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疏楼倒是清楚,他可能是真的赶时间,赶着回去修炼。他这份漠然倒也算是一视同仁,当初对张白鹤之死并不挂心,如今对卫玄道的死活也不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些事大概都只是打扰他飞升的杂事而已。
“门主,是不是该多问上几句?这人证萧如琢和许疏楼都还没说话呢,”一位白须长老站出来请示道,“何况卫玄道好歹是本门长老,怎能如此草率就斩了?至少也要问清来龙去脉吧?”
“那你们问。”凌礼开始闭目养神。
白须长老硬着头皮顶上,例行问了人证几句。
萧如琢恭谨地施了一礼:“那一日在师尊房门外,其实我没听到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只听到了张师叔的名字,师尊法力比我深厚,很快就发现了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以为我听到了什么,以至于要对我下手。”
许疏楼也把山洞中发生的对话如实道来。
一个是门下弟子,一个是声名在外的翘楚,再加上眼前黑白两个卫玄道到底是做不得假的。听闻张白鹤之事,凌霄门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不敢置信,有人气得指着卫玄道大骂,还有人凌空对准他吐了一大口口水,人群里的萧雅握紧了手中剑柄。
白须长老又看了一眼头顶秃了一圈以至于显得有些滑稽的黑袍,果断选择了与白衣对话:“卫师兄,你为何如此糊涂啊?”
“是我的错,为求大道,抛却了本心。”
“那、那……”
见他期期艾艾的模样,另一位长老站出来抢着问道:“卫师兄,我就直说了,你这剥离恶念的秘术到底是真是假?”
白衣卫玄道看向黑袍:“是真是假,不是明摆着吗?”
问话的人和人群中另一位长老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又问道:“卫师兄,你能否证明一下?”
白衣卫玄道笑了笑:“如果无尘岛的道友们同意给我解开锁链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启用秘法把恶念收回体内,以做明证。”
无尘岛掌门迎着几道热切的视线,微微颔首,便有人上前给卫玄道解了锁链。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运起功法,衣摆无风自动,一息后,伸出一指点在了黑袍的眉心,在黑袍惊愕的眼神中,他的身子渐渐化成碎片,一片片融入了白衣的体内。
无尘岛的人又谨慎地重新给他扣上锁链。
随着这一幕,人群中的萧雅清楚地看到,凌霄门众人中,大部分人仍然目含怒色,却也有少数人的眼神里浮现出喜意。
她心下一惊,猛然反应过来,是了,这种功法既能剥离恶念、保人渡劫,便定然会有人眼馋,他们……这是要为了功法强行保下卫玄道了?
怪不得他这样有恃无恐、气定神闲,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些同门的性子……
不需要全部,十个长老里只要有两三位愿意保他,那便足够。
她咬了咬唇,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那是她的师尊不假,可是,以卫玄道的心性,将来一旦有机会,他怎会不报复今日在众人面前作证的萧如琢,怎会不寻根究底地找出引来了许疏楼的她……
果然,已经有长老开口:“门主,卫长老毕竟是凌霄门的人,加害的也是凌霄门人,此事到底和无尘岛无甚干系,以我之见,是不是该把他带回凌霄门再行处置?”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些满眼怒色的长老也没有出言反驳,大概在他们看来,回门后再按门规诛杀卫玄道也不迟。
但萧雅清楚,一旦让他回了凌霄门,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门主诸事不理,门内又有太多他的亲信……她拉了一下身边的人:“大师兄,你……”
陆北辰是凌霄门首席大弟子,他在门主面前是说得上话的,萧雅情急之下,本想请他帮忙,但陆北辰只是木然地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痛苦和迷茫。
“你……”看这架势,萧雅怕是还得反过来安抚他。
“是啊,门主,”又一位长老附和道,“凌霄门的事,我们关起门来再……”
眼看凌礼不耐烦地睁开眼,似乎就要点头随他们去,在萧雅的心急如焚中,那长老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萧雅连忙向场中看去,一柄名为“少年狂”的长剑,已经洞穿了卫玄道的心口。
许疏楼拔出这柄剑,溅了满脸的血,看着卫玄道缓缓倒下去的尸首,抬头向鸦雀无声的人群笑了一笑:“罪人卫玄道已伏诛。”
第62章
游船
这一剑凌厉迅疾,众人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贯穿了卫玄道的胸口。
少年狂似乎是知道许疏楼要为主人报仇似的,从被取出来的那一刻起,就顺从地待在她的手心。
许疏楼看着剑刃上那仿佛蒙了尘般的灰暗尽褪,仔仔细细地在卫玄道衣物上擦干净剑身血迹,才又看向目瞪口呆的一行人:“请诸位节哀。”
何止萧雅,她这雷厉风行手起刀落的模样,已经把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她这居然已经进展到了劝慰死者亲友节哀的步骤了。
“你……放肆!”一位长老眼看卫玄道已是没了气,颤着手指向她,“你明明听到我们在商议将卫玄道带回师门处置,却抢先动手,分明是不怀好意!”
许疏楼贴心一笑:“我知道诸位长老心里定然不好受,毕竟卫玄道与各位有师兄弟之谊,要你们把他带回去亲手处置,未免对你们太过残忍,所以疏楼便代劳了,诸位不用客气。”
谁跟你客气?长老差点被气个倒仰,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残不残忍也是我们凌霄门的事,许姑娘一个外人对他动手,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另一位长老站出来接话道,“请许姑娘退后,卫玄道的遗体,总该由我们带回凌霄门。”
“这是自然。”掌门应得痛快,毕竟这东西我们也不想留着呀。
“卫玄道身上的乾坤戒,也请交由我们带回去,万一里面还有什么害人之物,我们也好及时处置。只不知那戒子是否有人动过,要是里头有什么功法流出去,也不知该寻谁的责任?”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
其他人顿时也反应过来,对了,卫玄道是死了,但万一这种分体的功法被他留在乾坤戒里呢?顿时也不计较许疏楼当面杀人的事了,随声附和起来。
许疏楼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扳指,送到门主凌礼面前:“凌门主,这是卫玄道被捉拿时,佩戴在身上的储物法宝,要抹去他留下的痕迹重新认主才能打开取物,我们尚未抹去他的痕迹,请您验看。”
凌礼神识一扫,点了点头:“没有问题。”
他仍然神色淡淡,完全没有要贪图里面功法的意思。能当上门主的人,心性到底是要比底下那些长老强上一些,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对自己这一次渡劫十分自信,觉得自己根本用不上这东西。
“那就好,交给我吧。”
刚刚说话不甚客气的长老此时略有些殷勤地凑过来,正准备伸手接过戒子,就见许疏楼已经把那乾坤戒掷于空中,反手一道灵力拍过去,把戒子碾成了飞灰。
“……”差点就接到戒指的长老,几乎要哀嚎出声,徒劳地在空中抓了几下,自然是一无所获,他猛地看向许疏楼,眼神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许疏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疏楼也不装傻了:“在这篇功法上,你信不过我们,我也信不过你,不如当着大家的面毁了,一了百了。”
长老只觉得心都要滴出血来:“那是我凌霄门的资产,你凭什么代为处置?”
“因为我不想看到几年以后,凌霄门遍地都是分了神魂的怪物,”许疏楼看他一眼,“真以为这法子能骗过天劫?”
“你……”长老看向无尘岛掌门,“你们无尘岛门下弟子如此顶撞长辈,掌门是否该管教管教?”
“啊,这个……”掌门捋了捋胡须,“哈哈,疏楼这孩子,一向率性,就爱不分场合地乱说实话,凌门主,此间事已了,不如移驾到我的主峰一起喝一杯如何?”
“不必了,”凌礼果然拒绝,顺势起身,“事情结束,我们这就回去了。”
“疏楼啊,”掌门拖长了声音,“还不恭送门主?”
“是,”许疏楼笑着对一行人做了个客套的手势,“诸位请。”
“等等……”此间事了?怎么就事了了?
但凌礼已经一驾当空飞了出去,该长老只能恨恨看向许疏楼,准备留一句狠话,但满脸是血的许疏楼丝毫没有要给他个台阶下的意思,只是拎着剑瞥了他一眼:“看什么?不服的话,留个时间地点,我们约架。”
“……”约架那还是算了吧,虽然不知道这厮是如何擒获卫玄道的,但既然能拿下卫长老,他也未必是对手,只能留下一句“原来这就是你们无尘岛的待客之道,走着瞧”闷头走了。
掌门抬头望了望一行人带着卫玄道尸首飞走的背影:“乱七八糟的,凌霄门若不出个肯管事的门主清肃风气,谁知道这般煊赫还能支撑多久……”
―――
许疏楼把少年狂埋在了张白鹤的墓前,又洒了水酒三杯:“张师叔,卫玄道伏诛,少年狂归位,您走好。”
张白鹤葬在无尘岛一个很美的地方,周围水秀山青,他的墓旁种着四季常青的柳树,此时许疏楼话音一落,那些柳枝便随风轻摆,好似在回应她的话似的。
许疏楼祭拜完毕,转身看到师弟师妹们正在等着自己,对他们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没事。”
一行人沉默地走过青青草地,踏水向明月峰飞去。
又过了几日,萧雅和萧如琢再次前来拜访,感谢了许疏楼援手之谊。
萧雅取出一个巨大的木箱:“我对父皇母妃说了这件事,这是他们派人送来的谢礼,母妃还说,若你有空,希望她有幸能当面向你道谢。”
许疏楼笑了笑:“当面道谢就算了,我和你的交情是我们之间的事,但我不想和当今皇室有太多牵扯。”
萧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礼你收下吧,都是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好,”许疏楼也不再推拒,“灵寂谷最近如何了?”
“卫玄道毕竟是师父,”萧雅摇了摇头,“就算知道是坏人,他过世了,大家还是有些伤感的。”
“你呢?你还好吗?”
“母妃从小就教我,不要怜悯会害你的敌人,”萧雅想了想,“不过……多少是唏嘘的,真希望他没有走出那一步。”
萧如琢看起来也有些心事重重,许疏楼看着这个丰神如玉的男子,梦境中她从未梦到过他,但梦中的萧雅最终嫁了陆北辰,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萧如琢是死在这一次的劫难中了吗?
她摇了摇头,不去纠结梦中种种,轻声劝慰了一句:“别想太多,不是你的错,是卫玄道多行不义。”
萧如琢笑了笑:“我懂,许姑娘,望来日我们几人还能有机会一道喝酒捉猪。”
“好。”
萧雅给了她一个拥抱:“保重。”
“你也是。”
见他们离开,白柔霜凑过来撒娇:“师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好啊,”许疏楼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之前在惩戒堂遇到了玄羊,当时事情太急没来得及和他说话,怎么他还在无尘岛?我当初不是说只关他一年就好吗?”
“他啊,他是自愿待在惩戒堂的,”白柔霜笑了起来,“他现在都快变成无尘岛的吉祥物了,早没人关着他了,他可以自由活动。”
许疏楼算是体会了一把当初卫玄道把她请回凌霄门却又赶不走了的心情,微微一笑:“那就由得他去吧。”
“师姐,你想去哪里散心?”白柔霜挽上她的手臂。
“你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还真有,”白柔霜眨了眨眼,“师姐你闭关这五年,修真界由不夜城牵头搞出了一个游船,我们可以去坐坐看看。”
“什么游船?”许疏楼没想到自己闭关仅五年,就有些与修真界脱节了。
“是飞在天上的船,据说由不夜城主亲自规划过路线,保证游船会路过风景最好的地方,让游人们靠在船舷上就可以看遍风景,”白柔霜托着腮有些向往,“然后游船还会在不夜城、水晶宫、樊都城、冰莲宫这四座修者所建城池停靠,总之听起来蛮有趣的。”
许疏楼欣然应允:“那就去试试好了。”
两人说走就走,打听了开船时间,来到距离最近的停靠点准备登船。
看着那庞大游船从远处缓缓驶来,许疏楼有些惊讶:“原来是这么大的一艘船。”
眼前这船,有些像凡间的楼船,船上起了高楼。不过修真界的灵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轻易就可以建造出比凡界庞大上不知多少倍的船只,哪怕凡界的皇帝游船也没有这般排场。
游人们要在码头排队,交十个上品灵石便可登船,三十灵石可以睡通铺,一百灵石便可以有个小房间,三百灵石便有宽敞的雅间,其余五百、八百等价位不一而足,可供游人们各取所取,最贵的则是一千上品灵石一间的奢华上房。
游船不止供修士乘坐,凡人只要能攒够足以兑换灵石的银两,也尽可以登船体验一把登仙的感觉。
许疏楼听闻太虚境主人也参与了这生意,干脆财大气粗地要了两间一千灵石的上房。
负责收缴灵石的修士会询问每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特殊材质的请柬上,以做登船的凭证。
“敢问姑娘芳名?”
“许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