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的小鲛人显然还无法很好地掌握这种共感的天赋,一不小心又将自己挨打的全过程直播给了公共频道。在巢穴不同地方工作的鲛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种了然的笑。
方才搬送东西的鲛人默默看了眼远处的沙漏——这次的新人在发出作死言论后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撑过去就迎来了鱼生的恐怖折磨。
王真的越来越凶了。
实力的巨大差别如同天堑,它们甚至连隐秘的愤恨都不敢生出来。只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无声地艳羡着种群的最强者。
因为它可以独占所有人可望却不可得的珍宝。每当新的鲛人出生时,这种嫉妒的情绪更会愈演愈烈。
毕竟那可不是普通的孵化啊……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上面还沾着未知受害者的血。宋泽乾回到巢穴最深处的暗室之前看到了地面上放着的点心,于是给她拿了进来。
他执意要叫这个名字,但是美人很少主动开口。
她靠在角落柔软的植物丛中,感受到旁边微微一陷,熟悉的身影就又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安静的空间里。
宋泽乾每次回来,不是带着名贵的珠宝,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
菌毯是精心培育的食物,被一只只渴望见到女王的鲛人满怀着期待捏成了秀色可餐的形状。
鲛人锋利的爪子就是最完美的餐刀,将陆地上的花鸟虫蝶都刻在了粉红色的糕点上——据说是为了缓解妈妈的思乡之情。
只是宁枝确实没有什么时间想家。
她的眼睫眨了眨。
熟悉她所有细微动作的鲛人知道,这是她心虚的模样。
鲛人咧嘴,深手探去——在他点心盘子所盖住的一处菌毯下面拿出了一把海蓝宝磨成的刀。
这把刀的刀柄上缠绕着宁枝在第一天就被扯碎的布料,锋利的刃已经开好。
美人没有去看鲛人的表情,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她咬的很用力,好像这不是一盘普通的食物,而是始作俑者的脖颈。
宋泽乾依旧在欣赏这把在极限条件下制作出来的兵器。
这种珠宝硬度并不高,可是以现在它完美的锋利程度,但如果下手的角度合适、速度够快,再选一个比较特殊的位置…足够任何人为此死上一次。
“第十五次了哦。”
它抬手摸了摸宁枝散落的长发。
鲛人笑的更开心了,完全不在意自己一厢情愿爱着的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偷偷磨出了一把夺命的匕首。它甚至越来越兴奋,兴奋到连精灵一般的耳朵都抖了下。
——这是它和宁枝的赌约
如果宁枝能够成功离开此处,它就要把它的命送给她。
但是她每失败一次,也要满足它的一个要求。
鲛人觉得自己是一个仁慈又善良的爱人。面对妻子每日想谋杀亲夫的行为,它没有什么过分的野心和抱负,它只是想要她孵化一些卵。毕竟人族有着更高的体温…只需要轻轻塞进去一点点,就能孵化出更多的深渊生物。
虽然这个要求足够将不堪承受的人族折磨的晕死上好几回。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参与赌局的筹码是它的命呀。说到底,她还是赚了不是吗?想做坏蛋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鲛人笑眯眯地挽起她的长发,露出细白的脖颈。
它确实如它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一个温柔的爱人——很少在外表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至于有没有把人逼到绝境,抽搐着哭泣,那就说不太好了。
鲛人用手折断了那把带着心血的匕首。
然后温柔地告诉她:“这次多吃一点。”他隐藏的含义是,这样有充足的体力。
美人咽点心的动作一顿。
本来就没有什么味道的菌毯变得更加干涩。
半个月前,他们在殊死搏斗后约定了这个不公平的协议——她可以有无数次的机会,但鲛人只需要失误一次就会万劫不复。
那个时候宁枝按着鲛人的脑袋往洞穴墙壁的礁石上一次次撞去,砸的他头破血流。鲛人的爪子抓破了她的脊背,留下狰狞的伤口。
她跨在宋泽乾的身上,手劲大到几乎要将人掐死:“真行啊你。”美人侧头吐出一口血沫,然后又给了他一拳。
这一圈自下而上,打中的是下颌骨的转角。
这个位置极其危险,很容易就切断了脊椎的连接。若是换了旁人,在她有技巧的格斗攻击之下恐怕招架不住。可是鲛人皮糙肉厚,被照着下颌来了几次都没有失去意识。
它的脸肿的有些好笑,但是呲牙挑眉:“我别的更行。”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爱对方还是恨对方,如果不爱,堂堂魔界的新任继承者、鲛人族的首领为什么如此死缠烂打。可如果不恨,又为什么在耳鬓厮磨时好像要把她的颈侧咬穿。
又卸了鲛人的一次攻击,美人语气轻慢:“对付我还想用我教的东西?”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躯体精壮有力,在凑近她的时候挑衅:“可是你也教过我一个俗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鲛人无辜眨眼傻呵呵一乐,但是下手更狠了几分。它是天生的好战分子,将一些原本普通的防身招数变成了要人性命的地步。
那个时候宁枝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宋泽乾杀不了她,她一时之间也无法通过解决这个家伙去解决返航的问题。所以无奈之下,她答应了这个条件。
只是宁枝并没有计算到因为长久不见阳光和失去正常营养物质来源后的体力流逝。这对一个想悄无声息做坏事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她在这里耗的时间越久,形势就越不利。
迄今为止,已经有十四批新生的鲛人出现在巢穴中。而今天,鲛人第十五次获得了这场游戏的胜利。
它似乎开始有些得意忘形了。
鲛人修长的手指探进了柔软的口中,钳制着她的舌头,它有点不满意这个空间所能容纳卵的数量。但是确实应该塞上比较好……上次她哑了三天,让它非常担心。
坏心肠的家伙在权衡着利弊,却没有发现美人手指尖的动作。
她看似遵守规则顺从地卸下了防备,但是在鲛人凑近的时候,直接从身后的植物丛中拉出了一根已经干燥的茎蔓。植物在脱水之后如果拧成细股的绳,是具有极强的韧性。
她仗着对方鱼尾行动不便,直接将藤蔓绕在了鲛人的脖子上。恐怕很快就能被勒死的家伙却除了在最开始的怔愣之后竟然格外冷静,眼睁睁地看着美人使劲收紧了手中的绳子。
脖颈刺痛异常,美人为了吃劲,甚至站了起来。
鲛人就一直看着她慢慢往后面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在第七步的时候,他肺中的氧气被她勒的即将耗尽,出现了生理性的眩晕。但同时,她脚下一软跌倒在无穷无尽的猩红菌毯内。
鲛人一点点爬起来,这一次她真的差点成功了。
他的喉咙被勒的无法大声说话,所以他沉默地爬到她身边,躺在她身侧然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他笑了一声,然后又笑了一声。他刚刚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她手里了。可现在美人陷入了某种高热之中,发出似叹似喘的声音。
“你好厉害哦,枝枝。”
你真的很聪明呀,差一点就成功了。
只是你运气有点不好。
你在这里呆了太久,很快就变成和我一样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尾巴呢?
◉ 第87章
鲛人轻轻的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听着身旁的人喘息越来越重。
他问:“你疼吗?”
不是疼,而是钻心的麻痒,像是被泡在胶水里禁锢了太久, 一层层把身上的皮完整地拨下来。
美人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侧, 她的睫毛飞快地眨动着。似乎坐立难安,她想向前爬几步,却因为胳膊无力撑起而无数次摔在地上。可就像是她陪着他学会行走一样,他也一次次接住了她, 哪怕是菌毯也不会任由宁枝坠落。
可惜坏蛋难得的好心并不会受待见。
宁枝想低头看自己的腿,可是又一次被冰冷的手捂住了眼睛。未知的黑暗伴随着未知的感觉, 一切变化都显得格外漫长。
她难受地发抖, 想吐但是又没有办法。
宋泽乾一直陪在旁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腿。
很久之后才终于清醒的宁枝回想起来——这种眼神是无尽的兴奋与期待。
他就像是最耐心的监护人, 见证着另一个生命选择了和他同样的族群。这个蜕变的过程对于他而言, 是最好的奖励。
所以宋泽乾低下头,用冰冷的唇安抚着她不停抖着的眼睫。
她快要变成一条真正的鲛人了。
生活在深渊的怪物用苍白的手蹼小心地遮住她的眼睛,好像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展现了无意义的仁慈。
宁枝陷入了一种混沌的意识, 她在经历着某种特殊的、称不上痛苦却绝对不好受的改变。恍惚间,她好像意识到了腿骨的变化。血肉的融合倒算得上最能接受的细节,真正折磨地让人发疯的, 是她能够感受到血管经络的走向因此而发生变化。刻入骨髓的麻痒让人本能地想低头查看,可是宋泽乾一直牢牢地捂着她的眼睛。
美人有些乐观地想——那估计是不太好看的场面。
时间过了很久。
人坠在无尽永恒的冰雪之中,因为只有麻木才会忽略疼痛,只有失去温度才能忘却血流。
太冷了, 她忍不住抬起手一把勾住了鲛人王的脖子, 对方的颈侧还带着伤。被她突然这么一碰, 疼的闷哼一声。美人听到他的反应下意识笑了下, 说了句:“你也疼啊。”
宋泽乾乖巧地点头。
她刚刚确实下了死手,如果不是蜕变期突然到来,恐怕真的能生生勒断他的颈椎。此刻鲛人脆弱的皮肤红肿起来,满是血瘀。
一时间,真的分不出两个人谁更惨了。
宁枝死死抱着宋泽乾,她很少这么主动抱着什么人,但是这一次力气大到好像要把他直接掐碎。鲛人知道自己有罪,所以也安静地任她按着。
“如果你难受,就喝一口我的血。”
喝血?
吸血鬼吗?初拥的时候还要来点仪式感。
宁枝在浑浑噩噩一下子笑出了声,但是突然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她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其实包括宁枝在内,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件事,这座耗费整个鲛人族群兴建的气穴只能提供氧气和勉强算得上食物的菌毯。
可是,这里没有淡水。
那么宁枝在这里活了多久呢?两个月,也许是三个月,总而言之超过了人类离开淡水能存活的最长期限。只有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人族的范畴。而答案就是,
……她在什么时候喝了他的血?
“我们第一次见面,打的那么厉害,最后你没力气了……把我给咬了。”小鲛人慢吞吞地,好像他到委屈起来了。
宁枝被气的有点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她懒得骂人,于是干脆又是一口。她的牙齿已经初步有了些像鲛人模样,可是还不够尖。被这样的牙咬破,可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疼的钻心。
宁枝其实也没有多少力气,看着小孩无辜的大眼睛,想笑也笑不出来。她嘴里是特殊的血腥气,舌尖有点发麻。
宋泽乾吸气,没敢躲。任由她发泄。
其实他最开始也不清楚这一点……鲛人浑身上下都是天才地宝,外界最炙手可热的是能操控人心的鲛纱、还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鲛人泪。
谁知道……鲛人血可以让人被同化呢……
在陆地上出生,从来没有好好学习过传承记忆的小孩非常理不直气也壮地度过了最初心虚的几天。后来宁枝许久没有任何变化,他就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
直到方才宁枝突然倒地,他才把这回事想起来。
他这么说,宁枝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见。她冷的发抖,除了偶尔有知觉的时候狠狠咬下去。温热的血流进嘴里,彻骨的冰寒散去。在呼吸无限趋近于不存在之后,心跳又一次如鼓。
她曾让他破壳而出,
而这一次,鲛人安抚着她获得另一次生命。
宋泽乾一边挨着咬,一边还小心翼翼地把脖子上最软的肉露出来,就像是做错事情的猫咪终于主动露出肚皮。
——求和目的明显
蜕变期的美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和他置气了。她此刻低头,金粉色的修长鱼尾又一次出现在身下,因为初生,所以像婴孩的皮肤一样娇嫩,哪怕在菌毯上也被刮擦出莫名的红痕。
宋泽乾明明兴奋但是又不敢表达出来,只能悄悄上手摸了下柔软的鳞片。宁枝疼的一抖,蜕变期已经结束,她逐渐恢复了气力,于是给了他一个爆栗。
男人挨打不敢还手,继续盯着漂亮的鳞片傻笑。
「333: 这种不是系统自带的马甲,大概率是不可逆的QAQ」
「宁枝:你回来了?」
小系统自从她进入深渊之后就消失了一段时间,说是去打官司了。她下意识问了句进度,对方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美人看着洞穴铺天盖地的猩红菌毯,没有再追问。
可能因为又喝了一口鲛人血的缘故,她的蜕变期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太多。金粉色的鱼尾还有长发同系统自动生成的数据非常接近,她没有花上很久的时间就相对适应了现状。
【是…妈妈?】
【您能听到我们说话了对吗?】
【是您!是您!】
她突然捂住脑袋,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很多诡异的低语,而这一次她竟然能在分不清任何一个音节的情况下理解文字的意思。
在世界所有角落的鲛人突然发现了母亲的存在。她经历了蜕变期?这样的想法让这些非人类疯子欣喜若狂,如果公共频道是一个群聊,恐怕在一瞬间就已经消息99+。
所有年龄、血统、甚至不在深渊的鲛人都不停地试图联系她,祈求着能够得到哪怕一个音节的回信。
宁枝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不知所措地扶着额头,被脑海中的声音吵的心烦意乱。
【安静。】
只需要冰冷的两个字,方才所有疯狂的语音都一瞬间烟消云散。毕竟对妈妈的爱是信仰,可是对王的恐惧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