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着呢,前阵子阿平还带我们去不夜城玩,”盛母有满肚子的话要说,“那可真叫一个新鲜,老头子还嚷嚷着想在那里定居一段时日呢。”
盛父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看你喜欢到舍不得离开吗?”
盛无忧笑了起来,挽住许疏楼的手:“让你看笑话了,他们两个是越活越像小孩子了。”
许疏楼笑了笑:“说明这七年大家过得很好。”
盛无忧比划了一下:“上次见你时,你还只有这么大,不想这一别,便是七年不见。”
许疏楼摸了摸脸,莫名生出一种年节时被拉到许久不见的长辈面前,对方惊呼着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的感觉。
她给了盛无忧一个拥抱:“看到你们过得快活,我就放心了。”
盛父盛母让厨下备菜,难为隔了这些年,他们居然还记得许疏楼的喜好。
酒过三巡,许疏楼又问起宋平师弟师妹们可好,他含笑点头:“都好,师妹和六师弟一起研究那辟谷丹方,于五年前成功制出桂花糕口味的丹药,一经推出,便在修界闻名。其后,每隔一年,便研制出一个新口味,目前已有了香酥苹果、莲蓉蛋黄、杏仁佛手、奶白葡萄几种味道了。”
许疏楼失笑。
“是啊,”盛父也感叹道,“半年前他们还改良了这种丹方,让凡人也可服用,现在不少凡人都拿这东西当旅途中的口粮了,再不用千里迢迢背着沉重的干粮出门了。”
盛无忧接口道:“而且他们定价不贵,让很多百姓都负担得起,委实是造福世间了。”
宋平继续道:“白柔霜和季慈这两个名字目前在修真界可谓如雷贯耳了,但他们坚持一切都是丹先生的功劳,不肯居功。”
许疏楼微笑:“他们都是好孩子。”
宋平颔首:“是啊,连师尊都说,我们明月峰终于不再以恶名昭彰许疏楼而闻名了。”
“……”
众人忍不住莞尔,许疏楼自然不在意这种调侃,也摇摇头跟着笑了起来。
“大家都离开玄苍学院了吗?”
“差不多都学成离开了,只有四师弟还留在那里,誓要读遍所有藏书,玄苍还顺势雇佣他管理藏书阁,”宋平笑了笑,“以四师弟的性子,那里的安静氛围倒是适合他。”
许疏楼点点头:“其他人呢?”
“三师弟带着他那群灵宠去云游天下了,据说每每灵石用光了,就在当地寻个活计做个短工,”宋平道,“五师弟最近去符师大会交流制作符的心得了。六师弟在无尽海附近结庐而居,安静炼丹,师妹每年在那里盘桓几个月,帮他研制新口味,其余时间都在修行练剑,努力提升实力。”
“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啊……”许疏楼感慨。
宋平敬她一杯:“若知道你出关了,大家都会回来相聚的。”
许疏楼饮尽杯中梅花酒:“我也有些想念他们了。”
“我写信通知他们,”宋平想了想,“其实也不必,师姐只要在外面走一遭,随意与人动个手,怕是整个修真界便要都知道许疏楼出关了。”
“我那君子端方的二师弟去哪儿了?”许疏楼笑看他,“七年不见,被你夫人潜移默化的,都会调侃我了?”
“不敢,”宋平笑了起来,“我这就去写信。”
“不必,”许疏楼望向窗外,“我去逐一拜访他们好了。”
也许每个人偶尔都需要从亲人、友人身边汲取一些温暖,许疏楼也并不例外,与盛家人的相聚十分短暂,却给了她重回尘世之感,她与众人告别后,再次踏上了前路。
许疏楼常听人说起,修士到了高阶,每突破一层,心性就会越发淡漠,会觉得自己与世间的联系逐渐衰减,这便是即将脱离这方天地的升仙之兆。
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这个世间,还是喜欢看遍尘世繁荣,想要四处访友,仍然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依旧想与师弟师妹们纵酒行歌。
许疏楼飞在空中,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淡淡想着,看来这种说法不过是传闻而已,不可尽信。
第108章
遇袭
许疏楼是被人从空中砸下来的。
砸中她的,是一柄伞,竹骨绢面,伞面上绣着傲雪寒梅,伞柄比普通的油纸伞略长些,因为里面藏着一把细剑。
这是一柄很有名的伞,它的主人也曾是一位很有名的人。
许疏楼愕然看着那柄寒梅伞被召回了它的主人的手里,阴影里立着的人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一张清冷绝俗的面孔。
许疏楼没有见过这张脸,但这柄伞实在太有名了,何况能把她从半空中砸下来的人实在并不算多:“玉前辈?是你吗?”
玉欺霜,修真界人人敬称“赛雪仙子”,取“赛雪欺霜”之意,她是曾经的青城派掌门亲传弟子,天赋绝佳,修炼不到三百年便升至渡劫期。
这点倒是和许疏楼很像,不过她的名声远比许疏楼好上不止一星半点,据说其人品性高洁,如风拂玉树、雪裹琼枝,是一位真正配得上“仙子”敬称的女修。
如今修真界有人提起她,还常常会惋惜地摇摇头,说假使她当初没有失踪,青城派掌门之位轮不到其他人觊觎。
但她已经失踪了很久很久了,三百余年之前,修界与魔界开战,玉欺霜在战场之上奋勇御敌,以一敌百,最终受了重伤,师门长辈命她退下养伤,但她就这样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场上。
后来魔族与修界误会解除,战争平息,可玉欺霜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众人更在一段时日后发现,她那顶燃烧在青城派内的魂灯已然熄灭,这便意味着她已是香消玉殒了。
这样天赋绝佳的弟子不明不白地死了,青城派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派人足足追查了几十年,但始终没能查到半点蛛丝马迹。当年战场太乱,根本没人注意到是谁带走了重伤的玉欺霜。再后来青城掌门飞升,继任者便对此事没有这么用心了。
三百余年后,此事仍然是一桩悬案,大家普遍猜测,是魔族人趁乱将她带走杀死了。
可是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会在夜色的掩映中出手偷袭许疏楼?
是她本人,还是什么人在冒充她?
来人却并不回答许疏楼的问话,抬手一扬,那柄伞旋转着向许疏楼袭来,直指她的眉心,许疏楼在那一瞬间寒毛倒竖,她并没有感受到杀气,但对方这一出手却是实打实的杀招,寒梅伞裹挟着绝对强大的力量与速度向她袭来,若躲不过,这一击定要叫她“肝脑涂地”,字面意义上的。
那一瞬间,许疏楼确定,眼前女子九成九就是玉欺霜本人,这一招“雪虐风饕愈凛然”是她的成名绝技,哪有人冒充得来?
许疏楼几乎拿出了平生最快的反应,纵身一荡,险些要快过搏击长空的鹰,才堪堪躲过了那锐利的伞尖。
眼前人如果真的是玉欺霜,三百余年前就已经进入渡劫期的玉欺霜,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许疏楼却并没有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躲过一击后,就主动持剑攻上,带着一如既往、一往无前的锐气。
打不打得过,总要先试试再说。
来人再次召回寒梅伞,向许疏楼进攻,她的攻势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精密,几次抬伞的角度、出招的速度都分毫不差,仿佛严格按照剑谱所记载练就了这一身本事。
许疏楼有些困惑,险些以为这是对方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只待自己习惯了这种攻击模式,对方再行变招,打她个出其不意。
当年这位道途一片大好的女修为何会忽然失踪,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要攻击自己?许疏楼简直有满腹的疑惑。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这样的劲敌了,过招的时候,容不得半点轻忽与失误,很有一种游离在生死之间的刺激感。
正在她全神贯注对敌之时,一阵大力撞上了她的腰眼,把不及防备的许疏楼打飞了出去。
她吐了一口血,强撑着看向身后的方向,只看到有一道男子身影正提着一对儿足有她两个脑袋大小的黄铜混元锤。
许疏楼晕过去之前,只有一个想法,修为本就比我高,居然还带帮手搞偷袭,真是太无耻了……
―――
许疏楼醒来时,睁眼便看到了鹅黄色的床帐,身下枕着的是柔软的床铺,有人坐在她不远处煮着什么东西,氤氲的水雾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里,居然显出几分温馨。
如果她不是被锁在床上的话,大概还会有心思向此间主人讨上一碗汤喝。
“你醒了?”房间里另一个人望了过来,把罐子里煮着的东西倒了一碗出来,走过来递给她,“你受了伤,我给你熬了伤药。”
“多谢,”许疏楼礼貌地冲他比划了一下自己被绑住的双手,“我这是怎么了?”
“我来喂你。”
“……”
“我封了你的灵力,你现在没有办法靠自己恢复伤势,”那人把勺子强行凑到她嘴边,“不喝药,你就会死的。”
许疏楼苦笑,任他给自己喂药:“幸好我这个人一向爱惜性命。”
那人似乎被取悦了:“我就喜欢听话的姑娘。”
许疏楼喝了药,抬眼看他,眼前男子生得略有些尖嘴猴腮,面色很苍白,神情里带着些愤世嫉俗般的阴郁感。
“我之前看到的人是玉欺霜吗?”她问。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她曾经是玉欺霜,不过她死了,”那人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可怖的话,“我把她做成了傀儡。”
“……”许疏楼怔了怔,长叹一声,天才折戟,碧雪成泥,她难免要为玉欺霜感到惋惜。
男子看着一时说不出话的许疏楼:“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希望你刚刚那句话顺序没有错误,”许疏楼神色复杂,“希望你真的是在她死后,才把她做成了傀儡。”
“你很敏锐嘛,”那人笑了起来,这个笑,像是一个满心愤懑的人难得做成了什么大事时露出的得意笑容,“好吧,我承认,准确来讲,她是在我做傀儡的过程中咽气的。”
“……”
他耸了耸肩:“我也不想这样残忍,可若非如此,又怎能保留她的能力呢?”
许疏楼握了握拳,想起斗兽场下那个把活人与野兽缝合在一起的男子:“你和沈庄大概很有话聊。”
“沈庄啊,你猜错了,我们之间可没什么话可聊,”男子摇头,“他曾是我师弟,不过他不认同师父的理念,早早叛出师门去了。”
“那可真是巧了。”
“我知道是你杀了他,”男子又笑了笑,“不过放心好了,我可没有要给他报仇的意思。”
“……”
见她不说话,男子又问:“你知道我为何要掳你回来吗?”
许疏楼没好气:“因为我貌美如花?”
男子摇头:“想想你和玉欺霜有什么共同点?”
“这不难猜,”许疏楼望向窗外天空,“三百岁下,修至渡劫。”
“聪明,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惊才绝艳,就是形容你们这种人的,”那人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有些人勤勤恳恳修炼上千年都未必能进入渡劫期,而你们这些天赋绝佳的修者,随随便便就能提升境界,凭什么呢?”
“有些人?”许疏楼挑眉看他,“包括你?”
“住口!”那人突然变了脸,“天道不公,偏爱你们这些宠儿,让你们顺顺畅畅地渡劫成仙,那我就人为给你们制造些劫难,岂非公平得很?”
“原来你是在嫉妒我们的天赋?”许疏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不是也有天赋,研究傀儡的天赋?”
“这种天赋可不会助我升仙呢,”男子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要辨别出那里面有没有讽刺的意味,“何况那也不是我的天赋,是我师父的天赋。”
“你师父?”
“他老人家还在的时候不允许我们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只靠着向青城派售卖一些木石造的傀儡人赚取灵石,岂非浪费他的天赋?”男子看向自己的双手,“所以我偷了他原本打算烧掉的手记。”
许疏楼对他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你做了几个傀儡了?”
“若算上你,便是三个。”
另外两位,自然就是昨夜偷袭她的二人了,许疏楼只认出了玉欺霜,却一时想不到修真界有哪位天才修者曾以混元锤作为法器,也许是在某个角落里默默修炼的修士,本待一举成名天下知,却在刚刚进入渡劫期时被迫陨落。
她看向男子:“你如何得知我到了渡劫期?”
“我自有我的法子。”
许疏楼垂眸,飞快思索眼下处境:“你说要给我们这些修者制造劫难,若直接害死我,这算什么劫难?不如说你只是想杀戮而已。”
男子摇摇头:“莫要激我,没用的,这样好了,我给你量身准备材料要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间,你若能逃得出这里,就算你的本事,哈哈哈哈。”
他说着,便大笑起来,笃定了许疏楼逃不出由两名渡劫期傀儡把守的险地。
许疏楼对他晃了晃手腕:“我灵力被封,你还不放心给我解开镣铐吗?”
男子后退了一步,谨慎道:“我离开后,会让玉欺霜给你解开,我在的时候,你就别想了。”
许疏楼挑眉:“怕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男子冷哼一声,却不答话:“你好生歇息吧,可千万莫要在我开始炼制傀儡前断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