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疏楼敬了他们一杯:“今后二位去无尘岛小住时,让宋平给我带个信,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
“好。”两人微笑应着。
众人都饮了些酒,许疏楼看到盛母拍了拍宋平的肩,当初成婚前,她只担心女儿这个凡人,如今却是对宋平这个修士将要面对什么也清晰起来。
宋平察觉了她的善意,对盛母笑了笑:“我和无忧将要离开盛府去看看修界风光,不知二位可愿一道出去走走?”
两人都有些犹豫,想去当然是想的,只是宋平一个人实在不方便带着三个人飞行,若说要乘坐凡间车马,到底颠簸,虽然他们身子尚算康健,也受不住长时间的折腾。
宋平却已考虑周全:“我向仙霞派租用了一些飞鹿,过两日也该送到了,这种灵兽拉车十分平稳,绝不会颠簸。”
盛父盛母这才满脸喜色地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总算这场离别没有令他们太过伤感。
饯行宴过后,几位师弟回转玄苍学院,许疏楼也与盛家人告了别,和师妹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
无尽海。
它明明只是一座湖,却偏偏要叫作无尽海。
此时,许疏楼和白柔霜正是泛舟于这片湖上。这里有一种古老的阵法,让修士无法飞过这片湖,若要强行突破,只会在上空不停地兜圈子,再也飞不出去,这大概也是“无尽”之名的由来。
但这阵法对附近的百姓却是没有什么影响,他们住在湖边,世世代代以在湖中捕鱼为生,完全没察觉到这里有什么玄奇之处。
丹先生便居住在无尽海的另一边,白柔霜这一路走来,随时要应付着“转头没”的许疏楼,沿途看到有趣的东西还常常被师姐忽悠着一起去玩耍,顺便还行侠仗义了一回,多花了些时日才来到此处。
她刚刚降落在无尽海附近时,就有一人迎了上来:“姑娘可要雇船?”
白柔霜打量对方:“你也是修士?”
“没错,这附近出现的修者,几乎都是要去拜访湖另一边的丹先生的,”此人一指湖对面,“我便在这里做点小生意,赚点灵石。”
白柔霜好奇:“我不能绕过湖的边际飞过去吗?顶多绕点路罢了。”
那人倒也不急着做成这笔生意,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去试试就知道了。”
“……”白柔霜不想试,她一向肯听劝,这也正是她此时泛舟湖上的原因。
这湖很大,湖心渐渐没了人迹,一片清静,两岸青山被枫叶染红,正是绝妙风景。
许疏楼在她衣襟里安安静静地躺着,白柔霜正觉得带着师姐吹吹微风,看看周围的风景也不错,那船夫忽地转身过来,对她呲牙一笑:“姑娘,您想要馄饨还是板刀面?”
白柔霜怔了怔,连忙传音问师姐:“这是什么意思?某种黑话吗?”
“不知道,吃的吗?都来一份吧。”许疏楼回答得随意极了。
白柔霜观船夫眼神,觉得不大像是要给自己提供吃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都来一份吧。”
船夫都被搞得怔了怔,不得不给她解释起来:“这是两种不同的杀人手法,我是要问你……算了,总之我的意思是,你要钱还是要命?”
打劫的?白柔霜恍然大悟,许疏楼遗憾道:“所以没有馄饨吃吗?”
“……”
船夫见白柔霜不说话,收起船桨,取出柄刀不耐烦地敲了敲船身:“快决定!五百上品灵石拿出来,我安安生生、恭恭敬敬地送您过河,若不肯,就休怪我不客气!”
反正有师姐在,白柔霜底气十足,拿出了比船夫还蛮横的气势:“本姑娘既要钱也要命!”
“你确定?别忘了,在这里你可飞不走,逃不了,”那船夫反而迟疑了一下,劝她道,“五百上品灵石买你一条命,这价可不贵,去见丹先生的哪个不是身携重金,你何必在这上面吝啬?”
“少嗦,”白柔霜也拿自己的剑敲了敲船身,“请阁下划下道儿来吧!”
再劝下去可就很没打劫者的尊严了,船夫向手心吐了把唾沫:“好,今日就教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
白柔霜立刻叫道:“师姐!”
许疏楼探头看了看那船夫的出招,把白柔霜之前细心缝制给她,但她从没带过的那顶兔子帽向头上一扣:“别看我,我只是灵宠。”
白柔霜:“……啊?”
她懵了一下,虽然的确是有被师姐可爱到,但眼下正是对敌关头,恍惚了一瞬,只能抬剑接了对方的砍刀:“师姐,帮我!”
许疏楼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进她的耳中:“你打得过。”
白柔霜怔了怔,她之前在游船上和很多人交过手,但那毕竟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此时对上这种刀口舔血的修士,先就带了两分怯意。此时看着对方那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她被压制地不停闪躲,这小船上偏偏又没什么太多躲闪的余地。
她嘴角挤出三个字:“你确定?”
许疏楼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怕什么?你尽管打,有我给你兜底。”
是啊,怕什么?白柔霜咬了咬牙,有师姐的话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干脆一转攻势,不再躲避,以守代攻,冲了上去。
那船夫见她突然不躲了,也是一愣,愣怔间露了点破绽,立刻被白柔霜抓住机会猛攻。
他做这行,交手过的修士多了,自然会看人,白柔霜落在无尽海边之前,他便仰头观察着她的御剑速度,对她的境界差不多心里有数,她看起来又不像有什么江湖经验的,那么八成也没太多与人实战的经历。
再加上不熟悉无尽海这种环境,不敢在水上乱飞,缩手缩脚的,就算打起来也很容易被吓退,船夫心下有了判断,才会出手。
却不想眼前这姑娘躲了几招,突然猛攻起来,一时竟差点伤到了他。船夫心下也发起狠来,不再给她回头交钱的机会,打算将她毙于刀下。
他发狠,白柔霜却也咬牙不退,两人攻势一个比一个猛烈,船夫是路数如此,她就是凭着一股底气了。
白柔霜此前习剑的路数一向以轻灵为主,这算是头一次打得大开大合,打着打着竟有些兴奋起来,只觉得怪不得师姐平日喜欢这么打架,果真是十分痛快。她的攻势越发凌厉,不再一挑一刺,干脆拿剑裹着灵力去劈去砍。
船夫嘴里发苦,这次算是走了眼了,竟遇见个越战越勇的,眼看被逼至船边,抬手用了个能分出幻影的法宝,自己真身一个闪身闪至白柔霜身后。
白柔霜反应也算快,堪堪架住他劈来的刀刃,那船夫抓住暂时压制住她的机会,一刀一刀要把她逼下水。她来时倒是有看到凡人在捕鱼,但不确定这水里是否有什么专门针对修士的阵法,更不确定在水上踏水渡湖会不会被这无尽海算在“飞”的行列内,便不敢下水,一时有些迟疑。
“燕还巢。”此时,一道声音传进她的耳中。
白柔霜瞪大眼睛,是了,她在无尘岛习过这一招,那船夫正一刀逼来,她身体向后仰去,似乎是被这一刀逼得终于要落水,那船夫面上刚刚生出些得色,就见她身体整个悬空在湖面上,只用足下的功夫把自己定在了船上,然后身子一旋,竟仿佛燕子掠水般的轻盈,手中宝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掷出,船夫躲闪不及,被刺伤了腹部。
他负了伤,不再恋战,当即入水遁走了,也不知是否能够生还。
白柔霜垂首看着剑尖血迹,怔了片刻,忽然兴奋起来:“我成功了,我做到了!”
“是啊,”许疏楼从她的衣襟中爬出来,“你真厉害。”
白柔霜一把将师姐抱起来举高转了个圈:“太好了!我可以做到!”
见师妹正兴奋,许疏楼勉强许可了她这“犯上作乱”的举动。
倒是白柔霜很快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她下来:“师姐……”
许疏楼站在师妹的掌心,伸手和她击了击掌:“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白柔霜心下一酸,忽然觉得感动,她抱着腿坐了下来,把师姐放在自己膝上,轻声开口道:“其实,我当初和陆北辰分开,未尝不是抱着想靠自己走好这段道途的心思,但遇到事情,却还是下意识地想去依靠你。”
“我是你师姐,你当然可以依靠我,”许疏楼笑了笑,“只是别忘了自己的成长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许疏楼抬头看师妹,“今后你自己能应付的场面,我就不会再出手了。”
“好!”
白柔霜正踌躇满志间,忽听得师姐问道:“对了,你会划这种船吗?”
“不、不会……”
“那我们用灵力推着走?”
“好……”
茫茫碧色水面上,一艘小船笨拙地起航。
第99章
玉软花柔
两人在划船这方面没什么默契,颇费了些工夫,才把这小船驶到无尽海对岸,岸边正坐着位垂钓的老人,带着草帽,看这船驶得费力,挺热心地抛了绳子过去拉了白柔霜一把。
上了岸后,白柔霜连忙向老人道谢:“多谢老伯了,我们是来此寻访丹先生的,不知您可知晓他的所在?”
“你们找他做什么?”
白柔霜从怀里掏出小小一只的许疏楼:“这是……”
“你养的灵宠吗?”老人揉了揉眼睛,“还挺可爱的。”
“……”白柔霜低头一看,迅速伸手把师姐头上那顶兔子帽揪了下来,“不是灵宠,这是我师姐,她被歹人所害,变成了这幅样子,我们此行便是想向丹先生请教复原之法。”
老人凑近,仔细地观察着许疏楼:“这倒是新鲜,总算见到些有意思的病症了。”
“……”白柔霜试探着问,“老人家?”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丹先生。”老人说着,摘下了草帽。
看清他的面孔后,白柔霜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老人,对方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只是举止之间暮气苍苍,很容易被错认成一个老人家。作为一位名扬四海的修士,他看起来却很普通,至少以白柔霜的眼力,看不出他和渡湖前她见到的那些渔民有什么不同。
“怎么搞的?”丹先生抬手阻止了白柔霜即将脱口而出的客套,直入主题。
许疏楼开口:“是一位叫沈庄的修士,我……”
“哟,还会说话?”丹先生稀奇道。
“……”许疏楼面无表情地凝视他。
丹先生乐呵呵地道:“你继续。”
许疏楼本想简略描述沈庄手里那法宝的模样和功效,但丹先生越听越觉得有趣:“你从头开始说起。”
许疏楼只得把斗兽场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又依着丹先生的要求,把自己为救尔容的才混入斗兽场的事也娓娓道来,眼看把宋平和盛无忧的婚事也讲完了,都要顺藤摸瓜回溯到凤九幽和戚梧桐了,对方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状,忍不住抬眼望了望他:“您想听听我这一生的所有故事吗?”
“别介意,人老了就喜欢听故事,跟我来吧,”丹先生笑了起来,又感叹了一句,“你口中那沈庄倒是个天才,可惜走了歧途。”
白柔霜捧着师姐,跟在他身后,及时奉承道:“纵然都是世间奇才,丹先生您本事比他大,脾气却比他好得多。”
“是啊,我从不祸害凡人,”丹先生点头,“我一向是用修士试药的。”
白柔霜脚步一顿。
“你想哪儿去了?”丹先生没有回头,却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似的,“来寻我救治的人,我会顺便请他们试试药。”
“……”白柔霜握了握拳,下定决心,“只要您能救我师姐,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药都愿意试!”
“不用这么视死如归,”丹先生答道,“我的丹药没什么危险。”
白柔霜尴尬。
许疏楼拍了拍她:“至少你师姐我很感动。”
“……”
两人随着丹先生一路来到了他的居所,这里并不像一个世外高人的住所,里面堆着乱七八糟的纸页、书稿、瓶瓶罐罐,当然,用丹先生的话来说,这是乱中有序。
他从纸堆中拯救出三只板凳,让二人都坐下,取出个不怎么精致的瓷瓶:“我得先看看你的情况,把这个吃下去。”
许疏楼照做,丹药刚刚入喉,整张脸唰地变蓝,白柔霜顿时一惊,但看丹先生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在纸上记下了什么,才稍稍将慌张按捺下来。
他又起身用水瓢给许疏楼盛了点奇怪的汁液来:“把这个喝了。”
许疏楼依言喝下,一头墨发顿时变成了绿色,是那种极鲜艳的翠绿,白柔霜捂住脸。
“唔,再试试这个。”丹先生又从一颗巨大的丹药上揪下来黏糊糊的一坨塞给许疏楼。
这一次,她的双眼噌地变红,艳丽的大红色,在翠绿的发和蓝幽幽的面孔映衬下,分外耀眼夺目。
白柔霜看了一眼五彩斑斓的师姐,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看到丹先生正在纸上记下“火属”二字,忍不住问道:“先生,我师姐她的身体可以复原吗?”
丹先生收起纸笔:“问题不大。”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间,终于教白柔霜看出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采,她心下大喜,连连道谢,又问道:“那这颜色?”
“不用管,三五个时辰就好了。”
“我怎么了?”许疏楼摸了摸头发,看向正躲避着自己视线的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