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希望时间能过得更慢时,日子便像是箭一样飞掠过去;而当她想要时间过得更快时,世界便似是停止转动了。总是不能如她意。
正午时分,阳光穿透窗户落在地上,像是洒落的金粉,耀眼夺目。安德娅坐在了吧台靠窗的位置,暖融舒适,本该慵懒至极,她却有点坐立不安。她盯了一会儿阳光散落的方向,才眨了眨眼睛,转头问卡琳:“还有我可以做的事情吗?”
卡琳撇了撇嘴,瞥了眼已经打扫干净的酒馆,又再看向什么都准备好了的厨房,无奈地笑道:“要不然你到镇中心走走吧,反正今天客人也不多。”
安德娅并不常到镇中心去。比起热闹的镇中心,她更喜欢宁静自由的山脚,在这里她能看着平静的湖水和屹立的大山度过一整天,不会有人来与她说话,然后告诉她她应该怎样活着。在这里,她可以完全做自己。
不过在某些时候,她也是会到镇中心打发时间的,像是她想巴黎时,或者是觉得孤单时。这样的日子,她需要被人包围,才能让自己的焦虑感减少。
今天也一样。
因德拉肯和巴黎很不同,如果说巴黎是个艺术与浪漫交织的城市,那么因特拉肯便是宁静得像是一幅画的小镇,自由朴素,很多烦忧在她面前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此刻阳光正好,安德娅莫名地在咖啡厅前驻足了。有一瞬间,她眼前浮现起左岸热闹的景象,许多人坐在户外,享受着咖啡和阳光。
她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喝咖啡了。
以前是因为她过得很拮据,不得不省钱;现在是因为她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不得不省钱。
但是今天安德娅想要放纵自己。
“请给我一杯咖啡和草莓奶油蛋糕。”
就像她每次和弗里德里希去咖啡店时,她都爱边吃甜腻的蛋糕,再喝上杯咖啡。
“请给我一束玫瑰花。”
就像弗里德里希爱在回家后给她各种小惊喜,有时是花,有时是甜品。
“请给我这条裙子。”
就像那年他们一起在巴黎逛遍大街小巷,买了一大堆并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这些点点滴滴都是他们曾经的回忆,也是她拼命压抑的过往,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将宅们全部释放出来。
她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旁边的喷泉偶尔会溅出几滴水落在她身上,凉快舒适,孩子们正拿着面包屑与鸽子玩闹,一切都很美好。
安德娅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到了家自己最喜欢的餐厅吃了顿三道菜的晚餐,喝了杯红酒,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第二天是周末,也是寄出信后的第一个周末。
安德娅换上了新裙子和皮鞋,仔细盘好头发,画上精致的妆容,一大清早便出门了。天气晴朗,蓝天白云,路过花店时,她买了束绽放的鲜花。
其实她也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见到弗里德里希的,因为那封信才寄出去没多久,他应该还未收到。而且她了解弗里德里希,知道就算收到信后他的内心会有很多纠结,所以她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等他决定好的时候再来见她。
第二个周末是阴天,乌云蔽日,路上也没有多少行人。
安德娅依旧到花店买了最爱的野雏菊,然后买了杯咖啡到车站最尾端,静静地等候。旅客途人行色匆匆,没有人为她停留。
第三个周末细雨绵绵,安德娅一如既往到常去的花店,却发现它没有开门,于是她到咖啡店买了杯咖啡和蛋糕,然后小跑着到车站,坐到了角落的位置等着。
一整天,她都看着雨淅淅沥沥地落,虽然有些冷,但是就这样看着时间流逝,她却觉得很平静。
第四个周末天气好转了些许,安德娅买了花,换上了在巴黎时穿的旧裙子,拿了一本书,在车站从天明坐到天黑,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人。
第五个周末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也很暖和。安德娅挑了条红色的裙子,用丝带把头发绑好,涂上口红,踩着小皮鞋便出门了。
卡琳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笑着道:“祝你好运。”
花店老板娘也认出她来了,指了指野雏菊,“今天要买雏菊还是其他什么?”
安德娅看了眼正在盛开的花,拿起了几支淡黄玫瑰,“请给我这个吧。”
她一手抱着花,一手拿着蛋糕,一步一步地走到车店。此时临近正午,站台上有颇多的人,来来往往,都是在送别即将离去的亲友。
售票处的年轻女孩见到她走过来便站了起来,笑语盈盈,“今天从苏黎世来的火车有两班,一架刚刚到了,一架下午四点才会到。”
“谢谢你。”
安德娅把一小包曲奇递给她,转身走向了最靠里面的站台,然后从车头方向一直走到车尾的方向。几乎所有人都挤着拥出车站,安德娅埋没在其中逆流而行,走一步退两步,左闪右闪了好一会儿,才成功地挣脱出来。
就仅仅在这一秒,她便看见了长椅上坐着的人。
弗里德里希。
作者有话要说:
听着past lives写的
下一章就完结了,会有番外。
第51章 犬狼时刻(3)
他们之间距离大概二十米左右。
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的脸孔模糊不清,半明半昧,但是安德娅还是在刹那间认出他来了。这道身影曾经在她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而每次当她无限接近时,便又会随风散去。捉不住,也留不住。
她莫名地想起了初遇那天,男人逆光而站,她看不清楚他的脸,更不知道他到底是狼或是犬。可是现在,她知道迎面的人是她爱的人,并不是会伤害她的恶狼。
站台上的人都逐渐散去,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此刻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抬起了头,微风拂过,扬起了他额上的发丝,露出了一双湛蓝眼睛。
安德娅知道弗里德里希也认出她来了。
他们对上了视线,就这样看着一秒、两秒、三秒。
安德娅忽然觉得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动也动不了。她害怕一切都是幻梦,只要走近,就不复存在了。她很胆怯,如果现在是在梦境里,那么她可不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醒来。
下一刻,弗里德里希却是站起来了。
他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慢慢褪色,世界似是只剩下他们。安德娅终于在这个瞬间看清楚弗里德里希了。他的五官与记忆中无甚不同,只是更瘦削了,看上去比以前更凌厉。
第一次在教堂见面时,他身上有种漫不经心的放荡气,嘴上总是带着一抹笑,明知她紧张不自在,但还是要逗弄她;分别后再次见面时,他在塞纳河畔点着烟,沉郁忧愁,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厌烦;现在的他孤单又脆弱,站在人群之中,却像是游离之外。
他在她面前停下,他们触手可及。
弗里德里希走前一步,伸出手把她拥进怀中。
整个世界还是很安静,安德娅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提醒她他们都还活着。
他一只手握在她腰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后颈,像是要把安德娅整个人都揉进他怀中。属于他的温度包裹着她,她的恐惧慢慢散去,这一刻才能真切感受到弗里德里希就在她面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盈满那股让她安心的熟悉气味。
“对不起。”
他轻声道,声音带点颤抖。
“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来找你了,把你的人生和我绑在了一起,也因为我过了这么久才找到你。”
安德娅从他怀里抬起头,对上了红红的眼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不是吗?”
近距离的视线相碰让安德娅忍不住流泪,几秒后便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哗啦啦的,停不下来。她已经不在乎脸上妆容会不会弄到乱七八糟,也不在乎站台上的人会不会把她当成疯子,她只是好难过好委屈。
“你知道我收到阿黛尔的信时有多开心吗?我想原来世界也不是太恨我,没有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她泪眼模糊,话语也断断续续的,“我好孤单,珍爱的人和事总是一样一样消失,就算看似拥有了新生活,可是却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在这新生活里我几乎一无所有,自己一个往不知何方前进,没有终点,也回不去起点。”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但是也红了眼眶。
“只要有你在,就足够了。”她擦了擦脸上泪珠,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怕别人的眼光,也不在乎他们的话语,既然以前你能为我挡去所有风雨,现在的我当然也可以。”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又柔和地印在她脸上,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庞,“又把脸哭花了。”
恍惚之间,安德娅似是看到了以前爱打趣她的弗里德里希。
她感觉他们从来都未曾走远。
“我知道你会的,谢谢你。”他轻声说着:“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便不会走。”
“真的吗?”
“真的。”
他们之间沉默了片刻。
安德娅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柔软的触感传来,渐渐把她内心巨大的空洞填满,她不再觉得自己是无依无靠地在海上飘流,她终于能捉住一块浮木了。
她缠绵吻着弗里德里希,也不管途人好奇的目光,只专注在他身上。这个瞬间只属于他们。
片刻以后,安德娅松开了手,端详着弗里德里希有点微红的脸孔,然后伸手摸了摸他下颔处的伤疤,低声问:“痛不痛?”
“现在不痛了。”
“那之前呢?”
“很痛,不过比起其他伤口,这个不算痛。”弗里德里希说得风轻云淡,如同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现在我好好的。”
“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安德娅弯起嘴角,蹲下来把地上的花和蛋糕捡起来,拍了拍包装纸,才递给弗里德里希,“欢迎回家。”
他把东西接过,半晌后才抿起笑,“草莓奶油蛋糕还是你的最爱。”
“你也喜欢的,不是吗?不然那时候你就不会给我这个蛋糕了。”安德娅耸了耸肩,摇头失笑,指了指旁边的小吃店,“我去买咖啡。”
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她与弗里德里希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喝着咖啡,分享着一块蛋糕,偶尔还能闻到玫瑰花的香气。
安德娅倚在墙上,懒洋洋的,看着天空时又不知道为何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是的。”
“你果然是在天气好的时候来找我了。”
“就算今天天气不好,我也会找你。”弗里德里希握着她的手,声音很低沉,“我已纠结得够久了,也让你等得太久了。”
“幸好现在不算太迟。”安德娅挑了挑眉,眉眼弯弯,“我们还很年轻,就算这该死的世界曾经夺走了我们的一切,我们可以把它们再次拿回来。”
弗里德里希依旧看着她,不曾移开视线,笑了笑,“我们会的。”
“阿黛尔还好吗?”
“嗯,看上去很健康,也很有活力,上次把信扔到我身上时,还大骂了我一顿。”
“典型的阿黛尔。”
“她怕是忍了我好几年了。”
“是呢。”安德娅闭上眼睛,嘴角却也没有放下。这样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再次相见的巨大喜悦让她都现在都回不过神来,要不是还握着弗里德里希的手,她都依然觉得这是场梦。
他们现在竟然可以像其他情侣一样,有说有笑,闲话家常。
她分不清到底上帝是存在还时不存在了。她明明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是此刻,她却满足幸福,也没有与爱人走散。
也许即使上帝存在的话,衪也是个混蛋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跟别人说我在等我的未婚夫吗?我说他是比利时人。”
“那你说你是谁?”
弗里德里有依然对她很熟悉。
“我有好几个身份呢,我说我以前是在巴黎开餐厅的,开咖啡厅的,因为战争家人都不在了,钱也没了,便孤掷一注来到这里。”
“也不算全都是谎言。”
“嗯。”
“你也因为我受苦了。”弗里德里希沈声道,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一点。
安德娅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我,只是他们都是烂人罢了。以后都不会有这些人在我们身边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欸,弗里德里希。”
“嗯。”
“弗里德里希。”
“嗯。”
阳光依旧明媚,但是一场春雨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来了,像是金粉洒落一样。
安德娅坐直身体,眼睛像绿宝石一样,一眨一眨,凑近到弗里德里希跟前,“下次天气好的时候,我们结婚吧。”
弗里德里希呆愣了几秒,才泛起笑,“这应该由我来说的。”
“有什么关系?”安德娅把头倚在他的肩膀,“在一起就好了。所以,弗里德里希,你要和我结婚吗?”
“我的荣幸。”
“我要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买最贵的皮鞋,然后去最贵的理发店。”
“好。”
“也要给你买一套最合身的西装。”
“好。”
“那我们现在要回家吗?”
安德娅站了起来,停在了弗里德里希面前,笑意盈盈。她伸出手,微微弯腰等着他,像是淑女邀请绅士跳舞一样。
弗里德里希把手搭在她掌心,反握着她,明知故问,“现在不是在下雨吗?”
“一场春雨而已。”
安德娅狡黠一笑,用来一拉,便带着弗里德里希跑起来了。他们穿过站台,越过人群,踏在了无遮无掩的大地上。她的脚步很轻快,毛毛细雨更像是恰到好处的调剂品,让她更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