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有不知所措。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小唐涟予的样子。
好可爱......
宿凛有些不自然地垂眸，然后视线再次被吸引了过去。
小小唐涟予咬起自己的小胖手，然后将眼睛和嘴巴弯成好看的弧度，让某人的心跟着颤动。
宿凛没忍住，想要摸摸她的脸蛋，手指却在触碰的瞬间变成了透明。
他们之间始终有一道透明的壁垒。
周围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分走了一些注意。
路人小声议论的话被他尽收耳底，像什么“我都转完一圈了，这婴儿车还在这儿呢”，又或者是“她家长到哪里去了，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在这儿，真是造孽哦。”
这个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她的监护人不在。
有些看起来比较热心的人想要将孩子送到附近的警局，又有人说，万一孩子家长等会儿回来怎么办。
一来二去的，竟也没能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宿凛眉头紧锁着，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不能触碰，就连“别怕，有我在”这种安慰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她还那么小，为什么要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过了有一会儿，斜阳就从容地落了下来。
刚到这个世界时并没有在意时间，而现在可以判断出一个大概的时间了。
再过一阵，天都要黑了。可她的家长迟迟没有出现，周围的行人已经在考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宿凛明白他们口中说的地方，就如同索莫星的民管局。
宿凛的掌心一点一点攥起来，就在完全握紧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
唐夫人。
她走过来，看着婴儿车，眼神晦暗不明。
宿凛明白过来，她才是唐涟予的母亲。那些不甚美好的回忆都是由这个人带给她的，在糖画店情绪失控的那次也是因为这个人，而不是那位唐夫人。
心口忽然涌出阵阵酸涩，他没有办法改变唐涟予的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前不知情地她被带走。
他是个毫无用处的旁观者。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这段经历要结束了。宿凛努力稳住心神，试图压制住脑中的刺痛感。
闭眼，再睁眼。
刚从刺痛中清醒，发现周围又换了个景象。
这次不在湖边，而是在……幼儿园。
宿凛对着“幼儿园”这三个字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里的教育场所和帝国差别有大，除了教学楼，还有一个斜面的装置矗立在庭院内。
“滑梯”两个字浮现在脑海中，有点陌生，但很快能够理解。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从楼里传来，三个老师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牵着自家孩子手的大人们，紧随老师们的步伐。
宿凛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小小的唐涟予依旧肉乎乎的，一双眼睛十分水灵，跟在队伍尾端，独自一个人。
其中一个老师在宣读着亲自活动的规则。
小唐涟予独自站在人群后方，认真地听老师讲述游戏规则，虽然在接下来的活动中，并没有家长陪她一起。
宣布活动开始之后，老师的目光习惯性的投向这边，然后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对另外两个老师聊着：“这小姑娘家长怎么回回都不来。”
老师们也需要参与这次活动，时时关注孩子们与家长互动的过程。其中一个老师代替了家长的身份，陪同唐涟予完成了这场活动。
宿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唐涟予跟着老师“执行任务”。
她一直在笑，但在活动结束后，家长们领着孩子离开时久久沉默。
没人来接她。
小唐涟予仿佛习惯了，自己在门口的椅子上乖乖地坐着。
老师们欲言又止。这个孩子家长总是这样，不来参加幼儿园的活动，从不准时来接孩子回家。
每次来到这儿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拽着孩子离开。
宿凛坐到她旁边，看见她将掌心摊开，五指伸展，就这么反复瞧着，看起来并不觉得无聊。
就好像这种情况经历过太多次，已经习惯了等待。
掌心停留在头顶，宿凛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也感受不到触碰，但是他就是想摸摸她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给她一些安慰。
掌心贴上去的那刻，小唐涟予忽然动作一顿，宿凛跟着心漏掉了一拍。
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小唐涟予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主动跟了上去。
一大一小自己走自己的路，没有拥抱没有牵手，是母女，看起来却像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在一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她不吵，不闹，不似平常小孩那样撒娇。安安静静走路的背影逐渐远离视线，同时带走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宿凛只觉得心口发闷，苦闷已经漫过了见到她的喜悦，现在只剩下了无力。
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又要落幕了。
等待眩晕感过后，这次不是在室外。
很大的房子，甚至可以用空来形容，比唐涟予在索莫星的家还要大一点。
如果不是看到长大一点的小唐涟予在客厅桌子上趴着画画，很难让人觉得这是令人放松的家。
周围的一切显得很沉，偶尔有几个在宿凛眼中算不上高科技的设备放在各个空处，以便显得这个家不算空旷。
哪里都有种灰蒙蒙的感觉。
宿凛站的位置在门口，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声。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唐涟予的母亲走了进来。
小唐涟予从听到动静的那一刻就直直看向门口，直到那个人换好拖鞋，直径走进房间都没有得到向她看来的视线。
期待被落空，宿凛心疼的要命。
唐涟予不吵不闹，从小就这样，她眼中渴望的被珍视，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给到过。
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唐涟予的父亲迟迟没有出场。
直觉告诉宿凛，这个人的出现，或许并不是件好事。而在那个男人醉醺醺地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他的直觉得到了印证。
唐涟予的母亲听到声音这才从房间里出来，一眼都没看向唐涟予，而是直奔到那个男人身边，接过包，又帮他脱掉外套。
唐涟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无措。
当男人看向她的时候，唐涟予的母亲这这个时候才看到她，并厉声催促她赶紧回到屋子去。
唐涟予咬着牙，迟迟不肯离开。
下一刻，在酒精的加持下，男人开始了毫无道理的暴力宣泄。
唐涟予被提前赶到了屋里。
宿凛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唐涟予进到了屋里。
紧关着的门阻隔了唐涟予的视线，但声音不能。小唐涟予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惹得一旁的宿凛瞬间慌了神。
精神力可以让他不受阻碍地看清周围发生的事，包括外面现在的惨烈，但却不能安抚小唐涟予。
他只能单跪着，徒劳地重复擦拭眼泪的动作，却没有任何效果。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久，以男人累了昏睡过去结束。
女人在外面收拾着残局，忍着疼收拾完没有回屋，也没有来看看她的女儿，就在客厅干坐着。
一双眼睛没有神采。
唐涟予悄悄打开门，朝妈妈走去，换来的是冷漠的呵斥。
声音很小，怕吵醒男人。对于唐涟予来说，是非常沉重的利刃。
她不接受来自女儿的关心，站起来推着唐涟予的肩，将她带回了房间。
关上灯，再关上门。
屋里归于黑暗，唐涟予抱着被子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此时的宿凛被强制留在原地，不能走动，只能被迫接收着眼前的信息，看着小唐涟予难过的表情心痛不已。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小唐涟予已经抗争不了困意，紧皱着眉睡着了。
原本以为今日的闹剧到此为止。在深夜之时，细微的声音让宿凛瞬间警惕起来。
女人开门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无法将睡熟的孩子吵醒。
但此时此刻她的动作让宿凛浑身戒备。
女人站在床边许久，伸手将被子拉过来给唐涟予盖好。
宿凛皱着眉，为什么要在她看不到的时候露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关心。
女人掖好被子，又轻轻触碰了唐涟予的脸。
异常轻柔。
是平日里从未见过的亲昵。
指尖小幅度地摩挲着脸颊，像是有什么想要表达。
而在下一秒，她颤抖地伸出另外一只手，缓缓向下。
第74章 雪山
寒风刮过峭壁, 三道身影在巍峨的雪山之间穿行，速度极快，像是刺破长风的银色利刃。
作为旁观者的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躲避时而滚落下来的山雪和重石, 也不需要担心因为穿的较薄而冻的瑟瑟发抖。
唐涟予穿着看起来不挡风也不挡雨的薄风衣, 顺着那三道身影的方向, 以漂浮的形态努力跟上。
即将成年的小雪豹奔跑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而前方和小雪豹拉开一段距离的两只大雪豹更加恐怖。
虽然还没有像父母那样强大的实力, 但小雪豹的气势和毅力一点都不差。
固执的眼神和赖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 完全是两只豹的感觉。唐涟予一边飘在它身后侧方, 一边感叹。
自她在管理局登记成功之后, 原本以为会在之后的某一天迎来最后一次调和。
但唐涟予没想过会这么快, 无缝衔接。他也没想过最后一次调和竟然是看到宿凛的过去。
虽然她能看到的过去并不全面, 总是看到一段过去之后就会停止，然后画面一转, 到了下一个节点。
不过她看到了他的出生，来自众人的祝福, 孩童时获得来自父母的温柔和成长中他们给予的严厉。
就像她目前正在经历的, 是宿凛的父母为了将他的潜能和精神力得到充分的发掘，而带他到其他星球中未开发的地域中历练。
雨林、荒漠、深海......
唐涟予算是每场历练都参与了一点点。
不知道旁观者的身份自带的飘浮力, 还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形是一只火红色的飞鸟, 她的视觉动态和飞行控制力更进一步。
作为身经百战的皇帝、皇后，他们的指导方式中，有一些招数在飞鸟类像同样适用。
其实她也不解过，帝国明明有更多可以通过科技手段, 全息模拟的方式来达到训练的目的, 为什么他们去选择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指导宿凛。
不过能看到宿凛在训练中受伤后, 嘴硬认为儿子能力差，却偷偷给儿子治伤的皇帝陛下，这点疑惑也就无所谓了。
来到帝国这段时间，唐涟予从未见过宿凛的父母，宿凛没有主动提起，她也就没问。
她刚穿越到这个星球的时候，作为皇帝的宿凛在民众的眼中还处于生死未知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皇室群龙无首，宿凛的父母也并未出现。从她和宿凛相识、相知、确认关系，宿凛也从未提起过他的父母。
现在看来，有些不太对劲。
难不成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望着刚训练完，在雪山深处，某个天然山洞中歇脚的三人，唐涟予的眉头逐渐皱起。
疑惑一旦生出，便在心里扎了根。
再抬眼，眼前人又让她暂时放下了疑惑。
已经变回人形的宿凛和父亲正对着光脑对刚才的战斗进行复盘。忽然听到清丽的声音在喊他们。
“儿子，老公！你们快来看！”
一大一下本在专心复盘，下一秒俩人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皇后眉眼弯起：“你们快来看，这里的星空好漂亮~”
皇帝目光动了动，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不就是星空吗，有什么好看的。有我上次带你去武罗星看的那场永夜流星雨好看吗？”
转头又对宿凛道：“就是几块没有生气的石头而已。你继续反思一下今天的训练，我去帮你看看那几块石头有什么稀奇的。”
一番话说完，弄得宿凛无语，唐涟予仗着看不到自己，嘴角咧地肆无忌惮。
皇后非常自然的叹了口气，已经习惯了：“别。咱们的儿子可不能不懂浪漫。儿子，过来。”
“小小年纪，学什么浪漫。当年我追你母亲那会才叫浪漫。”皇帝不满地嘀嘀咕咕。
皇后小小声在宿凛耳边道：“可别学你父亲，他以为的浪漫就是直接把你喜欢的东西在你面前堆成山。儿子你可千万不能学。等你有喜欢的女孩子，追人家的时候切记要循序渐进！”
宿凛微低着头，笑而不语。
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
“儿子快看！”皇后指了指远方黑夜，夜空中的星星中忽然划过了一颗淡紫色的流星，是灯光下的紫色宝石，熠熠生辉。
接着数颗流星划过，将夜幕点燃。
母子二人相依而坐，皇帝默默的挪到他们身后站定，抱着胳膊一同观望。
唐涟予静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变得湿润。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是为他们而触动。
也埋藏着羡慕。
真真切切的羡慕。
似乎有什么在眼角中慢慢积蓄。
好难啊。
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拥有的，那么容易的、平凡的，怎么在自己这里就成了奢侈。哪怕一次。
那个人，甚至，希望自己从没生于世。
又或者木已成舟，想在那个夜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唐涟予望着远方。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在被醉酒的父亲殴打后很久，进了她的房间。
她以为自己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睡。她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看到她身上的伤口。
唐涟予闭上眼，所有的感觉都还记得。记得一双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给了她温柔的错觉。
停留片刻，又缓缓向下，停在脖颈。
她还记得十指抵压在脖颈上的触感。
毕生难忘。
谁会忘掉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