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致使两人走散的原因, 无外乎人心的善变, 或是际遇的变迁。
但她觉得这些都不要紧 —— 世上许多事都要看结果, 譬如学习是否用对了方法,工作时马屁是否拍对了部位。
但唯感情这件事,她认为是不能凭结果盖棺定论的。
当下用过力,用过心, 无论结局如何, 都可堪一种自身的圆满。
为避免尴尬, 她等了许久, 耳听外边没人了,才从厕所里走出去。后又绕了个圈,从另一边往他们的包厢走。
徐悠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啊。老秦又啰嗦你了?”
“可不是。他可能喝了点酒,舌头打结。”
宋子虞在一旁笑。
众人酒足饭饱,转眼快要十点, 席间已成家的一些便陆续离场, 留下徐悠她们几个商量着去哪儿续摊。
梁倾酒喝得不多, 过了那阵热闹劲儿, 也没有再跟他们去下一摊的兴趣。
且他们一群发小, 到底关系亲厚,有外人在有些话他们也说的不够畅快,于是只推说明天上午还要去所里。
她向众人告别。
陈之越去了洗手间并不在场,她也不再等,便兀自一人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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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得很,也许是做个热闹场面里的人多少耗费力气,如今独身在街上走着,虽然是个周五极其热闹的夜,心里反倒觉得平静。
她走得慢,想些心事,又不着边际地猜测陈之越和徐悠的故事。
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梁倾回头一看,竟是陈之越追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你怎么也不等我一会儿...”
“想着你也开不了车。我也没喝酒... 何况也不算晚。”
陈之越不赞同地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说,“我叫了个代驾,先送你回去,一会儿再去接他们。”
梁倾不再推辞。
转眼见他的车已停在路边,便跟他一同坐上后座去。
“玩得还开心吗?”陈之越问她。
“挺开心的。看你们这一群人关系这么好,可真羡慕。”
“是。是挺难得的。不过平时大家各自忙,也就徐悠有这个号召力。”
“我看她那个性格,大概到哪儿都人缘好。”
“是,她从小就是那样,自来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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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在市中心,算上堵车车程也就二十来分钟,到了她楼下,她下了车,陈之越亦送她下车。
又说,你等等。绕去后备箱,从那儿取出一捧珍珠白的玫瑰花。
“太破费了。”
梁倾接过,有些无所适从。
“上次看你很喜欢。”
两人在小区内亦步亦趋,并不说话,虫鸣和小区外朦胧的车声混在一起,足以填补这片空白。
到了梁倾楼下,两人并肩上了几级台阶,她从陈之越手里接了包,说:“那我走啦。”
正准备转身,陈之越却拉了她手腕,说:“当心。”
梁倾定睛一看,见她方才要下脚的地方一滩可疑的黄渍,也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留下的。
梁倾笑笑,说:“幸亏你看见了。不然我这鞋子就废了。”
陈之越将她手腕松了,两人也因此一时站得近,呼吸相闻,虫鸣声听久了,如同一锅沸了的水,滋滋作响,使得暧昧似有具象。
但陈之越始终是个得体的人,拉开些距离。
他一让,梁倾便见阶下拐角处开了一矮墙的栀子花,像洁白的冷静的一双双眼睛。
陈之越今晚喝得不少,说话却依然有逻辑,“我机票买好了,六月中旬过去。房子也找得差不多,在西城。”
“那挺好。北城哪儿都好,就是每次去都觉得干燥得很。你到时候记得买个加湿器。”
“我看了一下,那架飞机余位还很充足。”
陈之越忽然模棱两可道。
梁倾一时默默,有些接不上话。
恰好代驾给陈之越打了电话,说外边街窄,不能久等。
她心里松口气,也就顺着这话,揭过方才那一茬,道:“快走吧,别让你同学他们等太久。”
“那我走了。”
“嗯。”
陈之越往阶下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喊她:”梁倾。”
“我等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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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越走后,梁倾在廊下站了半晌。
小的时候还说些要成为了不起的人物的话,后来一头扎进生活,才知道这是沙砾之于洪流的较量,注定会输。
她虽然惧怕沉底,却又每每疲于挣扎,随波逐流,只希望输得不会太难看。
梁坤去世后,她本来也有了换个地方的想法,北城,东城,港城,都可以,她不贪心,赚些小钱,回江城买套房子,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陪林慕茹治病...
那次陈之越表白后,梁倾不是没有思考过与他一同去北城的事情。
一则梁坤走后她在这边再无亲故,二则北城还有姚南佳和何楚悦在,更重要的是,从最经济的角度考虑问题 —— 若是跟陈之越一块儿去北城,经营感情,顺利走入婚姻,她大概可以得到更稳定的,轻松的生活。
她想到许久之前在港城的天台上,与周岭泉的那番对话。
陈之越少高知家庭出身,本质良善,为人上进,事业前途也光明。
他的意思给的也明白 —— 事业优先的阶段,他并不想选择维系一段异地的恋情... 就如他所说,他不是一个不问结果只凭感觉的人,且目标明确,需要一个愿意往婚姻和家庭中付出的伴侣。
—— 他们之间是否还有后话,全在于她是否要购买另一张机票。
这张机票若是买了,会将她带向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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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声控灯过一会儿也灭了,她没在意,只在黑暗里如同自己人生的旁观者一般,惬意地想着心事。
早夏的鸣虫声愈发尖锐得像要割伤人,栀子的花香却细腻地漫过来。
良久,她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节奏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抬头。
正见周岭泉指尖拈着烟,在这清森的夜里,缓缓地拾级而上。
她静默地看他,想起与他初见的时候的那场雨。也是这样极热烈又极冷静的另一重世界。
如他于她,是萤火之于子夜,雪涧之于深岭。
不期而至的惊喜之感。
以至于每当他像现在这样忽然出现,她总会感受到一种末日欢欣。
他吸了一口烟,见梁倾已皱起了眉,便还是走去一侧的垃圾桶碾灭。
“怎么过来了。”她声音如常。
“看来要约梁律师一次好难,还要排队。”
又瞥一眼那束花。嘲讽说,“还得送花。”
他神色算不上好,却又是玩笑口吻。
“刚刚听了多少。”
梁倾说出口才意识到,姚南佳婚礼那夜,她也问了他相似的话。
两人同时一愣。她都疑心进入某种时空循环。
周岭泉不回答她的问题,说:“这就是你那个‘不能免俗’?”
梁倾倒是被逗笑了,说:“是。人家有名有姓,是我同事介绍的。人不错。”
“‘相亲恋爱结婚’,所以这三步走,你们现在走了几步了。”
“只是在作为朋友接触... 我不是个爱打破规则的人,你放心。”
周岭泉没回话。
身后一阵响动,梁倾回头一看,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睡衣,手上提着垃圾袋,见他们二人都穿得正经,多看他们几眼。
梁倾指了指身后,两人便又并肩往拐角的花墙走去。
“不过他几周前确实问过我,有没有想法发展成男女朋友。他要去北城工作,大概是希望在那之前我们之间能有个说法,也好做打算。”
周岭泉问:“什么打算。”
“你刚刚又不是没听到。他想让我与他一起去北城生活。”
“那你怎么说... 还没在一起就叫人挪地儿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梁倾忽略他后半截讥讽评语,顿了顿:“还在考虑呢。北城那边接触了几个猎头。”
周岭泉‘嘁’了声,讽道,“你还真打算为了他去?我从前怎么不了解你是为了个男人做这种决定的人。”
冷淡的语气。
“也不算为了谁,我来南城就是为了我爸的事儿,现在事情结束了,我无牵无挂去哪儿都一样。本来今年我也是在想挪地儿的事情,只是港城,北城,还是东城的区别。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这一行北城那些律所实力更强些。最近市场好,接触的几家猎头给的条件都比现在要好。你说呢?”
她反问他。
他有什么好说。
她说的句句有理,周岭泉自认也是长于谈判辩论的人,一下子却如鲠在喉。心下有些无来头的烦躁,又更添一层失控的怖惧。
想摸烟来抽,又想起她向来鄙夷让人吸二手烟的行为。
只得用语言当藩篱,说:“本就是你的决定,我有什么立场和你有商有量的。何况我看你这样的人,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我当然不是什么为爱走天涯,只是权衡一下没什么坏处。也就没有马上回绝。你说得也对,我就是爱算计。”
梁倾无端被攻击,倒也没有恼。
她今晚耐心似乎极好,也不如平时牙尖嘴利。睇他时眼睛里有一弯柔弱的月亮,那种爱怜的眼神,周岭泉却更防备,害怕这种温柔与临别相关,补一句,“也是,相亲恋爱结婚,眼见你这目标就要完成大半了。恭喜。”
“周岭泉。”梁倾深深深深看他的眼睛。
她当初望进这双眼睛,她那不必要的一点智慧便已使她提早窥见这一结局 —— 她却心甘情愿,走完这一程,不曾反抗。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最长的沉默。
她最终吞了其他话,只笑说:“那就借你吉言了。”
垂下头的时候,她无来由觉得脆弱—— 因心和自尊都弯折到了危险的弧度。
方才站在那儿,梁倾想过许多。
—— 如何体面离职,二手的几件家具送给下位租客,要在哪里请同事吃一顿告别晚餐,快递公司用哪一家,北城租房离何楚悦更近一点才好。
她还想过,北城的天气需要怎样添新衣,若是中间得一周休假可以去哪里观光,国贸那一块儿是怎样的交通秩序。
虽不是为了陈之越搬迁,但也许,他们到了那里还是有可能...
想天气,想环境,想快乐的事情,唯独不敢想为何到今天自己还在犹豫。
至这一刻,答案以具体的形式站在她面前,昭彰,生动,令她再也无法掩耳盗铃。
和周岭泉的隐秘□□,是一颗上瘾的糖果,出现在她生活中最急需逃避的时刻。
她放任自己沉沦于那些刺激的,失控的,贪婪的瞬间;眷恋着这个美丽的,遥远的,温存的情人。
幻觉和爱本就近似。
爱就是脱离功利与理性的逆向选择,是这世上最不合理的合理。
她爱上他了。
作者有话说:
梁倾的角色灵感更多地来源于韩炳哲先生的那本《爱欲之死》。
梁倾对周岭泉的爱,就是韩炳哲在《爱欲之死》所谓的“纯粹的爱”。它不功利,不自利,不理性,不健康。但它在我看来有着’爱‘之一字必然要携带的一种’幻觉‘之感。
所以在我眼里,能付出这种爱的梁倾其实在这个阶段是比周岭泉高级的。(小周还在否认’爱’的阶段小梁已经在实践了)
倡导‘自爱‘’健康‘的社会无疑在韩炳哲老师眼中是倦怠的,正在死去的。在这个社会里,一个勇于付出爱的人总是标签成了’恋爱脑‘,而一切利己的行为反而会被赞扬。这种倡导‘自恋’的社会所带来的后果就是,人们因害怕伤害,而越来越多失去与他人建立连接,建立一种互爱关系的勇气和真诚。
我个人很喜欢韩老师的以上观点。
还想补充的是,这种爱的能力,在我看来本质上是一种’真诚‘的能力。
小梁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虽然她拥有的爱不完满,但她在对待他人之事上都做到了尽量真诚。
不同意也请不要骂我!!!原谅我的碎碎念。我想表达的其实就是 —— 起码在一个与’爱‘有关的故事中,我希望我的主人公能与纯粹之爱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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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占领
梁倾有所彻悟, 心下悬颤,犹如失重。
只能垫脚去吻他,当作报复。
周岭泉被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却马上就夺回主动权, 呼吸相叠,渐沉重。
梁倾放任他唇齿的进攻,察觉他今夜似亦有与平日不同的情绪, 吻出人意料的厮磨,梁倾在一片混乱之间抓不住头绪, 因为他已往下, 湿漉漉的吻。
那一墙栀子花仿佛也失去方才的冷静。它们生出疯狂的藤蔓, 缠住他们的身体,将夜里的花开来她扬起的脖颈上。
她多想,多想就刻进这花墙里,让这片刻纠缠能有些天长地久, 四季常开的远景。
周岭泉没放她上楼拿东西, 只把那束玫瑰丢到后座。
他来时带了司机, 现下放司机先回, 自己开车载梁倾上了路。
两人似乎根本未从刚才那阵亲密里回神,各自一言不发,车内的氛围却一秒胜一秒,因暧昧而变得逼仄缺氧。
眼见快到酒店,车却拐进一条暗巷, 梁倾初以为他要抄近道, 车一停, 她猜到他意图。
车内气温狂飙, 她望着窗外, 心如擂鼓,平白一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