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免宽慰她妈妈:“我会每天跟你们报告我都吃了什么的,别担心啦,妈妈。”
“行吧……”刘晓燕叹气。
对于谢家来说,同样是升高三,免免升高三可比当初谢旋要让他们草木皆兵得多了,只恨不能让他们家姑娘舒舒服服地跨过这道人生大坎。
“总有这么一遭的,你们也得相信免免。”谢旋说。
于是免免晚上怎么吃饭的事,姑且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几天,免免便开始在学校附近物色能吃晚饭的地方。
谢家不差钱,谢卫国跟刘晓燕直接每个星期给免免四十块钱,让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都抵得上有些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免免当然不愿意要,但是谢旋劝他,就当是让爸妈花钱给自己买个安心了。
于是免免只得揣上了这笔“巨款”,每当在学校里看到别的同学边读书做题边啃馒头,免免就不由捂着自己书包里的钱,陷入了巨大的负罪感之中。
这天,免免揣着她的“巨款”,在学校附近找吃饭的地方。虽说中华中学这片儿也称得上繁华,但餐饮类的小店多数都是要么卖卤味的,要么卖豆腐的,还有就是一些宁城的传统小吃,干丝、小笼包、锅贴、馄饨一类。
免免停在一家老字号小吃店前,寻思着给自己来碗小馄饨。
这家老字号在宁城很有名,这个点儿有不少人在排队,店里拢共就那么三四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没地方坐的人只能选择打包带回家吃。
店里在牛肉煎锅贴,一排一排的下锅煎成金黄,外焦里脆的面皮被热油裹挟着散发出阵阵酥香,调制好的牛肉馅亦香气浓郁,免免学习了一天,这会儿正是肚子饿的时候,她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排在队伍末段咽了一口口水。
等好容易轮到她的时候,免免一时没忍住,除了馄饨外又加了一份锅贴,老板笑呵呵地应了,还夸赞道:“小姑娘胃口挺好啊。”
免免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她点完单以后想在店里找个位置坐下,毕竟捧着一碗小馄饨跟牛肉锅贴带回教室,光是那香飘万里的气味影响就不大好。
可是这店面拢共巴掌点大,四张桌子加起来十六个位置,免免环视了一圈,只剩一个靠近后厨的空位了。
这会儿是八月末,宁城不是早晚温差大的气候,即便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依然是热得很。这种烟火气的小饭店里,因为炉灶的热量,就更是热得人受不了。
很多坐在店里的男人都打着赤膊,要么就把背心一直卷到胸口,十分地有碍观瞻。
后厨口的这个位置是最热的,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好在免免本身不是特别怕热的体质,她寻思左右也不至于中暑吧,那就坐这儿吧。
免免便在这热津津的凳子上坐下了,刚坐下来,就跟桌对面的人望了个眼对眼。
“欧阳轩?”免免瞪大了眼睛。
欧阳轩面前只有一份锅贴跟一叠醋,他这会儿正夹着锅贴往醋碟里蘸呢,一抬头看到免免,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欧阳轩道。
免免说:“我学校离得不远嘛……就在这附近找地方吃晚饭,吃完还得回去上晚自习。”
“哦。”欧阳轩点点头,“这的馄饨跟锅贴挺好吃的。”
免免看向欧阳轩,发现他明显也是热得不行,汗水顺着额头跟侧脸一路往下淌到下巴,被欧阳轩随手抹掉。
他今天又穿了以前总穿的松垮垮的黑背心,整个额头跟脖子全是沁出来的汗珠,瞧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蒸发了一般。
免免刚想问欧阳轩热不热,结果欧阳轩反倒看了她旁边的后厨一眼,站起身:“你跟我换个位置,你那儿热,你那小身板,一会儿别中暑了。”
“诶?别别,你坐回去……”免免忙抬手制止他,“我没事的,你们男孩子火气旺……”
欧阳轩却没搭理她,三两步绕过桌子走到免免这边来,把免免提溜起来:“你去对面。”
“我……”
“多大点事,别我来我去的了,我马上五分钟吃完了。”欧阳轩道。
“好吧……”没办法,每次他们两人有所分歧的时候免免总是拗不过欧阳轩的,她只得放弃抵抗,乖乖坐到了欧阳轩原先的位子上去。
不一会儿,免免的锅贴跟馄饨来了。这家店的锅贴跟馄饨向来都是刚出锅现做的,香气扑鼻。
免免给自己倒了一小碟醋,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只锅贴,才刚咬了一口,对面欧阳轩已经三下五除二把他碗里的所有锅贴都吃完了。
后厨口不断地往外冒热气,在原本就燥热的店里,把欧阳轩熏得脸跟脖子都红红的,额角全是汗珠。
免免犹豫片刻,问道:“你晚饭就吃这么一点儿?够吗?”
欧阳轩擦擦嘴:“够。”
“哦。”免免点点头,开始对付她的馄饨跟锅贴。刚出锅的馄饨跟锅贴都烫得很,她边吹边小口小口地吃,慢吞吞的。
欧阳轩瞟着她,居然笑了一下:“看你吃饭费劲得。”
免免呼呼对着馄饨吹气:“我妈妈说慢点吃对身体好。”
好不容易把那颗馄饨分两口吃下去了,免免抬头,看了看欧阳轩面前空空的盘子,忽然意识到什么。
“欧阳轩。”她正色道,“你之前说你现在缺钱,你该不会是因为没钱吃饭才就吃这么点儿吧?”
她这话说完,欧阳轩似乎立刻想反驳,却支吾了一下。
免免知道自己猜对了,先前在哥哥的庆功宴上欧阳轩说因为开店欠了不少钱,穷得要当裤子果然是真的。
大约是在免免灼灼的目光下,欧阳轩也知道这事只能承认了,便只好道:“本来之前晚上都是回家吃的,这几天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就在外面找地方吃了。呃……他家还算实惠。”
免免瞧着欧阳轩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有一点于心不忍。
她将自己面前的馄饨跟锅贴都往欧阳轩那个方向推了一些:“吃吧,不吃饱一会儿怎么工作?”
欧阳轩不吭声,也不拿筷子:“你自己吃,我够了,没骗你。”
“我本来也吃不完,你吃吧。”免免见欧阳轩不动换,直接自己动手,夹了一个锅贴放进了欧阳轩面前的醋碟里。
她笑了笑:“快吃,都放你碗里了,现在我可吃不了了,你总不能叫我吃你的口水吧。”
欧阳轩深深看了免免一眼,低头狼吞虎咽地把那个锅贴吃了。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总之免免一个劲把馄饨跟锅贴往欧阳轩的碗里夹,到后来欧阳轩看着自己一直没空过的碗,终于无奈道:“你别夹了,你吃你的,我自己夹,成不,大小姐?”
免免低着头笑了。
有欧阳轩帮忙吃,这顿晚饭结束得很快,免免一看时间,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会儿,她溜达着往学校走,然后发现欧阳轩也在跟着她一道走。
免免纳闷道:“你也这条路?”
“嗯,新民坊就在你们学校东边一点。”欧阳轩说。
“啊……是哦。”免免恍然,她一贯对记路这件事不是很敏感,东南西北也向来分不大清,若不是欧阳轩说,她根本想不起来,他店子所在的新民坊其实离中华中学挺近的。
毕竟宁城南边拢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往哪走都远不到哪里去。
两人走了一段,很快就看到了写着“新民坊”的路牌,跟中华中学不过隔了条街而已。
“我到了。”欧阳轩插着兜瞥免免,言下之意是——你该走了。
免免隐约察觉欧阳轩不大愿意让她观摩自己的店子,她便也懂得识趣,抬起手想跟欧阳轩道别,欧阳轩身后却骤然杀出个人来,一把拐住欧阳轩的脖子。
免免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抬头看过去,这是个身材偏瘦的大叔,穿一身掉色的短袖衫,整个人身上市井气很重,有种精明的油滑。
“欧阳老板,上次那批货我拿到了,你说这货哦,跨了大半个中国送过来,等了这么久,这不也耽误我生意么?”
欧阳轩面无表情地:“你想说什么?”
“嗐,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大家以后还要一起赚钱不是么,哈哈,我就寻思着,咱们俩啊,都在一条船上,那得团结不是?所以这个这次的款啊,咱们就再推一推,啊,反正我这人你懂的,我绝对不可能赖账的不是?就只是延后一下,大家彼此给彼此一点退路,以后也好一起共富贵啊!”
欧阳轩一双剑眉簇了起来:“还延后?你这钱本来应该预付的你不会还要我提醒你吧?货都拿到手了,你还不付钱?”
“咳,话不能这么说嘛。总是钱啊钱啊的……这难免伤感情,我们做生意,讲究的不得是一个情谊嘛!是吧欧阳老弟?”
得,称呼都从“欧阳老板”变成了“欧阳老弟”,这“情谊”倒真是说来就来了。
免免自然看出来这人大约是欧阳轩的生意顾客,看起来还是合作关系,但明显这人不怎么讲究诚信。
她以为,以欧阳轩的脾气,肯定少不得要对此人冷嘲热讽一番,然后扫地出门,规定期限,叫他马上拿钱。
没想到的是,欧阳轩沉默了片刻,冷声问道:“你要延多久?”
那中年男人一听欧阳轩这句话,立马精神了:“不久,不久,我嘛这个人最讲道义,欧阳老弟你懂的,我怎么回让你难做呢,就延到十一月!我十月有个大单子,等我做成了——嘿,你还愁没钱么?”
免免目瞪口呆。
现在才不过八月下旬,这人本来该预付的单子,一延迟要延迟到十一月??还有这样的道理?
虽然她不懂做生意,但她至少也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你去饭店吃饭,难道能跟店老板说等我月底拿了工资再付你钱?你去商店买东西,难道能说等我手上的工做完了赚到钱了再把钱给你?
哪有这样的霸王道理的!
免免都担忧起了欧阳轩会不会揍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然而欧阳轩只是脸色很冷,最终却扔了一个字给他:
“行。”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难以自抑
免免在欧阳轩的店门口逗留了一会儿, 除了这个大叔,又见识了好几拨形形色色的人。
一会儿是倒货贩子,留两撇小胡子,对着欧阳轩一口一个哥叫得甜, 一谈起钱来就往后赖;
一会儿是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婶儿, 家里自行车坏了, 欧阳轩三下五除二给修好了,报价两块钱, 结果人直接给他一刀砍到了三毛钱;
一会儿又是批发市场的, 来通知欧阳轩要的货涨价了,讨价还价没商量, 爱订不订。
……
大抵这些都是市井商贩每天都要面对的零零总总, 免免坐在瘸了一条腿的铁凳子上, 好奇地看欧阳轩应对这些人。她是真没想到,以欧阳轩一贯狂傲的性格, 居然真能耐下性子跟这些人掰扯。
欧阳轩手头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回头见免免还在, 似乎后知后觉地有几分尴尬。
“你还不回学校上晚自习呢?”
免免乖乖点头说:“就快了,马上走——我就是觉得瞧你做生意挺有意思的。”
欧阳轩扯扯嘴角:“有什么意思, 做生意,无外乎都是那样。”
“跟你以前的样子不一样。”免免说。
“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该装孙子的时候就得装孙子。”欧阳轩把胳膊抻起来, 伸了个懒腰,“我这张脸也没多值钱,该不要就不要了。”
免免觉得欧阳轩说得不无道理, 偏偏这话说起来容易, 大部分男人是做不到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就算杀了他,也不能让他放下自己的面子跟身段吧,这欧阳轩倒是能屈能伸。
其实免免不太理解,照理说,不管怎么样吧,欧阳轩好歹父亲是有名望的军人,家里不缺人脉。他自己那会儿在云南部队,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走,退下来以后应当是能分配一个不错的工作的。
难道欧阳轩真如传言所说,在部队里做了什么违反乱纪的事,这才提前回来了?
“欧阳轩……”免免见这会儿左右没人,终于忍不住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在捣鼓一盒盒机械零件的欧阳轩,“你那会儿为什么从云南回来啊?如果服从部队分配,不会轻松很多吗?”
欧阳轩头也不抬:“违纪啊。我背后不是都传遍了么,没人跟你说?——‘那个欧阳轩也不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提前从云南回来,你可得离他远点儿’——他们没这么警告你么?”
免免愣了愣,欧阳轩许久没有这样说话带刺儿了,她却没有生气。
“可是我想听你告诉我。”免免一双杏眼专注地看着他,“你不要总是觉得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是一伙的,你偶尔也应该相信别人一下。”
欧阳轩笑:“你不是爸爸妈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乖宝宝么?”
免免说:“你再这样说话带刺儿我就不理你啦。”
虽然嘴上这么说,免免却也没有走,依然在那张左摇右摆东摇西晃的椅子上坐着,定定看着欧阳轩。
欧阳轩始终没看她,又从凌乱的架子上摸下来一个螺丝刀,兀自仿佛很专注地拧着一个免免看不出是什么的小零件。
等把那个零件装到一块奇怪的板上,又转了个方向,免免才看出来那是一个绿色的冰箱门。
欧阳轩当然知道免免一直在看他,他装好那个急单的破冰箱,有点急躁,但最终还是缴械投降了。
“……我把一个混蛋揍了一顿,不想写检讨书,在部队当然待不下去了,就是这样。”
欧阳轩下意识地想抓后脑勺,提起这事他就有点烦,抬起手才想起来手上脏兮兮的,于是作罢,站起身掏烟,余光一看到免免,又把烟盒塞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