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也并不如何意外。”
大家都是平辈,谁在这儿拿腔拿调地自称老夫?众人循声望去,都是一喜:“李夫子,您醒了?”
“刚醒,”李夫子咳了两声,立时便有人递了水过去,他饮了一口才继续道,“刚刚你们围过去的时候,有人踩到了我的手指才醒的,正好听到了梧桐神女之事。”
“……”
“山外之围可解了吗?我昏迷了多久?”李夫子挣扎着起身,“对了,我得去看看小秘境,里面还困着不少学生呢!”
站在几位伤者附近的许疏楼顺手扶了他一把:“夫子当心。”
“夫子放心,一百二十一号已经把大部分人都带出来了。”其他人也叽叽喳喳地给李夫子讲了小秘境中发生的一切。
李夫子怔了怔,一时又惊又喜,连声道:“好好好!”
他又看向许疏楼,神色复杂地微一躬身:“多谢你了。”
许疏楼闪身不受他这一礼:“夫子何必多礼?”
李夫子摆了摆手:“你本可以自己逃生,却在险境当中选择救援同窗,自然当得起我这一礼。”
“做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夫子不必客套。”
听闻山外之围已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躲藏之处,陪着李夫子去小秘境外检查有无被遗漏在内的学生,居然真被他们发现了个可怜虫,一被救出来就抱着李夫子放声大哭,李夫子只能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背。
危机已解,大家纷纷又提起梧桐神女之事来:“李夫子,您刚刚为何说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李夫子却摇了摇头,不欲细说:“我来照顾伤者,大家定然疲累了,自去歇息吧。”
岂料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不疲累,他们就现在就好奇梧桐神女的事。
“……”
有人义愤填膺道:“此事委实可恶,不弄清是真是假,我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就修士的漫长生命而言,这些学生都年纪尚轻,大多还有一腔热血。
立时便有人附和:“就是,难道叫我们不明不白被连累了一次?”
“想弄清是真是假还不简单,我们跟着那什么璇玑门的人去青城看看热闹不就知道了?”有人出主意。
“对啊,”有人一拍大腿,“反正他们本来也要劫我们为质,现在我们主动跟过去,也是一样啊!”
李夫子顿觉头疼:“等等……”
“李夫子您受伤了,先歇着哈,”有人回道,“我们去去就回。”
“不是……”这怎么就三言两语地就决定了呢?李夫子连忙拦人,“你们还真要去啊?”
“当然啊,有热闹为什么不看?”
李夫子扶额:“那我随你们一道去。”
学生们欢呼起来。
李夫子失笑:“一群皮猴……”他活了太久,心态早已苍老,如今和学生们搅合在一起,莫名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学生里倒也有不爱凑热闹的,李夫子便嘱托这十来人留下来帮忙照看伤者,自己带着百余名学生浩浩荡荡地出发。
一行人前去和璇玑门会合,楚服大为惊讶,听了众人来意,忍不住落下泪来,为自己之前的莽撞道了歉。
学生们却不耐烦听什么道歉,都连声催促他速速去青城派讨个公道。
一行人又疾速向青城飞去,璇玑门的人都几乎要被甩在后面。
―――
青城派,来恭贺九幽仙尊与梧桐神女大婚的宾客们大多尚未离开,因为这婚宴竟是要连续摆上三天三夜。
此时看到这浩浩荡荡的百余人,只当也是来道贺的,倒是玄苍学院的夫子和学生们发现众人,奇道:“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李夫子压低声音和他们解释。一旁有青城派的知客弟子迎上来:“诸位也是来参加婚宴的吗?这边请。”
楚服态度冷硬地摇了摇头:“不是!”
见他似乎有些激动到说不下去,许疏楼收的一位小弟接口道:“我们是来寻仇的,叫那凤九幽和戚梧桐二人滚出来!”
场上一片寂静,小弟维持着叉腰的姿势环顾四周,只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连他的老大许疏楼也颇为诧异地望着他。
他顿时怂了:“你们别不说话啊,我有点慌。”
其他小弟喃喃道:“原来你这么勇敢的吗……”
他开始双腿打颤:“我……话本里寻仇不都是这样的吗?”
许疏楼一把握住他的肩:“抖什么?这话没错,我们确实是来寻仇的,戚梧桐伙同贵派凤九幽夺人救命灵草,害了两条性命,此事我们定然要请青城派给个交待!”
她这话灌注了灵力,用了扬声法术,几乎所有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都听到了这句话。
楚服被这氛围一带,也把原本准备好的场面话咽了下去,高声喝道:“璇玑门楚服,求见青城掌门!”
这婚宴规模极大,场上此时千人有余,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吃惊有人愣怔有人不信,更有人眼神一亮抓起一把瓜子。
有人一探头从那闹事的学生队伍里发现了自家子侄、弟子的身影,连连使眼色、打手势,奈何玄苍学院的学子们一心看热闹,顾不上师长们的暗示,搞得长辈们糟心不已。
凤九幽二人正在场上向众宾客敬酒,自然也听到了这话。戚梧桐气得全身发抖,手中酒杯落在地上碎裂,她走上前来,看清楚服的模样,怒道:“特地挑在我们大婚之日来捣乱,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恶毒的人?”
玄苍学院的弟子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梧桐神女,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般美貌啊?”
“约莫是因着五官被气得漂移了吧?”有人接话,“谁气成这样能好看啊?”
“……”戚梧桐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许疏楼也正望着她,平心而论,这位梧桐神女生得不错,是那种一看便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圆脸大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只是此时怒火中烧,硬生生带出两分狰狞来。
凤九幽沉着脸走上前来,一把将戚梧桐揽在怀里:“莫要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人动气,交给我来解决。”
戚梧桐面对他,也不狰狞了,只在凤九幽怀里哭了起来,她微垂着臻首,红着眼眶,这一哭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爱。直把白柔霜看笑了:“装的。”
一旁有学生听到,便虚心求教:“什么装的,怎么看出来的?”
白柔霜为他解惑:“你看她那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不敢做表情,生怕哭得丑了,若真到伤心时,谁还顾得上这个?自然是装的。”
“原来如此,是门学问啊。”众人感叹的声音传进戚梧桐耳中,她身子似乎僵了一僵。
凤九幽怒道:“来人,立刻将这群人打出去!我们的婚宴不欢迎这种不速之客。”
青城弟子有些犹豫地围上来,不远处坐在宴席上的一位黑袍长老却忽然开口:“人家都当众喊出来你害死人命了,若不当场解释清楚,岂不平白连累青城被人猜疑?”
凤九幽看到那平日便和自己有些不对付的长老开口,心下暗恨,振声道:“那灵草长在天地之间,自是人人可取之,我当日已经补偿了双倍灵石,自认问心无愧!你们就算再闹着想要更多补偿,也是没有的。”
“……”看他这样嚣张,原本将信将疑的学生们,心下都已然倒向了楚服一方。
许疏楼看得出,他十分坦然,是真的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解释如何?”凤九幽冷哼一声,“闹够了就滚吧,若扰了本尊婚宴,休怪我不客气!”
“双倍灵石就能买我侄女和兄长两条命吗?”楚服紧握双拳,“我不与你分辩,还请贵派掌门出来主持公道!”
戚梧桐轻轻擦了擦泪珠,神情哀婉地面向楚服:“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今日是我们大婚啊,你想要多少灵石,我给就是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梧桐,我不许你对这种人服软,”凤九幽拉住她,对众人怒道,“青城掌门是你说见就见的吗?来人,速速把这些人轰出去!”
有心思活络的学生扯了扯楚服衣角:“说我们这些人全是你的人质,逼他们叫掌门出来。”
“对,我们不介意当回人质!”
楚服嘴里发苦,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退缩,正要开口,忽地一阵地崩山摧,在场所有人慌忙望去,正看到不远处的大殿倒塌的模样,雕花墙,琉璃瓦,都于片刻之间倾塌,掀起纷纷扬扬的碎屑。
直如塌金山倒玉殿,这样宏伟气派的大殿倒塌的过程颇为壮观,众人一时都看得呆了。
直到凤九幽怒喝着冲了过去:“何人作乱?!”他这一声竟有些凄厉,叫众人回过神来。
这座大殿正是凤九幽在青城派的领地,凤族性喜奢华,他这大殿花了百年工夫才建得华丽无匹,此时见大殿倾颓,又是心疼又是痛心,恨不得把作乱者揪出来砍成八段。
作乱者却不用他去揪,此时正闲庭信步般踏着断壁残垣中走出来,在一片烟尘中现了身影,潇洒地摇了摇折扇。还特别贴心地对众人一笑:“放心吧,我看过了,里面没有人。”
此人正是不知何时消失在人群里的许疏楼,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总之这大殿塌陷得声势浩荡,整个青城派都被惊动,其他峰的人陆陆续续飞过来观察情况。
许疏楼仰望天空,从空中数个疾速飞行的小点中准确辨认出了一人,给众人一指:“看,掌门!”
第85章
赔钱赔命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哟,看,青城掌门这不就出来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痴痴地望了一会儿天空。
除了大殿倒塌所发出的声响,场上几乎鸦雀无声,璇玑门众人一阵恍惚,学生们瞠目结舌,齐齐望过天空后,又去仰视那把大殿搞塌的猛人,白柔霜捂住双眼,为师姐的声名哀伤片刻,而被许疏楼救过的两位女修则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许疏楼没来得及问她们是在恍然些什么,因为凤九幽看着那断壁残垣,已然怒气冲霄,愤而抽刀对她动了手。
凤族的攻击方式可谓是华丽至极,凤九幽裹着周身的璀璨灵光向许疏楼袭来,双眼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发丝如瀑般飘扬在空中,他出刀时,周围甚至还响起了一声凤鸣,这般气势搞得许疏楼都有些心下打鼓,不确定能否接下这一击。
她折扇一展化为剑刃,迎了上去,两人在空中刀剑相交,许疏楼不敢轻敌,这一剑拼尽了全力,然后……凤九幽居然被她打飞了出去,他裹着那遍身的璀璨灵光,在地面上摩擦着滑出了几丈远。
这个瞬间,许疏楼甚至还困惑地“嗯?”了一声。
在场所有听到她这一声的人,都理解了她的意思――这么弱的吗?
凤九幽那可是凤族,出生起便是金丹期,又活了这么久,哪怕花了十分之一的时间在修炼上,也不该连她全力一剑都接不下吧?
许疏楼甚至有些怀疑这厮是不是在使苦肉计,刻意落败装可怜,好叫掌门看到,去偏心怜惜他。
学生中显然也有人做此猜测,怒道:“好一个心机凤族!”
“似乎不大像是假的啊……”白柔霜抻着脖子细细端详凤九幽的面色,然后在人群中挥舞着双臂,兴奋地喊了一嗓子,“师姐威武!”
他们这打斗片刻即止,青城掌门已经飘然落在广场上,他今晨在婚宴上露了个面、送上贺礼后便即离开,此时才不过几个时辰便又回转,但在场众人都痴痴地望着他,竟似乎在看某种很珍稀、很难得一见的东西似的,掌门一时也有些困惑:“此间何事喧哗?”
正扑在凤九幽身上哭哭啼啼的戚梧桐一指楚服:“掌门,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这些人却闹上门来欺辱我们,视青城派威严如无物,求您为我和九幽哥哥做主!”
璇玑门一行还沉浸在许疏楼带给他们的恍惚感当中,一时竟被戚梧桐抢了先机,楚服沉着面孔,对青城掌门躬身一拜:“在下璇玑门楚服,状告贵派凤九幽、戚梧桐夺宝害人!”
掌门眉心一蹙:“哦?”
他淡淡扫了一眼场上众宾客,众人明白他的意思,有人碍于面子,速速撤了,却也有不少人假装看不懂,死皮赖脸地嗑着瓜子准备看热闹。
以凤九幽素日做派,来恭贺的宾客很多都是面子情,心下倒也未必向着他,此时看起热闹来也没什么心里过不去的。
楚服在掌门面前将戚梧桐抢夺灵草一事、以及侄女和兄长之死细细道来。
“凤……”掌门扫视场上一圈,看到那正平躺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下却没爬起来的门下长老,顿了顿,“凤长老,你有何话说?”
凤九幽在戚梧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当时给了双倍灵石补偿,已经仁至义尽,何况他的兄长是走火入魔陨落,难道也要算在我和梧桐身上吗?倒是他们,毁我婚宴,拆我大殿,该是他们给我一个交待才对!”
戚梧桐也怯怯地看了一眼楚服,小声道:“是啊,他那兄长来找我时,一脸凶神恶煞的,我怕都来不及,哪里会说什么难听话呢?谁知道那人是如何陨落的?如今空口无凭如何算数?
“你们欺人太甚!”楚服不大擅长言辞,此时已被怒色涨红了脸,“我兄长被你们令人打出门去,当晚便有心境不稳入魔之兆,如何与你们无关?!”
掌门看着他,又扫了一眼凤九幽二人,似是在沉吟:“此事本门必会细细查证,还大家一个公道,请楚门主一行暂时在青城下榻。今日婚宴便到此中止罢,来人,送客!”
“掌门,”戚梧桐柔柔地喊了一声,“今日是我们期盼已久的大婚,求您至少让我们把婚宴办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