子要冲上,被范阳抬手阻止。
所有人目瞪口呆,知道许疏楼你厉害,但你的厉害没有上限的吗?连长老都能打?
陆北辰盯着这一幕,一时间竟颇为欣慰,看吧,不是我一个人打不过!不是我一个人会被削回来!
许疏楼负剑而立,她的剑,不取一条性命,便不能还鞘,她暂时就只能这么拎着。
顺便抬手一指范阳,给师妹上了一课:“看到了吗?这就是用丹药强行筑基的后果,空有境界,实力太虚。”
范阳那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第23章
定非尘土间人
白柔霜回过神来,欢呼雀跃地抱住她:“师姐,你太厉害了!”
许疏楼谦虚道:“不是我厉害,主要是对手弱。”
“我们走!”范阳抬手擦掉唇边血迹,阴狠的眼神扫过无尘岛众人,“好你个许疏楼,今日折辱之仇,老夫来日必报!”
他留了一句狠话,刚转身走出两步,许疏楼手中长剑掷出,钉在了他脚尖前三寸处。
“哦?您若是这么说,那我是不是该趁现在把你废了,免得您将来再回头找我的麻烦?”实力不够还敢嚣张,许疏楼觉得他还是挨揍挨少了。
范阳神色一僵:“你……”
范芷怒道:“许姑娘,你未免欺人太甚!我定要和门主好好说道说道,现在就这样欺辱长辈,等嫁进来以后还得了?”
许疏楼战意正盛,闻言看向她,言简意赅:“您也想和我打一架?”
范芷非常能屈能伸地闭了嘴,转而把眼神投向了陆北辰,其中意思很明白,你的未婚妻子,你来管管。
……您也太瞧得起我了,陆北辰夹在中间,只想仰头望天,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这两位范长老实力不强,但为人较会钻营,是凌霄门门主亲信,据说还帮门主处理过几桩脏活儿。陆北辰的师父就不大瞧得上这两人,连带他对此二位态度也比较微妙。
这时候心里也暗骂了一句,你们不想丢人,就让我来服软?
他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疏楼,我们此行都为诛魔,先放下争端如何?”
“陆师兄说得不错,”许疏楼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无奈,居然给了他两分薄面,一时令陆北辰受宠若惊,“不过放下争端这种话,我想听范长老亲口来说。”
范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僵持片刻,才开口道:“好,好,好!我们……先放下争端如何?”
许疏楼笑了起来:“原来您会好好说话啊。”
范阳铁青着脸:“不知许姑娘还有何示下?”
“我的意思很简单,诛魔事大,就算不合作,希望我们彼此之间也不要互相妨碍。”
“好。”
范阳深深看她一眼,带队离开,白柔霜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出神:“看到这样的人,就明白为何修真者都执着于追求更高的实力。”
“为何?”
“师姐说得不错,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在这些不讲道理的人面前,实力,就是道理。”
“师妹你……”许疏楼仔细看着她,双指在她腕上一搭,“师妹,你要筑基了。”
白柔霜呆呆的,还未反应过来:“筑基?”
“没错,”许疏楼很为她高兴,“你现在可以试着冲击筑基了,若成功,便进入筑基期,修真界的大道就在你面前了。”
白柔霜欣喜里又夹杂着些许慌乱:“若是失败了呢?”
“失败了你也还是我的小师妹,”许疏楼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还年轻,有很多机会,放轻松。”
“可是……这个时候筑基?会不会耽搁除魔?”
“二师弟,你们先护送小师妹回合欢宗,留在那里为她护法,”许疏楼又看向白柔霜,“你专心突破境界便可,其余无需担忧,一切有我。”
“嗯!”一句一切有我,奇迹般安抚了她的所有不安,白柔霜重重地点了点头,“师姐,我会尽力而为,下次见面,我就是筑基期了!”
“一定。”
送走无尘岛一行人,许疏楼将那无法还鞘的剑背在身后,她一身的闲散衣装,负上长剑,才有了两分剑修的模样。
根据合欢宗给的抛尸位置,许疏楼走访了每个地点,寻找线索,大致划出了那妖魔的活动范围,只是蹲守了一日,也并无动静。
她想了想,趁着入夜,用元空秘境中抢来的换脸法宝,给自己换了一张平凡的男子面孔,又换了男装,藏起了剑,在荒山野岭当中踩着嚣张的步伐来来回回走了数遍,试图引诱妖魔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