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真是贴心啊。
白柔霜感觉自己受到了秘境的戏耍,低头看了看那散发着光芒的法宝,幽幽长叹:“要你何用?”
许疏楼伸手拎住颓丧小师妹的后领,把她拖出了流沙堆。
白柔霜心情大起大落,如霜打的茄子般跟在她身后。
众人继续前行,大家都默契地把许疏楼身侧的位置让给修为最低的白柔霜。
又走了一段路,除了许疏楼又拎着剁肉刀砍了几颗奇形怪状的花枝,杀了一只能一口把人血吸干的巨型蚊子外,他们再没遇上什么危险。
直到白柔霜又是一脚踩空,发出一声尖叫,可这一次遇上的却不是流沙,她周身闪过刺目光芒,竟是被传送了出去。
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山巅。她有些慌张地捏碎了师姐给的纸符,才警惕地打量四周,没察觉有任何危险,只前方山洞里立着一座等身的水镜。
她略有些好奇地凑近,越是靠近那面镜子,空气中便越是充满了令人愉悦的气息,有清幽的茶香,混着玉兰花的香气,直让她想起幼时随着母亲摆茶摊,帮忙烧水端茶,收摊时母亲为了奖励她,给她花一文钱买了一只玉兰花手串。
娘……白柔霜有些恍惚,被诱惑着多走了几步,站到了水镜前。
镜中映出的白柔霜却不是眼下的打扮,而是一袭略显轻薄的纱衣,一抹红唇,倚门卖笑。
白柔霜一惊,下意识发出一道灵力想打碎这面镜子。
但发出的灵力如泥牛入海,反倒是白柔霜被镜子弹出的灵力一卷,直直地跌了进去。
片刻后,许疏楼带着众人循着踪迹找过来的时候,看到这水镜,微微一叹:“是心魔镜。”
这面水镜,能唤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最残酷的往事。
它会考验修者的心境,若能成功通过考验,心境自会突破,若通不过,便要永远迷失在幻境中了。
江颜不免感叹:“也不知小师妹这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季慈也担忧道:“小师妹能行吗?”
“不用急,考验也需要时间,心魔镜不会这么快就让人迷失,”许疏楼给大家每人一只睡袋,“你们先去休息吧,过几个时辰再看也来得及。”
这两人对许疏楼有着无条件的信任,闻言便在山洞里布置了防御阵法,各自闭目休息。
许疏楼嘴上说得轻松,但她此时根本不打算入眠,而是时刻注意着水镜里的动静。
她彻夜难眠,开始清理洞穴里的吸血蝙蝠,于是蝙蝠们也陪她度过了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第11章
是真是幻
这日下了大雪,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枝头开了几朵红梅,构成了唯一的艳色。
有妇人牵着孩童的手,走进一处院落。
被她牵着的小小女孩子,冻得脸颊通红。
女孩儿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院子,她低头看着廊间刻了花纹的青砖,满眼的好奇。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出来,挑剔地打量着她。女孩儿张大眼睛看向这遍身绫罗的漂亮女子,心想,这一定是一位官太太。
这座大院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官府了。
一双素白的靴子踏在院子里的积雪上,成年的白柔霜正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六岁的她错了,这不是什么官府和官太太,眼前的大院子是一座青楼,花枝招展的女人是楼里的老鸨。
六岁的白柔霜,就这样被母亲卖进了一座青楼。
彼时她尚懵懂,甚至没有机会问一句为什么,只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哭着承诺,等几年后家里有银子了,就一定会把她接回去。
那老鸨便在一旁撇撇嘴,露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
此后很多年间,白柔霜都在安慰自己,母亲一定是认为六岁的她在青楼里不会遭遇什么,想等过两年家里周转过来,在她到了能接客的年纪之前,就把她再赎回去。
只是她一直没能等到。
白柔霜看着眼前的母女相拥哭泣。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和师兄师姐们一同历练,如何就到了此处?
眼前的一切都在重演,老鸨等得不耐烦了,催促起来,母亲便放开了白柔霜,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白柔霜犹豫了一下,追上了母亲,对方却似乎看不到这个成年的她似的,拿着老鸨给的银子,离开院子,走上长街。
白柔霜紧紧跟了上去,大雪纷飞,母亲没有打油纸伞,白柔霜撑着外袍,举在母亲头上。
她还记得母亲体弱爱哭,哪怕在幻境里,她也下意识地护着母亲,不想让她淋了雪、生了病。
母亲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脚步匆匆地离了城,经过座镇子,又坐了近两个时辰的牛车回村,临近太阳西沉才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处小院,一个男人迎了出来,白柔霜认出那是邻居家的王二叔,平日里对她们母女很好,常常接济她们给二人送吃食的。
他看着沉默的母亲,上前问道:“咋样了?”
母亲就哭着推他一把:“都怪你,非要我卖了霜儿。”
王二叔哄着:“好了,好了,我也是没办法,娶个寡妇我爹娘已经很不愿意了,再带个赔钱的丫头,他们哪能同意你进门啊?咱家也养不起多一张吃饭的嘴了。再说,那丫头总让你想起那丧良心的前夫,也是碍眼,卖了她正好置换些嫁妆,我爹娘也挑不出错处来。”
母亲就抹了一把眼泪,不说话了。
王二叔又问:“你把人卖哪儿去了啊?”
“还能卖哪儿去?附近统共也没几个大户人家,我问过几句,人家根本不要六岁的丫头,”母亲又哭了起来,“你又嫌卖得太近恐邻里说嘴,我把她卖进你提过的那窑子里去了。”
王二叔搂住她,手里不老实地摸索了几下:“别哭了,等咱成了亲,再生几个大胖娃娃。”
白柔霜怔怔地看着他们,浑身都在抖。
她拼命地嘶吼,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知道母亲一个人养活她不容易,可是她已经很努力在帮忙做活……卖了她又为什么还要骗她,给她这种虚假的希望?
可是眼前二人听不到她,也看不到她。
白柔霜拔出了腰间佩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砍向了眼前的男人。
整幅画面被她劈碎,白柔霜眼前一黑,发现自己正站在少女时期的自己身边。
十四岁的白柔霜躺在地上,被青楼里的龟公踩住大腿根。
这是在压腿,练她的柔韧性。
十四岁的姑娘额头淌着冷汗,却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白柔霜自过了十岁起,便从一个黑瘦的小丫头,越发出落得面容清丽,老鸨自然就在她身上用了心。
同龄人早早被开了苞,独她被留着,日日在客人们面前露个面,却不叫他们得手。
她还记得老鸨说,这叫待价而沽。
成年的白柔霜双目赤红,又是一剑向着龟公劈了过去。
画面再次碎裂,眼前又换了一个时间点。
十六岁的白柔霜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她心思敏感,看得出老鸨已经打算让她正式陪客了。
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美艳女子找到了她:“霜儿,怎么躲在这里?”
“兰姐?”
女人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好孩子,别哭了,楼里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你有手段,能让那些男人捧着你,不比你在村子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强?”
成年的白柔霜,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兰姐,楼里最照顾她的人,当初是兰姐教过她要和所有客人都搞好关系,谁都别得罪,也算是给自己留个后路。
也是兰姐教她找一个对她有意思的有钱男人,吊着他,偶尔给点甜头,想办法让他包下她。伺候一个人,总比伺候一群人要来得强。
可惜,最后也是兰姐,把她骗进了一个圈套。
“对不住,”她还记得那时兰姐抚了抚云鬓,以极妩媚的姿态瞥了她一眼,“你勾到了我的人,我年纪大了,在楼里的地位全靠沈爷的钟爱,若失去了他,我会过得很凄惨。”
“你!”
“别恨我,你看,我也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兰姐幽幽道,“若我是个锦衣玉馔的千金小姐,别说一个你,便是十个你我也救得。但我自身难保,我没资格宽厚。”
那是白柔霜第一次知道,行善竟也是需要资格的。
白柔霜拼命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没关系,没关系的,她安慰自己,她已经经历过这一切,就在今夜,长俞仙尊会从天而降,带她离开。
可她左等右等,师尊也没有来。
眼看一只肥硕的手要抓住自己的腰带,白柔霜慌了,她拿起手中剑,再次恶狠狠地劈砍了下去。
再一睁眼,她却坐在红纱帐中,老鸨亲自在她面前给她描着眉:“许爷今夜点了你,他可是出了名的出手大方,等你出息了,可别忘了妈妈我。”
“什么?”白柔霜下意识打开她的手。
老鸨倒也不以为意,拉着她到铜镜前:“好了,别置气了,看看,漂不漂亮?”
白柔霜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半透明的烟萝纱衣松松垮垮,隐约可见其下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她面色苍白地指着镜子:“不,不对,这不是我,我已经随师尊去修仙了,这不是我!”
老鸨古怪地看着她:“你兰姐确实过分了些,我教训过她了。听我一句劝,你虽然清白不在了,倒也仍能卖个好价钱,何必做这种疯癫之态?”
“不,不是,”白柔霜拉住她,“师尊来的那一日你也在的,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老鸨拂开她的手:“别闹了,若真疯了,你就只能去伺候那些马夫行脚了,难得许爷不介意你被其他人抢先开了苞,你今晚装也要装出个正常人的样子来!”
“我……”
老鸨骂了两句又给个甜枣:“你先把许爷哄好了,一切都好说。你兰姐年纪大了,等再过两年,没人捧她了,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白柔霜不再理她,疯了一样去找自己的佩剑,但翻遍房间也一无所获,连随身携带的储物戒也不见踪影,翻找时手肘磕碰到一旁的柜角,立时感受到一阵疼痛。
老鸨还在继续说着:“你从那一夜起就有些疯癫,嘴里天天念着什么修仙、什么无尘岛的,这楼里倒也不是第一次见疯了的妓子,我着人给你配几副药,你好自为之吧。”
白柔霜捂住耳朵,但老鸨的声音却如尖刺般直往她耳里扎。难道……难道什么修仙,什么师尊、师姐,都是自己的臆想不成?
难道是因为那一夜被信任的兰姐背叛,太过痛苦,所以她给自己编织出一个梦境?
梦里有无尘岛,有爱啃烧鸡的师尊,还有……师姐。
许疏楼……白柔霜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磊落坦荡的人,她总觉得自己梦不到这样的人。
难道是因为兰姐那一日的话,她便给自己梦了一个锦衣玉馔的金枝玉叶,来救赎自己吗?
自己怎么会做了这样荒唐的梦?
“柔霜,凝神!”
师姐的声音?白柔霜猛地抬头,看着眼前逆光走来的女子,颤声问道:“你是真还是假?”
“我自然是真。”眼前的许疏楼对她伸出手,目光里带着了然。
这份了然却刺痛了白柔霜,她躲开许疏楼的手:“你都看到了?”
许疏楼颔首。
白柔霜低头看向自己一身不能蔽体的纱衣,觉得很是羞耻,又觉得讽刺,这份莫名的情绪甚至压过了喜意:“兰姐说,她若是千金小姐,自然可以救我。”
“……”
白柔霜用衣袖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红唇,口脂没有擦净,反而在她嘴角拖拉出一个可笑的形状:“就像你,你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如今又是天赋极高的明月峰首徒,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没吃过苦,不需要和人争抢什么,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自然不吝于到处施舍你的同情心……你知道吗?你总是让我自惭,但如果我有这样的出身,想必也能如你这般宽厚。”
许疏楼知道白柔霜已被幻境迷了神智,就当没听到这番话,强硬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带你离开。”
白柔霜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温度,神色有片刻清明:“师姐……你是真的?”
此刻,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变幻,轻歌曼舞的青楼画卷碎去,从一片靡靡歌声变为巍巍皇城。
白柔霜惊地后退一步:“这……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心魔。”
眼看白柔霜要迷失,许疏楼只能进了水镜,为了破局,强行把白柔霜的心魔扭转成自己的。
许疏楼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还对白柔霜笑了一笑:“我看了你的,也给你看看我的,算是扯平了。”
第12章
曾无忧
巍峨皇城,紫柱金梁,朱漆门,琉璃瓦,画栋雕梁,极尽辉煌。
御花园里,有一位儒雅温润的中年男人,一身明黄,正满脸慈爱地轻声哄着怀里哭鼻子的女娃娃。
白柔霜脱离自己的心魔之境后,已经恢复了几分神智,此时余悸未消、一阵后怕,人也有些呆呆的:“那是小时候的你?”
“是啊,是我和父皇,”许疏楼微笑地看着那男子,“小时候,他亲自教我认字,常常把我抱在膝上教我念诗,甚至会亲手给我养的兔子包扎伤口。”
白柔霜不解:“这就是你的心魔?”
“别急,看下去。”
白柔霜只得按捺下来,陪着许疏楼看了一出公主成长史,看着那些银屏金屋、贝阙珠宫,她险些要以为许疏楼是特地在她面前炫耀优越感的。
正如白柔霜所料,许疏楼的确是那种蜜罐里泡大的女孩儿,父母、兄长都对她极尽宠爱,身边无人敢对嫡公主不敬,翠羽明珠、玉盘珍馐随她任意取用。选婿的时候,名满京城的状元郎本不愿做皇家驸马,却在宫宴上看到她第一眼时,便微红了脸。她生活中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养的兔子老死,害她狠狠地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