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准备完毕,待要离开这座城池的时候,却在城中撞上了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小程大人听得吵嚷,掀开车帘看去的时候,那一身缟素的女子正正扑到了马车边:“求求公子怜惜则个!”
小程大人起了恻隐之心,吩咐书童道:“且给她些银子,让她好生安葬父亲吧。”
女子喜出望外道:“多谢公子,我愿自卖自身为婢,您带着我一块上路吧。”
“不必。”
女子怔了怔:“就算都是穷苦人,奴家也有自己的尊严,绝不能白收银子,我愿给您当婢女伺候您。”
“我们这赶时间呢,”小程大人拒绝道,“你若这就随我们走了,谁处理你爹的后事?”
“这……”女子迟疑道,“家中自有叔伯、邻人相助。”
小程大人蹙眉:“家中有叔伯帮衬,还需要你出来自卖自身?”
“这、这……他们也没什么余钱。”
许疏楼忍不住笑了起来,跳下了马车,走到那白布蒙着的尸首下,假作不小心,足尖用力踩了下去。
“嗷”的一声,白布下崩起来个人。
许疏楼定睛一看,哟,还是个熟人。正是昨夜与她们在草丛中有一面之缘的黑衣人,昨夜他被那空马车误导,大概是察觉不对,又追了上来。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有人惊呼诈尸,却也有人镇定地翻着白眼:“诈什么尸?明显是骗钱的!”
小程大人一行神色也冷了下来。
那“卖身”女子气得给了黑衣人一脚:“我就说来一出强抢民女,你非要搞什么卖身葬父,这下好了?”
“啧啧,”白柔霜嘲讽,“看看现在,谁才是外行啊?”
黑衣人面皮抽了抽,很想知道这两个看起来很废物很外行的家伙是怎么混进小程大人队伍的,但此时虚心求教已经来不及了,百姓们涌了上来要扭送他们去官府。马车趁着这工夫,急急驶离了这座城池。
第116章
梦境尽头
马车行进途中,小程大人着实无聊得很,饱读传奇话本的他已经在脑海中给许疏楼补充出了一个完整的身世――对马匹那么熟悉,大抵是关外那边养马的马户出身,后来可能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流落青楼,如今又带着姐妹逃了出来。
为此,他还特地叮嘱了书童他们不要去打听她们的过往,以免勾起人家的伤心事。
许疏楼上一次被人当成脆弱的瓷娃娃般对待时,还是身体变小时被师妹揣在怀里的那阵子,此时小程大人一行倒还没夸张到那个份上,不过与她交谈时也是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戳到她敏感之处的模样。
傍晚时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们停下来寻了处山洞生火休憩的时候,许疏楼就对师妹道:“气氛好似有些古怪,要不,我干脆就向他们坦白身份吧。”
白柔霜托着腮:“其实也没甚么区别,你看,他们若得知你是修真界恶名远扬的许疏楼,与你说话时也一样要小心翼翼。”
许疏楼失笑:“我的恶名倒还没传到凡界呢。”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一点,正巧那边生好了火,小程大人招呼她们过去烤火,两人便凑了过去,一道聚在火堆前。书童又给每人分了热茶捧着暖手。
外面的细雨不多时就变成了暴雨倾盆,一阵紧似一阵,在地面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远处山峰树木笼在一层朦胧当中,山洞外的野花被打得花枝零落。
小程大人顾影自怜,吟了句诗:“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我岂不就是那即将被雨水摧折的名花啊!”
在场所有人虎躯一震,都被这话震到失语。
白柔霜凑到师姐耳边低声道:“咱大外甥还挺多愁善感的。”
小程大人吟罢伤感诗句,转身望向众人,似乎在等人安慰,离他最近的许疏楼默默把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多喝热茶。”
“……”
半晌后,火堆旁的护卫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想我媳妇了。”
触景伤情的气氛荡然无存,小程大人喝了热茶,嘟囔着去睡了。
许疏楼主动提出守夜,白柔霜打着哈欠硬是要陪她。
许疏楼让她枕在自己膝上歇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下雨天,”许疏楼望着雨帘,“我父亲常说,喜欢雨天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旱季的农人,还有一种就是我这样无所事事不必在雨天出行劳作的富贵闲人。”
“令尊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明白,也不代表就能做好。”
许疏楼伸手去接雨滴,很快手心里便积起了一小洼雨水。
白柔霜抬眼看她:“现在呢,还喜欢吗?”
“喜欢啊,春雷冬雪,夏雨秋风,都叫人喜欢得紧呢,”许疏楼笑了笑,“我今日许是被小程大人染上了几分多愁善感吧。”
白柔霜就在连绵的雨声和师姐柔和的嗓音里进入了梦乡,梦里有红炉帐暖,有雨打残荷。
众人醒来时,已是东方既白,云销雨霁,空气中漫延着雨后独有的那种清新。白柔霜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此时很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与大家一道打点行囊再次上路。
许疏楼昨晚守了夜,此时大家便要她在马车上休息一会儿。她并未推却这份好意,在颠簸的马车中,渐渐入眠。
她做了一个梦,或者可以说是之前那个梦的续篇。
她似乎是跳过了很多情节,梦到了梦境的结局。
这样说或许显得很古怪很拗口,但她看到梦境中的自己一身喜庆的红袍,站在陆北辰身侧,脚下踩着红色的毯子,耳边响着丝竹之声,还有人口中不住地说着什么恭喜门主。
举目望去,凌霄门大殿之内一片大红,梁上扯着红纱,桌前燃着红烛,殿前挂着灯笼,分明就是喜堂的布置。
这是在嫁娶吗?她要嫁给陆北辰了?可……白柔霜呢?
门主指谁?难不成是梦里的许疏楼当上门主后强抢了民男陆北辰?不应该啊……
她很快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转眼间,又是两位身着喜袍的女子被喜婆搀扶着进门,脸上蒙着修真界并不常用的红盖头。她觉得有些古怪,不过想想,梦境世界嘛,有什么奇怪?这里的陆北辰搞着修真界少见的三妻四妾还没被人打死呢。
两人进门后,梦境里的许疏楼就主动退后一步,低眉垂首地让出了位置。
所以这是一场……多人婚宴?几对儿新人一同结亲?
随着喜娘口道颂词,许疏楼这才明白,哪里是几对儿新人?陆北辰这是要同时迎娶两位平妻进门呢。而她这个妾则是顺带的,在陆北辰与两位平妻对拜天地时,她在几人身后跟着跪了一跪,磕了几个头,便算是过了门了。
这可真是离谱到令人想发笑的程度。
许疏楼看到一旁站在宾客最前方的白柔霜,恍然大悟,感情这两位平妻里还不算上白柔霜,她是早已进门的正室夫人,不是什么平妻。她身后还立着十余个美貌女子,有帝女萧雅,有合欢宗的洛浮生,有两只小狐狸,还有其他眼熟的面孔。她们容貌气度各有千秋,衣裙淡粉轻黄,香风阵阵,聚在一起着实惹眼得很,此时正娇声道着恭贺。
白柔霜满脸堆着笑,那笑容温柔妥帖,似乎是真心在为夫君娶妻而感到高兴。
许疏楼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这梦境一开始明明是陆、白二人痴心相爱,战胜她这个恶毒师姐的阻碍,最后终成眷侣的故事,怎么最终结局变成了数女一夫的大团圆?
而且为什么她也是其中一个,陆北辰不是很厌恶她的吗?情节是如何跳跃到这里的?时间跨度又有多大?
来观礼的人群口口声声地奉承着新郎官,嘴里说着讨喜的吉祥话,称陆门主为这一代最年轻的渡劫期修者,又俊美无匹、才貌双绝,难怪常有美娇娥投怀送抱。
陆北辰便踌躇满志地笑了起来,嘴上却还要说着“不敢当”。
陆门主?
凌霄门主?他能在凌霄门正殿之上娶亲,那想必就是凌霄门主了。
是凌礼把位子传给了卫玄道,卫玄道又传给了他?
陆北辰牵着两位新娶的平妻接受着众人道贺,许疏楼就这样被人晾在了堂上,脸上挂着不尴不尬的笑容,局促地不知该做什么好。
萧雅经过她身边时,看她一眼,又大步走开。许氏公主和萧氏帝女都进了陆门主后院,倒也是很讽刺。
倒是白柔霜经过时,分给了她一个嘲讽混着怜悯的眼神:“师姐,你借着夫君中了情药的机会趁虚而入,以身给他解毒差点死去,他才松了口,不计较你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以妾室之礼将你迎进门,你如今可觉得满足吗?”
……行吧。
梦境嘛,没有逻辑也很正常。
话本嘛,也有好本子和烂本子之分。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很多现实中识得的人,有师门众人,有她杀过的人,也有她救过的人。
在梦境中,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觉得她是个腌H的秽物,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她的注意力在沈庄脸上凝了一凝,这位在斗兽场下搞人兽缝合的十恶不赦之徒,此时正坐在人群里,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笑着饮酒,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她的六师弟季慈正和他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似乎关系不错的模样。
还有玄武楼的假楼主,他的视线从陆北辰妻妾堆里的洛浮生身上划过,转身便笑得猖狂。许疏楼看到一旁桌上他那份贺礼的落款是“凌霄门下附属玄武楼楼主高卓”。
主桌上坐着范阳、范芷,作为陆北辰的师门长辈,也接收着大家的恭贺。
还有……凤九幽和戚梧桐,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正巧笑倩兮,真是般配的神仙眷侣。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梦境。
戚梧桐正挽着白柔霜的手臂:“柔夫人,陆门主是有大本事的男人,也不是你管得住的。三妻四妾的算什么,进门的美娇娘再多,他最爱的也还是你,你只别往心里去便是。”
白柔霜神色莫测地扫了一眼她身后那立誓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凤九幽,不知心下有没有骂她站着说话不腰疼,总之面上是笑着点了点头。
梦里的许疏楼跟在陆北辰和他的两位平妻身后,亦步亦趋,有人向着新人敬酒,她也不管不顾地跟着仰头喝上一杯。
“这么个玩意儿,真是上不得台面,要修养没修养,要修为没修为的,”她听到人群里有人议论,“不过脸生得真好,又痴心一片,逗着玩玩倒也不亏。”
“……”
梦境中的时间不知跨过了多少年,这里似乎已经没人记得许疏楼曾是位天赋极佳的修炼奇才了,如今本代第一人是陆北辰,也只能是陆北辰。
少年天才,声名远扬,凌霄之主,天下敬仰。
陆北辰揽着十数个先后进门的娇妻美妾,美人在怀,权势在握,立在凌霄门大殿外的白玉石阶上,听着天下群雄的恭贺声,当真是春风得意。
鲜活的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幕,众人面目渐渐模糊起来,化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最后整片天地化成一团墨色,再看不清其中任何东西。
许疏楼便是在这个时候醒来。
清醒之后,对梦境种种唯余一声叹息。
如果这就是话本真正结局的话,那可真是叫人失望得很。
第117章
形形色色的人
从头回想着梦境种种,许疏楼将须弥戒和冰洞中得来的无名手串拿在手里把玩,它们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知是对上了哪个角度,两件法宝同时在她手中发出光芒,手串的白光和须弥戒的蓝光混在一起,逐渐互相融合,变成一片清透的冰蓝色。待光芒渐歇,许疏楼发现戒指和手串之间竟多出了几根细细的银链相连,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只链戒。
许疏楼微怔,难道它们原本便是同一件法宝,只是意外被分成了两份?当初在元空秘境的冰洞中试用过手串,它似乎可以让她元神出窍,短暂地前往那个梦境世界,而须弥戒则能让她的身体穿越三千世界之间的屏障,那么两者组合起来,又会是什么功能?
许疏楼把它戴在手上,晃了晃手腕,窟没蓝的珠子泛着略显神秘的微光,衬得皓腕如凝霜雪。
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眼下的任务,是把小程大人安全护送到目的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下不是测试这链戒的时候。
何况,她们此刻正在蹲大牢。
是一座小县城里的低矮牢房,简陋得很,不分什么男女牢狱,许疏楼此时伸长脖子就能隔着栅栏看到对面囚室里的小程大人一行。
他隔壁的囚室,有位一脸凶相、颊有刀疤的大哥正把脑袋顶在栏杆上舔了舔嘴唇,似乎要通过那窄小的缝隙挤过去教训他们似的:“细皮嫩肉的,也不知能在这里撑过几天?”
许疏楼看向小程大人:“大聪明,你看,躲在这里其实也没那么安全。”
小程大人幽怨地回望她:“若不是你刚刚进来时一句话得罪了所有人,这里本该是很安全的。”
“……”
“咔嚓、咔嚓”,这是白柔霜在许疏楼身后磕南瓜子的声音,伴着那刀疤大哥的威胁声响着,就跟伴奏似的,极富韵律。
小程大人支起耳朵:“你还把瓜子带进来了?”
“是啊,要吗?”白柔霜掏出了一只小布包,特别精准地透过栏杆将它投掷进了对面囚室。
“谢了。”对面三人很快也开始咔嚓咔嚓。
许疏楼在干草垫子上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亮出你的告身文牒,让他们放人,我们继续赶路吧。”
“我们这几日,想了各种办法勾引那暗中守护的仙人现身,都没有反应,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呢?”书童摇头,“安全起见,我们在这里躲上两日吧。”
许疏楼叹气:“用东坡肉浇虾燥面肉饼樱桃煎糖荔枝山茶糕勾引修士现身,你们也真是想得出来。”
白柔霜看她一眼,没有指出上述那些东西都已经进了师姐的肚子,所以某种意义上,这方法其实是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