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巨大树藤枝干盘在如碧玉般的上流水中,甚至有影影绰绰的细小枝叶在不停晃动。
水里之所以显得如此之青是因为浮动的水生植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如鱼儿在水里生活的动物。
白鸟依旧一个接一个地平稳飞行,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轰隆的持续响声。视野越来越亮,等到靠近的时候,唐涟予这才发现,前面有这么大的响声是因为到了瀑布口啊!
对于即将到来的冲击,她本能地用胳膊肘挡住。
也就一会儿,身边人捏了捏她的手心:“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唐涟予闻言放下胳膊,在睁眼的那一刻,整个人被眼前带来的震撼填满。
绚丽的花一簇簇、一丛丛覆在瀑布落下的河流两侧,为绿色的树林铺就了两条烂漫的平行线条。岸边的树型高耸紧密与周围的石山绕成闭环,云气缭绕穿梭在其间,所有的景象共同构筑了这幅深林仙境。
唐涟予有些失神。
宿凛亦是表现出略微惊异的神情。
白鸟在原地扇动着翅膀,蓦地发出更为空灵的长鸣。
眼前的树木在这一声鸣叫中从寂静转而颤动,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有某种事物在逐渐苏醒。
下一秒,无数飞鸟从林间振翅而出,盘旋在深林石壁上空。长鸣声此起彼伏,相互应和,久久不停。
白鸟载着两人顺着瀑布倾斜而下的河流一路飞行,途中各种鸟儿飞至他们身边。有些飞得高的鸟儿沿途洒下彩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像是欢迎他们到来的最高礼节。
他们好像闯进了童话。
不一会儿,唐涟予所在的这只白鸟背羽和双翼上掉落了各色鲜艳的花瓣。
她看到有个酒红色的花瓣掉落在宿凛的蓝黑色的头发上,而本人好像还没察觉到。
他有点高,相同姿势跪坐在背羽上的唐涟予直起身,靠近了宿凛,替他拿掉了这朵花瓣。
忽然手腕被捉住,他的瞳色变得更加幽深,看她的眼神暗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
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太对劲,唐涟予有些紧张:“你怎么了。”
男人没有回答她,眉头皱在一起,双眼紧闭。
“宿凛,宿凛?”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脑袋耷拉下来,搭在她的肩上,两只手都无力地垂落下来。
唐涟予慌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侧过身像他保护自己的那样用胳膊护着他。
“白鸟,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不知道它的本名,就只能先用昵称来询问。
白鸟同样察觉到了强大精神力的消散。
“快到了。”
唐涟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急过,盼望着路途再缩短一些。
果然如白鸟所说的那样,他们很快到了河流尽头,更为幽绿的静谧之地。
在哪里许多和白鸟化形穿着相似的人在岸边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为首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
唐涟予瞳孔缩紧,那根被藤蔓和纤小白花缠绕着的拐杖她曾见过。
就在她刚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第48章 礼堂
宿凛紧闭着眼, 意识来到精神力构筑的海域。
每个人拓展的海域宽度都是不同的,等级越高,范围就越广。
由于精神力等级的原因,宿凛的海域展现的范围无边无际, 时而汹涌, 时而平静。
这里没有礁石, 没有砂砾。
他感受着自己在海域里浮浮沉沉, 掌控不了方向, 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其中。海水冰凉, 但他却觉得自己的皮肤无比滚烫, 像是在被什么灼烧着。
忽然, 从远方传来一丝熟悉的精神力波动。他很清楚这不是他的精神力, 却出现在他的精神海域, 明明很陌生,却又莫名感到熟悉。
他开始脱离掌控, 强大的精神力与自己的精神海域对抗,让暂时平静的海面瞬间掀起了波澜。
眼前是幽深的海, 在精神力的渗透下, 无数条明亮的光线在周身游动,照亮了周身的区域。
宿凛本能地追寻那道陌生的精神力光团, 在它的吸引下辨别着方向。忽然, 它感觉到光团在某一处停留不动。
他加快了速度,最终停留在光团的不远处。
周围所有的光线游向光团上,最终汇聚到一起。自己的精神力与光团相互纠缠,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颤与久久不散的共鸣。
没过多长时间, 光团毫无预兆地消失, 海域回归幽暗。
一切都归于平静, 了无痕迹。
宿凛猛的睁开眼,精神力也随之苏醒,如涟漪一般向这片深林层层扩散,甚至听到了好几声惊鸟的鸣叫。
族人纷纷停下动作,看向客人所在的木屋。
屋内。
宿凛坐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感到有些紧张。
他记得自己还在鸟背上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一丝眩晕,然后就被强行拖进了精神海域。当然,他在被拖进去之前,自己的身体本能显出了一层防护,任何人不能靠近半分。
他还记得自己在现实与海域之间的混沌中,听到了一声声急切的呼唤。
很近,似乎就在耳边。
他看向唐涟予,然后怔住。
唐涟予安静地坐在床边,视线虽然停留在他身上,但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醒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带着疏离。
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宿凛的声音有些哑:“嗯。”
他对上那双眼睛,试图找出一丝关切,但是紧紧地追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这种情感。她的表情很不对劲,明明很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很明显在忍耐什么。
“有哪里不舒服吗?绵绵。”唐涟予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这两个字犹如雪山轰然崩裂。
猛烈,汹涌。
宿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瞬间沸腾。
“你在说什么?”
他很镇定,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但他的心跳变得很快,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
自己一直掩饰地很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露了伪装,被唐涟予察觉了身份。或许有什么原因让她起了怀疑,来试探他而已。
他是君主,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镇定。
唐涟予面无表情,语气中藏着几分愠怒:“我在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沉默。
空气中静的可怕,连一片树叶微乎其微的落地声都能听见。
“我不明白。”宿凛很笃定。
他迫使自己对上她的视线。
“是吗?”唐涟予气笑了,“不如你先把毛绒耳朵收回去再说。”
宿凛愣住,他下意识地伸手,然后碰到了自己的毛绒耳朵。
瞳孔微微一缩,再也没了帝国君主的稳重。
他不可能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兽化特征,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发生。然而现在,这件事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没有办法解释。
耳朵轻颤了两下,一下子消失不见。
唐涟予冷笑:“还有尾巴。”
宿凛浑身一僵。
“这不是。”他小声辩驳着,将尾巴收了回去。
“不是什么,不是被我经常摸来摸去的耳朵和尾巴吗?”
且不说他和小雪豹有着相同的毛绒耳朵和尾巴,从小雪豹成为自己的家人以来,整只毛绒绒被她抚摸了无数遍。
外貌可以骗人,但手感绝对不会。
哪怕现在摆在她面前两只一模一样的小雪豹,唐涟予都能立刻分辨出哪一只是自家崽崽。
眼前人和小雪豹重叠。
怪不得总觉得他很亲切。
怪不得总会将他和冰海联系在一起。
唐涟予后知后觉,原来那是很多个日日夜夜构筑的信任,即便他以不同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都会下意识地纵容对方的接近。
金属质感的徽章贴在皮肤上微微有些发烫,唐涟予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
“宿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一句话,让屋内的温度骤降。
宿凛眼中满是慌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毫无征兆的显露出兽化特征。
“不是的,我可以解释。”
忽然,唐涟予静了下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突然挤进她的脑袋里。
“宿凛,我问你。”唐涟予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你有自己的家吗?我是说,你的父母,你自己的家庭。”
“……”
宿凛垂着头,半晌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有。”
心理建设轰然倒塌。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家也是假的。
唐涟予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高大男人就这么在她的无声沉默下,一点点变得手足无措。
“你好好休息吧,我和长老还有一些事情要谈。”
唐涟予就要起身离开,并不是因为她想逃避,而是几个长老确实让她在宿凛醒了之后来找他们。
她还记得长老当时嘱咐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也不要愤怒,在心中的怒火燃烧之前来到山中礼堂。
惊慌倒是没有,发现自己被欺骗后的愤怒倒是无法克制地冒了出来。但她并没有把这种恼怒表现的很彻底,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宿凛不得不选择欺骗自己。
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在气头上听进去解释。所以只能给自己一些时间来完全消化掉这些信息,在冷静下来,可以理性的思考之后,再听他说的话。
这样对他们双方都好。
所以她选择先一步离开,用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这在宿凛眼中变成了抗拒。
拒绝与他说话。
拒绝与他接触。
脑海中忽然出现之前的话。
——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了。
前所未有的心慌一涌而出,宿凛几乎是本能地一下子反扣住了唐涟予。
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唐涟予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被按住。
她的腰抵在枕头上,后脑勺被宿凛用一只手小心护住,而另一只紧紧地攥着她的胳膊。他的力度大得出奇,让唐涟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她试图推开眼前这个人,发现即便用上自己的全部力气,并不能撼动对方分毫。
唐涟予皱起眉:“宿凛,放开我。”
“……”
“不放。”
怕放开后就失去了她。
他无法忍受,也不可能让这种可能出现。
唐涟予看着他倔强的轮廓,还有无法忽视地占有欲,眉蹙地更深了。疼痛和无法反抗的禁锢让她忍不住眼角泛起泪花。
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宿凛意识到自己失控了,眉眼中全是慌张。
他的耳根几乎要烧起来,手中微微松了力度。
下一秒,掌心贴着衣料摩挲着刚才被他攥紧的地方,一道暖意不断地融入伤处。
“还疼吗?”
他低垂着头,像极了闯了祸的小孩子:“对不起。”
有那么一瞬间,唐涟予心软了。
很矛盾。
明明还在为他欺骗自己的事情而恼怒,却又忍不住想给他一些安慰。
两种情感互相冲突。
“不疼了。”她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就像以前对小雪豹做的那样。
然而现在……
面对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她下不了手。
“我去和长老说些事情,就在这附近。在这期间,希望我们双方都冷静一些,等我回来再解释给我听,好吗?”
“……”
“不好。”
宿凛拒绝得很干脆。
这让唐涟予无端的生出一丝火气。
“我和你一起去,我不想和你分开。”宿凛牢牢地固定住她的手腕,如同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那样,将整个人圈到一个狭小的空间,让她逃脱不了。
唐涟予被这只大猫气的头疼。
“宿凛,你让我自己想一想好吗?你这样限制我,只会让我们两个的关系更糟。”
某只大猫不吭声,但身体明显一僵。
禁锢自己的力度终于以非常缓慢速度的松开了。
唐涟予缓了口气,扶着床沿站起身。
突然身边影子一晃,高大男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非常熟悉的毛绒绒。
唐涟予顿住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喵嗷。”
小雪豹挪到她的脚边,毛绒脑袋抵在小腿上。
“……”
见她没反应,小雪豹伸出肉爪轻轻地按了两下。
唐涟予深吸一口气,这小祖宗真是让人脑壳痛。
“喵嗷。”
小雪豹仰起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试图萌混过关。
充满委屈的呜咽让唐涟予的表情垮了下来。她忍了又忍,手指抽了好几下,费了好大力才忍住自己想要摸摸它的念头。
脚步由近及远,已经到了门口。
小雪豹怔怔地看着即将离开的身影,银白的毛毛瞬间失去了光泽,尾巴无精打采地垂落在地上,整只豹都颓丧了起来。
“喵嗷。”
再次委屈地发出一点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好几秒后。
它忽然被举了起来,漂亮圆眼中带着一点懵。
唐涟予深深地叹了口气。
“喵嗷。”
唐涟予需要极力忍住自己的欲望,才能不揉搓眼前的毛团子。
将它放到床上,唐涟予心平气和的对它说:“变回去。”
“喵嗷。”不要,变回去你就要扔下我了。
仿佛知道它在想什么,唐涟予无可奈何地用哄小孩的口吻说:“变回去,我们一起去找长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