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笑着走来:
“好久不见,洛诗。”
洛诗已经快忘了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沈嘉木和洛诗是同校校友,跟傅予深更是同专业的好友,从傅予深大学创业开始就跟着他,所以他出现在这里,洛诗意外中又并不太意外。
“在公司群里见你的照片,我还以为只是长得像而已,来了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你……七年没见,你好像变了不少。”
洛诗笑:“你的意思是大不如前?”
“不是,”
沈嘉木笑着摇头。
“不瞒你说,大学时大家都觉得你很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你知道《绝代艳后》那部电影里的法兰西王后吧?‘百姓吃不起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你给人的印象,很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洛诗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能拿着支票簿去砸人家场子的自己,要是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那才有些奇怪吧。
“不过现在,你看上去接地气了很多,想必这七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洛诗有些恍惚,但很快便释然笑道:
“你也是,谁能想到当初总是打扮得土土的你,好好收拾一番后也是个斯文儒雅的青年才俊,有谈恋爱吗?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沈嘉木却并未回答这两个问题,只是定定看着洛诗。
“你不问问予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气氛陡然凝固。
洛诗忽然觉得这办公室里的空气很闷。
“他现在过得很好,这就够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过得很好?”
沈嘉木苦笑着摇摇头。
“洛诗,那要看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在我看来,他过得很不好,一点也不好。”
曾经的沈嘉木也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比事业有成更重要。
他在偏远小城的贫民窟里长大,大学时认识了专业课第一名的傅予深,被他的天才所折服后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高额年薪,孤注一掷地跟着傅予深,认定跟着他会有更大的成就。
所以,在那年傅予深为了能一直陪在状态不稳定的洛诗身边,竟然试图要卖掉项目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怒不可遏地找上洛诗。
“你会毁了他的!”
“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明白他为你放弃的是什么!”
“如果未来你们不能走到一起,你依然是你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而他呢,他什么都没有了!”
“洛小姐,算我替傅予深的父母求你,放过他吧,你还会有更好的、与你更门当户对的另一半,没有他,你们都只会生活得更好。”
沈嘉木回想起曾经那些过往,只觉得幼稚。
他怎么会觉得,没有了洛诗,傅予深就会过得更好呢。
“……你知道吗,其实刚刚跟你分手的时候,予深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的,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一些,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异常。”
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回忆,沈嘉木的眉心渐渐拢起。
“直到那天,他突然在工作室里晕厥,如果不是我们有一个同事会做心肺复苏,再加上救护车十五分钟内抵达做了除颤,予深真的会死在那个晚上。”
洛诗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你可能会觉得,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你,他工作起来也一直这么拼命,可——不是的,他是为了你。”
沈嘉木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我们那个项目,国内外有好几家愿意投资,给出的条件都一样丰厚,甚至国内的环境对我们来说更加便利,但偏偏,予深选择了那家条件最严苛的投资方,只为了可以去纽约发展——”
因为那时的洛诗,就在纽约念艺术学院。
“听到这里,你还觉得这一切和你无关吗?”
别说了。
洛诗低下头,后脊凸起的骨骼像即将冲破皮肤的荆刺。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我找你,想劝你和傅予深分手的时候,你明明拒绝得那么干脆,那么坚定,最后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仿佛被浸在透骨的冰层中,洛诗的躯体冷得发僵。
半响,她抬起头,眼中已有雾气弥漫,扯动唇角笑了笑。
“你说了这么多,原因还不够明白吗?”
沈嘉木疑惑地蹙起眉头。
“因为我会害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真的死掉。”
没有等到傅予深开会结束。
洛诗独自离开了傅予深的办公大楼。
离开的一路上,有不少深蓝科技的员工向她频频投来好奇打量的视线,洛诗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异样,只是逃离似地快步走出这个有傅予深在的地方。
直到走出大楼,坐上了门口拦下的出租车,洛诗才埋首在臂弯。
恐惧与后怕感延迟许久蜂拥而来,一回想起沈嘉木对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傅予深可能再一次差点被她害死的可能,她几乎浑身都在发颤。
而同时,她的脑海中又回响起沈嘉木最后对她说的那句:
“我为我当年对你说的话而道歉,洛诗,回到他身边吧。”
他说这话时看向洛诗的眼神那样郑重,仿佛傅予深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濒死之人,而洛诗就是唯一能救他的解药。
可是。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重蹈那一年的覆辙。
与其回到他身边,她更想他——
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结婚应该快啦,文案剧情也快啦~
现在的虐,婚后都会甜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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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诱她
与傅予深不辞而别后,日子平淡如水的淌过。
刚开始的那几天,洛诗还做好了会接到傅予深的电话被他大骂一顿的准备。
可是,预料中的电话并没有来,傅予深再没有给过她任何消息,重逢后的几次亲密和暧昧仿佛是转瞬即逝的幻梦,清醒后便消失无踪。
其实两人原本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样的沉默才是这七年以来的常态。
他应该生气了吧?
明明帮了她那么多忙,她却忘恩负义,一个人一声不吭走掉。
傅予深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她一次一次地将他的颜面踩在脚下。
以后就算再碰面,他大概也会冷眼相看,再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了。
想到这里,正在亚麻画框上完善画作的洛诗笔尖顿住。
“……老板?”
门外响起思琦弱弱的声音。
“我能开灯吗?”
洛诗看着眼前尚未完成的画作,大抵是因为走神和心事太多,成果距离她起初的设想偏差甚大,洛诗将画笔弃之一旁,淡淡嗯了一声。
昏暗画室骤然亮了起来。
这一亮倒把思琦吓了一跳,站在画架前的女孩一头浓密的乌发松松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锁骨和莹润单薄的肩头,细细的吊带松垮地搭在她手臂处,看上去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老板,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啊,怎么感觉瘦了这么多?”
思琦快步上前将虚掩的窗帘拉开,开窗给画室里透透气。
虽说她家老板平时创作的时候也会闭关独处,但也没像这次一样。
今天瞧着,人都瘦了一圈,脸比巴掌还小,裙边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踝,细骨伶仃得稍一用力就要折断。
“吃了啊。”
洛诗乖顺地抱住思琦塞过来的温水,又慢吞吞地穿上她拎过来的拖鞋。
“今天吃了一份三文鱼沙拉和酸奶,昨天吃了半份帕尼尼……”
“没了?”
洛诗眨眨眼:“没了。”
“那你知道今天我吃了什么吗?”思琦面无表情道,“早上一份煎饼果子,上午两包小面包零食,中午麻辣烫,下午刚才又吃了半盒曲奇。”
“……思琦,我们画廊的工作有繁重到这个地步吗?”
思琦叹气:“老板啊,是你吃得太少了,再这么下去你就真要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
洛诗倒也不是真的厌食。
只是外卖她嫌油腻,自己又不会下厨,所以只能做点不需要厨艺的西式简餐对付一下。
她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改变太难,就这么一日日地拖了下去。
……所以,傅予深到底是怎么做到,既能把工作做得完美,还能拥有一手好厨艺的?
脑海中又无法控制地浮现出他的事情。
洛诗暗暗叹息一声。
拖着疲惫的身躯,洛诗去画室旁的淋浴间简单的洗了个澡,一边吹干头发一边想着今晚要不要让思琦他们早点下班,一起去附近餐厅吃点什么。
没想到一出去,就见画廊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会来这里?”
洛诗蹙眉打量着停在一副抽象画前的邬娟。
她无疑是个漂亮的女人,深邃的眼窝和精巧的下颌,是带了点异域风格的浓颜,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审美稍显艳俗。
比如她今天穿的玫红色针织衫和过膝靴,洛诗看了就直蹙眉头。
“还真是很难想象,这样儿童画似的涂鸦,竟然价值六位数。”
邬娟看向这幅画的眼神有些迷离。
艺术对她来说是个无法理解的世界,但艺术背后的价格却令她啧啧称奇。
洛诗斜倚着墙,眸光不悦地注视着她。
回过神来,邬娟微笑着道:
“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想着还没来小诗你的画廊看过,就顺道逛逛,没想到,你自己把这么大一间画廊管理得这么好,当初你离开家的时候,你爸还说这画廊肯定不到半年就就会倒闭呢。”
“他当然希望画廊倒闭,他恨不得我妈妈的一切都赶紧从这个世上消失,包括我。”
邬娟的笑意凝固几秒:
“当初……都是一时气话而已,自己养育二十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这种事,几个男人能接受?但你看……要是你爸真的要对你赶尽杀绝,你妈妈买的那些画又怎么会让你带走?”
“那是我妈妈的东西,我为什么不……”
说到这里,洛诗仿佛意识到什么。
邬娟笑得和蔼,语速缓缓:
“那怎么能说是你妈妈的东西呢?你妈妈哪来这么多钱,不都是,用你爸爸的钱买的,对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洛诗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原来这才是她来画廊的目的。
她想要这间画廊!
“我妈妈去世之前跟我爸说过,这间画廊里的东西都会留给我,他也答应了——”
“那些我并不了解,”邬娟气定神闲道,“但法律层面上,这里所有的画,依旧属于你父亲,小诗,你得承认。”
洛诗哑然失语。
当初洛诗与洛卫东决裂时,他怒火滔天,根本不想看到任何舒梦芳的东西,恨不得洛诗全都带走。
因为这个态度,再加上对洛卫东最后的一丝父女亲情的信任,洛诗并没有签署什么财产分割协议,洛诗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需要法律文书才能守住妈妈留给自己的东西。
……但他怎么能说这一切都属于他!
他以为仅凭他自己,没有妈妈抵押房子卖掉嫁妆的起步资金,和舒家的关系,他一个人就能拥有今天的成就吗?
洛诗怒火攻心,下意识就想要打电话与洛卫东争执——
眼前的邬娟笑意浅浅,似乎正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我知道了。”
洛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无边屈辱。
“下个月初一,是爸的生日,对吧?”
邬娟微怔。
“我会带着贺礼参加他的生日宴,劳烦您转告一声,当然,即便您不转告,我也会亲自告诉他。”
她已经失去了在这世上所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最后值得纪念的一点东西,绝不可以再被人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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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卫东五十大寿的邀请函广发四方,最后辗转递到了傅予深的手中。
为了这一封邀请函,洛卫东手下的秘书还专程请傅予深的秘书吃了顿饭,饭局上极尽谄媚之词,让秘书务必请动这位刚到京海的青年才俊。
“……他居然还会给你递请柬?”
来傅予深办公室谈事的沈嘉木瞥见桌上请柬,转念一想就发现了端倪。
“予深,这位洛总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谁啊?”
想到公墓的那次见面,傅予深冷笑:
“他的确不知道。”
当年洛卫东一手创立的洛氏集团势头凶猛,一跃成为京海市的行业龙头,穷人乍富的洛卫东眼光比舒梦芳还高,认为他女儿千好万好,京海市什么样的豪门配不上?
至于傅予深,不过是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穷学生,连名字都不配入他的耳。
沈嘉木把玩着那份请柬,意味深长道:
“听说洛氏集团想从实业转型互联网行业,但之前一直转型不成功,赔了不少钱,看来是希望你来当这个引路人,予深,去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傅予深垂眸看着咖啡杯里的袅袅雾气,语气没什么波澜。
“我说要去了?”
沈嘉木微讶:“你不去?他可是洛诗的爸爸。”
“所以呢?”傅予深冷睨一眼,“是她爸爸,我就要去?难道你觉得我跟她之间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