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场时,我问了你那些问题之后,其实就已经确定你的身份了,于是将林叔叔林阿姨从瑞士叫了回来,中途没有联系你的这段时间,都是在和林阿姨的女儿沟通这件事,他们想等处理好了,再来跟你相认。”
当年医院的许多记录都已经遗失,所以医院只找到了林毓兰的联系方式,却找不到当初被调换的另一个婴儿的家属是谁。
还好,当年能在公立医院住上高级病房的人屈指可数,兜兜转转,竟然真的让杭修明碰上了洛诗。
洛诗二十多年的认知轰然倒塌,久久失言,林毓兰和林书庭夫妻俩也没有操之过急地多说什么,只是给洛诗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冰凉的手中。
洛诗抬眸,对上林毓兰那双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喃喃道:
“那……你们的女儿她……”
林毓兰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背,眼角湿润:
“好孩子,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和她谈过了,她是我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而你是和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手心手背都一样重要,不管是财产还是别的,只要你愿意,你们一人一半,绝不会厚此薄彼。”
晃神中,洛诗听到那个“不会厚此薄彼”,再看向洛卫东时,眼神不免有些讥讽。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谁的野种,原来她的身世光明正大,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产物。
“……怎么……可能……”
从林家夫妇一进门,洛卫东的心中就笼上了一层可怖的阴影,预感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努力从他们脸上搜罗出说谎的痕迹,但每一次打量,都只能在他们身上找到和洛诗相似的痕迹,眉眼,脸型,气质。
刚才听杭家公子说,林毓兰是国内著名的国画画家,而林书庭在苏市是插花世家,国内与花有关的生意都有他的投资,一家子都是风雅人物。
难怪。
难怪洛诗从小就有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艺术天分,原来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舒梦芳的女儿。
舒梦芳,从来没有出轨过。
洛卫东思绪一片混乱,他看向洛诗,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因她眼底的讥讽而退缩,只好看向林家夫妇,问:
“……那我亲生的女儿,她叫什么?她长什么样子?今天她为什么没来?”
林家夫妇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杭修明替他们答:“她叫林窈月,洛总想看照片,待会儿我可以给您看,至于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意味不明的,杭修明笑了笑。
“我把洛小姐和您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或许觉得,没有来这里的理由吧。”
自己可以出轨,却不能原谅妻子的“出轨”。
亲手养育二十多年的女儿,误以为不是自己亲生的,为了面子就将她直接赶出家门,断绝关系。
一只宠物从小养大尚且有感情,对自己的女儿却这么残忍。
林窈月怎么会想接受这么一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一切真相大白。
洛卫东还沉浸在覆水难收的懊悔中,洛诗脑子一团乱麻,心中只觉得荒诞可笑。
她看着眼前泪光盈盈的夫妻俩,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仿佛猜到洛诗的纠结,林书庭道:
“怎么称呼不重要,重要的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依靠我们,你之前那些事,修明都告诉了我们,我们没有找到你的这些年,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林毓兰抬手拭泪,笑道:
“你的画,这些天我在家里看了好多遍,我当年在医院时也见过你妈妈,还聊过几句,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妈妈把你养的很好很好。”
迎上两人殷殷的慈爱目光,比起血脉缘分带来的亲近,涌上洛诗心头的,是更多的惶然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人。
尽管其中一个,还是她颇为仰慕的艺术家。
而就在洛诗迷茫之时,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杭修明,怎么回事?”
提着一杯冰美式的男人站在门边,一手插袋,锐利视线在一屋子人当中环顾一周,最后落在眼眸雾蒙蒙的洛诗身上。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杭修明抬起眸,一双丹凤眼里似乎永远噙着点笑意,他看向傅予深,道:
“这两位是洛小姐的亲生父母。”
傅予深眉心很轻地动了动,只扫了林书庭和林毓兰一眼,便立刻走到洛诗身旁。
“予深……”
“检查报告出来了,”
他并没有向洛诗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宽厚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安抚地揉了揉。
“除了一点外伤外,没别的问题,是再在医院观察一天,还是现在就走?”
周遭一切都被他忽视得彻底。
傅予深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任由她手指攥得他衣角发皱,在这混乱局面中,他不在意任何人,只注视着她。
洛诗望着他沉静幽深的眼眸,在其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她的倒影。
不期然的,洛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纽约的某个新年。
那一天的纽约,打破了连续二十年的无雪记录,在新年那日气温骤降,于深夜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也是在那个雪夜,洛卫东将亲子鉴定的报告甩在了洛诗的面前,头一次用那样陌生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质问她,舒梦芳有没有跟她说过那个男人是谁。
洛诗当然不知道。
没得到满意答案的洛卫东愤然离开,一分钟都不想在纽约多留,最后看向洛诗的一眼,仿佛是在看身上一枚丑陋的疤痕,或是地上一块肮脏的污垢。
窗外雪落无声。
洛诗在没开灯的房间里裹着毛毯,抱住膝盖,用力地蜷缩着,努力让自己再缩小一点,像是以为这样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握着手里的手机,仿佛抓住了溺水者最后的绳索。
十二点钟声响起地那一刹,手机屏幕准时亮起,她抬起头,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湿漉漉的眼和泛红鼻尖。
[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
[新年快乐,洛诗]
[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那一刻,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最后一层脆弱的壁垒,宛如海啸席卷而来,摧毁洛诗的所有理智。
她几乎有种冲动,想就在此刻回复他——
并不好。
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雪越下越大,洛诗昂头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一片片扑向地面,恍惚间觉得这雪密得让人窒息,让人喘不过气。
街道上还有人群的嬉笑声传来。
有人在玩雪,有人牵着手从超市散步回家,所有人都为这场大雪而欢欣鼓舞,说这是上帝的恩赐。
但洛诗只感觉到冷意浸入她的骨髓,拉着她,缓慢而持久地在冰湖中下沉。
带她走吧。
如果真有神明存在。
带她走吧,让她逃离这个无望而冷酷的世界,从她无法理解的生活中解脱。
玻璃窗打开的一瞬,冰冷的雪花在洛诗脸上融化,有那么几秒她俯瞰着遥远地面,觉得在这里被大雪掩埋似乎也不错。
只是在最后。
就那么几秒的瞬息。
已经黯淡的屏幕忽然再度亮了起来,洛诗失焦的眼珠转了转,看到了亮起的屏幕上的一条新短信。
[算了,懒得装]
比起上面那几条公事公办的口吻,洛诗看到这句话的一刻,几乎能想象到男人说这话时冷峻讥讽的表情。
[撤回我的祝福,洛诗,我一点也不希望你过得好]
[在今后没有我的日子里,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这是才是傅予深留给她最后的一条消息。
洛诗站在风雪呼啸的窗边,将每一个都看了很久很久。
明明是诅咒的话语,明明每个字都是彻骨的恨意,但莫名的,洛诗却从这些字眼中汲取到了一种足矣支撑她的力量。
就这样恨她吧,就这样记住她吧。
她宁可傅予深将她当做一个永不愈合的疤痕,也不愿意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在意她的人也消失。
那一天,洛诗关上了窗,再没寄希望于有人能够在她绝望痛苦时朝她伸出手。
而现在。
她望向那双笃定不疑的双眼,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用宽厚温热的双手一点一点抚平她所有的不安迷茫,平静地等待着,等着她开口降下指令。
那样摈弃一切的神情,仿佛无论她选择依靠他或是自己面对,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做她最可靠的后盾。
洛诗眼眶酸涩,攥住他衣角的手松了松。
在无声的注视下,她的手握住了傅予深的指尖,碰触到的一瞬,就被他紧紧抓住,绝不给她任何挣开的余地。
洛卫东忽然出声:“阿诗……”
“带我走吧。”
洛诗抬起头,回握住他的手。
傅予深垂眸定定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雾气,湿润的长睫,回握他的力度并不算强烈,但他觉得这恐怕是她此刻全部的力气。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着些情绪与信息。
“好。”
傅予深稍稍用力,就将她从林家夫妻和洛卫东的包围中拉了起来。
两人交叠的手从紧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傅予深看向林家夫妻,口吻客套道:
“我会照顾好阿诗,等合适的时候,我们再安排一次见面吧。”
夫妻俩虽有不舍,但还是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傅予深牵着洛诗走出医院大楼,室外阳光明媚,洛诗被这光照得有些晃神,半晌才问:
“……你要带我去哪儿?”
走在前面的男人微微侧目,下午时分的夕阳勾勒着他英俊的眉眼,令他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上去也那样勾人心神。
“谁知道……”
他似乎也没想好,但与洛诗对视的片刻后,他转身将洛诗拥入怀中。
贴在他炽热滚烫的胸膛,洛诗整个人都被他嵌在身体里,像是被一个温暖的茧包裹着,周遭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如果有一个能让我的宝贝不再难过的地方,那么无论是哪里,我都会带着你去。”
作者有话说:
本章适配BGM:《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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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入婚
天色渐暗, 城市华灯夜上。
傅予深想过很多洛诗想去的地方,唯独没有想过,两人在路过附近一家商场时她会拉着自己进了一家游戏厅。
正值周末, 游戏厅里全都是人。
大部分看上去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 高中生成群结队,零星有些大学生模样的情侣,都是一脸青春洋溢的学生气。
“……真的要进去?”
一向冷静持重的傅予深站在门口,脸上难得显出了一点无奈模样。
洛诗从柜台借了一只笔, 将长发松松挽起,对着旁边的反光镜看了一眼, 嗯, 正好她今天没化妆,配上她在旁边的廉价品牌买的休闲装, 看上去很有些学生模样。
再回头看她身旁的傅予深。
“当然要进去, ”洛诗噙着笑意,歪歪头,“现在你愿意换上我给你买的衣服了吗?”
洛诗给自己挑衣服的时候, 也顺手从旁边的男装区抓了一套。
一开始傅予深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站在游戏厅外,才意识到他穿着这一身度身定做的高定西装和手工皮鞋出现在这里, 的确非常的不合时宜。
等着傅予深去换衣服的时间,洛诗换了一筐沉甸甸的游戏币,打定主意今天要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好好玩个痛快。
柜台的小姐姐笑眯眯地与她闲聊:
“刚刚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好帅啊, 看着跟小姐姐你真般配。”
被人同时夸赞伴侣帅气和般配, 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洛诗也不能免俗。
只是她刚准备抱着游戏币离开柜台时, 就见柜台的小姐姐突然变了脸色,紧张兮兮地拉住她道:
“快看快看!那边有人在和你男朋友搭讪!”
洛诗的视线唰的一下就转了过去。
只不过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个和傅予深搭讪的女孩。
商场走廊的明亮灯光下,男人穿着洛诗随手抓的一件普通的黑色卫衣和长裤,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足他手提袋里那只手表的零头贵。
可即便如此,他站在那里,长身而立,硬朗冷峻的五官仍然是决无异议的英俊,甚至因为岁月磋磨,敛去了少年时的桀骜,气质被历练得更沉稳松弛,穿着休闲装时显得没那么难以接近。
“……可以帮我扫一下充电宝吗,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瞥了眼一旁的充电桩,傅予深看上去没多想,一语不发地替她扫完,正要走时,那女孩又叫住他。
“加个微信吧,”女孩脸颊红红,“我好把钱转给你。”
傅予深抬眸看了她一眼,余光不期然地瞧见远处游戏厅里正靠着柜台笑盈盈望着他的洛诗,原本手插裤袋的他略站直了些。
“好。”
他平静答:“不过微信提现有手续费,你要非用微信,记得把手续费加上。”
原本陷入粉红泡泡里的女孩瞬间清醒。
……长得这么帅,一开口怎么这么下头?
“算了,”她尬笑两声,“支付宝转你吧,可以吗?”
傅予深点点头,为了维持自己抠逼人设,甚至让女孩报一下自己身份证号,一副生怕对方赖掉这几块钱的模样。
洛诗虽然没完全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看那女孩从一脸羞怯到面无表情的全过程,也颇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