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陶九九【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0 10:50:25

  沈下、沈下、沈下,就像个无底深渊,连双腿也感觉不到,呼吸亦被夺去。
  有人吗?有人可以拉她一把吗?有人可以救救她吗?她快要窒息了。
  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是熟悉的房间和熟悉的气味。安德娅用手背印去额角沁出的薄汗,坐起身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耳畔又响起昨天的那句话。
  伯特兰夫人接过几小食袋食物,亲了亲她脸颊道,噢,亲爱的,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
  不经意的话语总是最伤人的。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慢慢变成了她的责任?也不是说她不愿意为她们付出,只是有时候她也会累的,她也想有人关心她的一天过得怎么样,而不是只看到她手中的那几袋食物。
  最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是未曾停歇怨骂声。那些关于德国鬼子和法国女孩的各种难听话儿,以及从眼底流露出的不屑和噁心。
  可是妈妈啊,你知道你手上的食物正正是我向德国人要来的吗?你看不起的那些人就是我。
  安德娅最后是近乎逃走似的回到自己房间,粮卡还是被她藏在床底夹板里,没有拿出来,因为她解释不了它们的来历。
  她亦不想让妈妈和玛丽安失望,或者痛恨她。
  天色暗沈了些许,落下橙红的余晖。日子终究是一天一天地过着,即便是那场可怕的暴风雪也没怎么地影响她。她还是每隔几天便出门一趟,从清晨到落日都拿着粮卡跑遍大半个城市,有时候好运的话她能换到一、两袋食物,但是很多时候是什么都没有。带着满身风雪麻木地重复同样事情,每天都是打破不掉的循环,而唯一支撑着她的是隔三岔五外出时她能够独自地享受静谧时光。
  直到她看到三个人在眼前被处决。
  鲜红温热的血从他们身上滴落,蜿蜒至纯白的雪地,刺眼得让人晕眩。了无生气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层雾气,模糊了她的双眼。铁锈般的腥臊气味却瞬间浓烈起来,从她鼻尖钻入,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四肢百骸,甚至连舌头上都能够尝到咸咸腥腥的味道。
  入目尽是一大片红,恍惚间让她想起玫瑰艳丽的花瓣落在雪地时的模样。他们的眼睛还是半睁着,定定的似是遥望远方,等着那不可言说的梦。她的心疼得好像被剜掉了一块般,眼眶在风雪之中变得迷矇,酸酸涨涨,流下的眼泪钻进雪中,无人窥见。
  安德娅不再喜欢在下雪天外出了,她甚至不想再到外面了,但是她没有选择。
  每次闭上双眼,脑海中浮起的都是同样的画面,三个人躺在雪地上,一片源源不绝的血红慢慢地沾染到她的靴子,她则惊惶地后退,直到无路可退。
  初春在戚戚之中悄然到来,这一年格外的冷。
  抽屉里的粮卡只剩下几小张,也撑不了多久,她也许又要走上那条旧路了。除了这个方法,原谅她愚笨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更多了。
  这几个月虽然她们说不上吃饱喝足,但总算是不用捱饿,她也懒得深究她们有没有怀疑食物的来源,毕竟只有能有口饭吃,谁又会在乎那么多呢?
  午后阳光明媚,春风还是带点料峭,空气中丝丝暖意夹杂寒气,枝头的冒出不少新芽,冬末的最后一片雪终究还是化掉了。圣日耳曼大道的咖啡店外一如既往地坐着不少人,也许是春日的关系,也许是人们早已经麻木,安德娅觉得那些女孩脸上的笑容似是真切了不少。
  除了街道上好像再也看不到犹太人以外,一切都看不出什么变化。她也听说过些许传闻,只是她没有能力和勇气去关心背后真正的原因。
  安德娅本想快步离开这个吸引她堕落的地方,因为每多看一眼,她都觉得饱足和快乐是如此简单和触手可及,可是她的理智却不停地告诉她只要不是真的无路可走时都不应该再趟这浑水。
  后来她时常想,如果在转身的瞬间她没有看到倚在轿车旁的身影,一切是不是不会这么失控?至少不应该会这般迅速。
  扭头的刹那,安德娅余光睨到弗里德里希的身影了。他站在角落的逆光位置,身穿熨贴军服,五官藏在阴影之中,整个人不如初见般随和率性,似是带着更多的硬朗和锐利。上身微微弯下,口中咬住支卷烟,一手伸进口袋拿出打火机,一手挡风,灯黄的火焰霎时照亮他半边脸,也映出他眼底的烦郁。
  他就独自站在那里,缓缓吐出一口烟。
  安德娅知道她不应该上前,最起码当她还未走到绝路时她不应该主动招惹德国人,可是却在意识到之前便已经迈步到他身旁,一切都自然而然。
  “嗨,弗里德里希。”
  他闻声转身,深邃的眉眼带点惊讶地微微弯起,把烟从口中拿下,“嗨,安德娅,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她泛起个淡笑,“巴黎不大。”
  “你改掉了逃走的坏习惯。”
  他们隔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唇舌间残留的烟草味。
  安德娅对上他的眼睛,轻慢地道:“所以我猜我们还是不太好运吧,又再次遇见对方了。”
  “对呢。”他叹笑,“我还是回来了。”
  她点了点他手中的烟,“我不知道你还吸烟呢。”
  “几个月前养成的坏习惯,有些事情需要吸烟才能忘记。”弗里德里希把烟放回口中,瞥了眼旁边裹着大衣,把脸藏在围巾里的少女。她脸上笑容很纯净,像是阿尔卑斯山流敞的清泉,他却忽然想要破坏这种感觉,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这世界上不只他是如此可怕和堕落。
  他把烟盒递到她面前,“你要来一支吗?”
  “为什么不呢?”安德娅伸手接过,熟练地把卷烟放在口中,明亮的眼睛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笑道:“所以,你打算把打火机递给我还是替我点烟?”
  “我的不好。”他抿起唇角,半侧过身,拿出打火机弯下身,手指轻轻一弹,“我的荣幸。”
  火光又一次冒起,她眼前是他被照亮的半边脸,蓝色眼眸似是要被火舌吞噬,眼底却不再带着刚才的冷淡和烦郁,而是透出几丝暖意。他靠得很近,甚至能让她闻到他身上的清香,淡淡的,不带侵略,只得怪异的安心。
  沈溺在这一刻,好像也蛮好的。
  半刻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
  他们在阴影之中,剩下一呼一吸和白雾萦绕,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在无人的另一隅。
  许久之后,弗里德里希笑叹道,“你有好好活着呢。”
  “这是因为你的慷慨。”她把烟踩灭,抬头扬起真诚的笑容,“我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弗里德里希,谢谢你让我可以活着。”
  “不用那么感激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对我来说,你便是好人。”
  “你还是很天真。”
  “也许吧。”安德娅撇撇嘴,没有反驳,随意地问了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弗里德里希斜过眼仔细地端详她,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也就那样。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便好了,谁管你过得好不好。”
  “只是你看上去有点不同。”她轻声道。
  他声音带着落寞,“总不能不改变。你不是也不同了吗?”
  安德娅垂眼打量自己的靴子,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压下,如此反反覆覆几遍,她才忍不住极低声地道:“我看着三个人在我面前被处决,他们的血一直流一直流,甚至沾在我身上。我想忘记这一切,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时看到的却总是那天的情境。”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夜夜不能安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告诉他,可能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对象了。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吧?我还带着枪呢,只要我一个不高兴,你就会变成了那三个人。”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语气很平淡。
  “我也没说什么。”她也不害怕,“你不会伤杀我的,对吧?”
  “别那么肯定,安德娅。人是很复杂的,这刻对你最好的家人朋友可能下一刻便会在背后狠狠地捅你一刀。所以,别相信任何人。”他声音冷硬,澄澈的蓝眼眸透着几分嘲讽,片刻后还是柔和了几分道:“如果这能令你感觉好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最近手上也沾上了不少鲜血。看多了,也便习惯了。”
  “也许吧。”
  他再道,“你不应该来这边,太杂乱了。”
  安德娅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指尖狠狠地陷入掌心之中,半刻后才呼出一口气,扬起笑容,“很可惜我不能,我快要找不到粮食了。”
  “那至少这次你没有哭,还是进步了。”弗里德里希站直身子,快速整理衣襟,挑起迷人的笑容,“好吧,那要去吃蛋糕吗?”
  安德娅知道她应该说不,因为她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可是,弗里德里希大概是她能遇到最好的德国人了,而且她也不想对蛋糕说不。
  拒绝了他后,除了饥饿和毫无用处的自尊外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挽上了他的手臂,笑道:“这听上去可能很虚伪,但是再次遇见你真的很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Lungs - Vancouver sleeping clinic ,超好听的!
  2月15-16日,巴黎有一场大风暴,导致粮食再度不足,黑市盛行。
  5月初,巴黎有大量犹太人被捉。
  为什么文冷成这样呜呜呜呜,伤心
 
 
第10章 你要当我的情人吗
  一路走来时弗里德里希都没有很多话,他挽着安德娅的手臂,却没有给同那些人般搂着她在大街上打情骂俏。
  她落后了小半步,抬眼时便刚巧可以看到他被郁色笼罩的半边眉眼,抿唇时更是让神色中的散漫不羁消失殆尽。
  像他这样的人会有烦忧吗?她不懂,也没有资格关心。
  让她形容的话,弗里德里希此刻更像一个军|人了,他身上泛着淡淡的、却又难以忽视的肃杀之气。她知道这是如他所言般是手上沾上了不少鲜血才会有这般变化,可是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因为她不想害怕,不想转身逃走,不想失去所有。
  视线不自觉地在他身上流连,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路上突起的碎石,不留神地踩了下去,被绊得一个趔趄。
  弗里德里希在她反应过来前便已经一把捉紧了她的手臂,皱眉看向她的玛丽珍鞋,淡淡地道,“在这些路上不应该穿这些高跟鞋,很容易摔倒的。”
  “嗯,谢谢。”
  她不想承认刹那间划过心头的难堪。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再次说话时他便是如同那天一样,把餐牌递到她跟前,然后问她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这种感觉很好。只有美食与快乐,不必思考明天。
  “如果我说和你在一起时我才能感到片刻的放松,你相信吗?”
  久违的甜腻在安德娅的舌尖上化开,奶油很轻盈,草莓也很香甜,她一口又一口地吃着,内心的烦燥慢慢被抚平。
  “为什么不相信,蛋糕是个好东西,不是吗?只要吃上一口,所有坏心情都不见了。”弗里德里希也点了个奶油蛋糕,湛蓝眼睛带着笑意看向她。他的金发有点凌乱,几撮发丝落在额前,大概是刚刚把帽子脱下来时弄乱了,但是这样的他看上去更平易近人。
  也许抛开道德和各种枷锁,这是她能得到最好的生活。她并不勇敢,也不够坚毅,身后还有妈妈和妹妹,在饥饿和死亡的恐惧夹迫下,她会毫不犹豫地用尽有办法生存下去。她没有风骨气节。她只是一个不想死的普通人,她很想很想活下去。
  她与魔鬼并肩而行。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她要捉紧面前的机会,至少弗里德里希比别的“金发野蛮人”好一点点。她抿了口热红茶,声音带点沙哑:“你会待在巴黎吗?”
  他挑眉,“至少会到下年春天,如无意外。”
  “听说在巴黎的军|官们都爱找情人,所以你呢?”
  弗里德里希顿了顿,放下餐具后轻轻用帕子印了印嘴角,手指玩弄着杯耳,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地道:“你真的想要说这些吗?这样便没有回头路了。”
  “我不需要回头路,我只想活下去。”她低声道,眼前的世界只有面前的半块蛋糕,“所以你呢,你想找情人吗?”
  半刻后,他的眼神带点漫不经心地又像是带点笑意,轻哼一声,“你知道的,有一个情人从来都不是坏事,而且没有人会拒绝漂亮女孩走在自己身边。”
  安德娅对上他稍显玩味的眼神,露出笑容,脑海中想着要是此刻面前的人是艾利诺的话她该如何答话,“那我便当这是你对我赞赏吧。”
  “嗯,这的确是对你的赞赏。”
  她泛起极浅的笑容,又道:“在你的家乡里有女朋友或者未婚妻等你回去吗?”
  “怎么?”他勾起一个懒笑,“这会影响你的决定吗?”
  “不会,我只是好奇。”
  “没有人等我回去。”他捻起一支烟,点了火后深深地吸了口,眸色很深,“安德娅,你要当我的情人吗?”
  心跳不停加快,选择放在她面前。
  曾经的她总爱在夜深人静时幻想自己是盖世英雄又或者是传说中那些倾国倾城的间谍,她会把枪绑在高雅长裙下的大腿,在言笑晏晏间把枪抽出,快速且果断地扣下机板,敌人的血便会溅在她身上。
  而她一袭红裙,无人能窥见她的狼狈,敌人躺倒在地上,她则会悠悠地走出这场混乱。
  然后,在人群中接受属于她的光荣。
  只是这些终究是幻想。
  甜腻的蛋糕和冷硬的法棍中,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蛋糕。
  她选择与恶魔并肩。
  “好。”
  弗里德里希收起嘴角的一抺笑,定定地看向她,没有立刻说话。
  “失望了吗?”安德娅干涩地道,带点自嘲,“你看,我只是和其他女孩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害怕死亡,也不爱吃冷硬的法棍,更不想每天都在惺惺之中渡过。我只想每天都有东西吃,冷的时候能够把壁炉点燃,仅此而已。”
  “我没有失望。”他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椅上的帽子,慢慢地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其实都只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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