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陶九九【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0 10:50:25

  “我们去酒馆。”弗里德里希睨了眼海报后道。
  男人嗤笑了一声,挑眉道:“时间还早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说你与犹太人交好的传闻是真的,所以才不去。”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开玩笑般,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几个月不见,你变幽默了。”弗里德里希似是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淡淡地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便去看看。”
  “一起吧。”男人伸手,等着他们先走过去,“我也对展览很有兴趣呢。”
  一路静默。没有人再说话。
  走出大楼后,男人漫不经心地道:“犹太人真是该死的可恶,不是吗?”
  他的眼睛盯着安德娅,等她回答。
  安德娅咬了咬自己的嘴角,压下心中的不适,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视线,抿唇道:“是的。”
  “这个展览不错,有空应该多来看看,这样才不会被奸诈的犹太人迷惑。”他还是盯着安德娅。
  安德娅点了点头,握着弗里德里希的手心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嗯,我会常来的。”
  “那便好,期待下次再见。”男人听罢笑了笑才转身离开,盘缠在安德娅身上的恶心感终于消散了些许,细微的雨水也在这刹那间显得很温润。
  好像终于能呼吸了。
  展览厅外聚集了不少人,弗里德里希也没有停留,带她向酒馆方向走了好一段路,然后转进了从旁的小巷里。他们站在屋檐之下,安德娅的后背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弗里德里希站在她身前,离得很近,几乎整个人都笼罩着她。弗里德里希望着她有点苍白的脸色,忽然伸手紧紧地抱着了她。
  “你很害怕吧。”
  她听到他道。
  “我......”安德娅本来想否认,可是却找不到在他面前撒谎的理由,“嗯,很害怕。”
  “别害怕。”他低声道,手臂紧紧地环在她腰后,“别害怕了,也别不开心了,好不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安德娅想要抬起头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却发现他把按得很紧,根本抬不起头来。这一刻的他与平时很不同,她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但是他明显勾起了弗里德里希藏得很深的一面。
  脆弱、无助,到底是谁在害怕、谁在不开心?似是她,又似是他。
  “好。”她回抱着他,“我不害怕。”
  弗里德里希没有说话,额头抵在她的肩上,累极了。
  夜色悄悄降临,他们偏安一隅,直到极大的爆破声在耳边响起,惊醒了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1941年9月5日-1942年1月15日,巴黎举行了一场名为“犹太人与法国”的展览,主题是犹太人对军队、电影、经济和文学的腐败影响,估计有二十万人入场。
 
 
第19章 地狱恶犬
  一瞬间,天空被染成诡异的橙黄色,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眼前景象支离破碎,如同地狱恶犬从旮旯跑出来后张牙舞爪,毁掉人间仅有的和平。
  时间似是被放慢了,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安德娅看着火光从酒馆炸开,巨大的火球爆破而出,玻璃的折裂声很清脆,宛如在她耳边响起;不远处的长椅木板飞弹而出,带着热浪和火星,划破空气直直地向他们扑来;她看着它越过小花圃,经过一扇窗,再向墙壁飞来。
  她看着,却动不了,躲不开。
  弗里德里希搂在的右手极快地移到她手腕,左手则紧紧护在她身后,用力一拉,便带着她一起摔倒在地上。
  鹅卵石小道上有不少碎石,即使弗里德里希已经半个身子垫在了她身下,安德娅只穿着轻薄衣裙的后背还是狠狠地硌在地上,痛得让她一阵发晕。混沌中只感觉到他的手臂护在她后脑下面,却依旧抵不住过于强大的冲力,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世界亦寂静得可怕。
  如同到达了无人之境一样。
  她拼命地眨眼,想要挪动身体,却是无济于事。身体不属于自己了,不停地向下坠,一分一秒都过得极其漫长,就好像找不到出路,掉进了无间地狱,里面有无数邪恶等待她。
  坠下、坠下、坠下。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轻柔地捧起她的双颊。
  再次缓缓睁开眼,刺眼的光芒汹涌而至,她再眨了眨眼睛,才看到了弗里德里希那双大海一样的眸子。惯常的温柔沉静在此刻被焦虑替代,她看到他眉头紧锁,嘴巴张张合合,但是她的世界却一片安静。
  她听得到烈火在燃烧,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橙红的一片天把她带回某个夏日,漫天烟火,夜空被映照成落霞的颜色,爸爸在她身旁,紧紧地牵着她,哪怕人群熙攘都从未放开过她的手。
  那时,岁月静好。
  “安德娅……安德娅!”
  弗里德里希的声音越过黑暗和静谧落在她耳畔。
  “Ca va?(你还好吗?)”
  如同初遇之时,轻轻的一句话把她扯出了深渊。
  她还好吗?好像每天她都只是在生存着,而忘记了要活着,纵然知道每天是无尽的循环,却终究打不破,但是弗里德里希的到来便如同一束光穿过了乌云,驱散了阴暗。
  他身子虚虚地护在她上面,半拥着她,此刻硝烟弥漫、火光熊熊,然而安德娅的眼中只剩下眼前的一个他,以及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世间邪恶皆被他挡去。
  “弗里德里希……”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衫,“弗里德里希……”
  “嗯,我在。”他的手缓缓地抚过她的发丝,把她脸上的脏污一点一点擦去,温热逐渐传进安德娅冰凉的身体,“我在。别害怕。”
  她只会点头。
  一件不知道从哪而来的军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在这异常寒凉的夏夜里让她能够得以喘息。低头打量着宽大厚实的衣衫,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那些与情人换装的巴黎姑娘。
  “披着。”弗里德里希只是牵着她的手,说了一句话。
  接下来的夜很漫长,安德娅的记忆碎落成片。她记得弗里德里希牵紧她的手,拉着她逃出了混乱的小区;万家灯火霎时熄灭,变得冷冷清清;枪声、爆炸声无间断地响起,尖叫声、咒骂声和哭声在空中剧烈碰撞,今夜的巴黎注定不眠。
  安德娅唯一清楚记得的便是巧笑倩兮的罗丝默塔夫人。她美艳张扬,游戏人间,总爱靠在吧台上与德国人相互调戏玩乐,美目一挑,就轻而易举地把人勾过去,耳鬓厮磨。住在附近的人也明目张胆地说她是纳/粹/的妓/子,和德国佬乱搞,背叛国家,恶心又低贱。可是,偏偏他们口中恶心又低贱的人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德军同归于尽,慷慨赴死,让自己的生命被大火吞噬,最后杳无痕迹。
  人总是很可笑,似是只要把过错推在某个人身上就可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然后站在道德高地批判别人,把身上的污水洗得一干二净。
  这种事做起来真他妈的容易。
  废墟中隐秘角落的一束小白花是安德娅能对她唯一表达敬意的方法。
  接下来的一星期弗里德里希都忙得不见人影,他经常在深夜时分才回来,在天还未亮透时又出去了,偶尔在公寓里撞见时安德娅只注意到他眼下青黑越发显眼,身上的戾气也倾泻而出,眸光中的光芒好像又暗淡了些许。她想要深究时却又见他形容疲惫,便也不再问了,反正那些事情她也不该知道。每天晚上他都搂着她,静默无言。
  日子如流水般过着,初秋的巴黎还是热得像盛夏,只是躲在公寓中让安德娅有种天下太平的错乱感。她很无用,只求生活安稳,其他一切于她而言都没有那么重要。
  周日她在大街上撞见了玛丽安。玛丽安本就已经颇为瘦小,半个月不见,她瘦得有点病态了,单薄的身影倚靠在墙壁上,脸色腊黄,盯着她一动不动。安德娅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看着从小跟在她身后的妹妹如此虚弱,她很心疼;可是她同样忽视不了玛丽安眸色中的波涛汹涌,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跟她这个叛徒说话。
  玛丽安咬着苍白的嘴唇,双手握成拳,连指节都在发白,“安德娅。”
  安德娅闻声走上前,没有说话。
  “安德娅。”玛丽安垂下眼帘,声音压得很低,“你……还好吗?”
  偏僻的小巷没有路人,午后的左岸只剩下她们俩,风缓缓吹过,扬起了安德娅的裙摆,却吹得玛丽安身子一颤。
  “怎么了?”
  玛丽安的眼睛和鼻尖都通红,但是依旧不抬头看她,只盯在着地上的几块石头,“妈妈生病了,我们也没有食物了。”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安德娅平静地问。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玛丽安的手指绞着裙子,情绪显然易见的压抑。
  她的声音带出几分哀求,就算她没有把话完整地说出来,安德娅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就是想找她要食物和物资罢了。那天的大雨滂沱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可是即便雨水如何冲刷都带不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最后是弗里德里希拿着冰块替她敷了一整个下午。
  然而,面对骨肉至亲,她没有可能狠得下心来。
  安德娅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着。”
  落叶飘荡在塞纳河面,水波轻漾,波浪相撞的声音如同铃音般清脆,岸边的年轻男女在聊天玩乐;而一岸之隔的她们却在为些许食物劳碌奔波,安德娅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幸运,至少她在这大半年里她都算得上吃饱喝足,只是那种荒谬的感觉却挥之不去,甚至开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几小袋食物被塞进玛丽安手中,安德娅连自己所有的配给卡都一并给了她,再替她披上一件厚实的风衣,“回去小心点,好好照顾妈妈。”
  玛丽安怔楞了片刻,双手抱满纸袋,泪珠忍不住一滴又一滴落下,打湿了青石板,“安德娅,你能回家吗?”
  “只要你不再与德国人联系,妈妈一定不会继续生气的。她很爱你,我也是,我们会原谅你的。回家吧,好不好?”
  “玛丽安。”安德娅上前半步,右手轻轻扣起她的下巴,视线平静地对上她通红的眼睛,里面似是含着无尽的委屈。
  安德娅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现在手中的食物是哪里来的。如果我跟他没有关系,我们什么食物都拿不到,所以别一边站在道德高地批判我,另一边却在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因为我而来的东西。我不需要你的感激,玛丽安。同样地,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因为我没有做错。”
  “可是你这样做难道对得起我们的国家吗?”玛丽安的手攥住纸袋,有点气急败坏,眼里透着无尽失望。
  “我有哪一点对不起法国呢?”安德娅依然平静,“我既没有出卖国家,也没有做出任何危害她的事情。我只是在自己可以选择的范围内想要活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安德娅!他们是敌人,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从巴黎不设防的那天起我们就没有敌人了。想要活下去并没有错啊,玛丽安,其实我们都一样,不是吗?”
  玛丽安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咬着牙道:“不,我们不一样。”
  夏末的风还在吹,却莫名让人有点发颤,似是秋天终于到来了。明明她与玛丽安近在咫尺,但是她们之间的距离像是隔了很远很远,如同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妹妹也不复存在了。
  此刻她知道妈妈与玛丽安都选择了离她而去。还真是讽刺啊。
  “但愿吧。”她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再次睁眼时已经毫无波澜,“好好照顾自己和妈妈。”
  这一次,安德娅先转身离去了,留下了独自哭泣的玛丽安。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十六日巴黎有一起反德袭击,四天后德军处置了十二个人质。
  好累呀我呜,在努力适应新生活嗯,希望能多更一点儿吧。
 
 
第20章 少年人
  安德娅没有回头。一步又一步,她在诗与艺术的左岸走着,经过了花神咖啡馆和双叟咖啡馆,人间的各种热闹都不属于她,她游离在世界之外拼命地挣扎,终究没有人愿意拉她一把,让她回来。
  孤身一人面对世间险恶,真的很累。
  她知道此刻玛丽安正盯住她的背影,那道视线如同是火焰烧灼她的后背,即便把她弄得遍体鳞伤也毫不在乎,因为好像只要她越受伤过得越不好,便越能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
  心里的无力和慌乱又再涌起,此刻安德娅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想要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就自己静静地待着就好了。步伐不断地加快加快,似是后方有猛兽在追赶,她把欢声笑语都抛在身后,凭着记忆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绕进小道,轻轻拨开半人高的草丛,钻进了小树林,只差几步便可以躲开所有人,藏匿在她与艾利诺的秘密基地。
  只是当她快要踏出丛木时却听到几把声音交织在一起,又是德语又是法语,气氛似是和谐欢快。风拂过树林,扬起枝头上发黄的枯叶,沙沙作响,在缝隙之中她看到几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男少女在河畔玩乐,半身湿透,恣意快活。
  安德娅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嗓子眼堵得难受,瞬间无所适从。这个地方也不再属于她了,本来她以为无论事情有多糟糕难熬,她总有个避风港,可是现在连这个可以让她休息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也不复存在了。
  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渐渐离她而去。
  风再次划过,安德娅在杂音的掩盖下,再次狼狈地逃离。
  公寓离得有些远,她的脚步虚浮无力,走得更是比平时慢了许多,蓦然惊醒时发现天空早已经乌云盖顶。楼道里依旧空无一人,寂静得连窗外的声音也能听见,推开门后大厅只依稀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安德娅关上门,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感觉胸腔的郁闷散去了不少时再轻轻把电灯拨开。
  亮黄的光线铺满了整个房子,赶走了令人窒息的阴雨,也映照出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以及满地的酒瓶。安德娅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小小地趔趄一下,心跳也加快了不少,在认清眼前的男人后才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弗里德里希……为什么不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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