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 见识极广,谢卫国说什么他都能搭得上话, 还尽往中老年人的心坎儿里说。两人喝过一次酒, 谢卫国就看欧阳轩愈发地顺眼,多喝了两次,甚至话里话外暗戳戳盼着欧阳轩下次再来了。
刘晓燕没她老公那么没操守, 她在心里暗骂谢卫国耳根子软, 敌人略施小计就投敌了。
她这个当妈的, 确实是接受了女儿长大以后决定离开家,去外面闯荡的这个事实,没办法,谁让她是自己的宝贝闺女呢,她舍不得。
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欧阳轩这个臭小子——自家养的宝贝白菜长大了是一回事,被猪拱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之,刘晓燕一直坚守不给欧阳轩多少好脸色的底线,屡屡叫欧阳轩下次不用再来了,然而欧阳轩这个厚脸皮听了也装作没听见,照来不误,谢家还出了个“通敌叛国”的叛徒,每次欧阳轩一来就乐呵呵给人开门,让敌军深入己方腹地。
刘晓燕双拳难敌四手,加上欧阳轩持续不断的糖衣炮弹和谢卫国时不时的一阵枕边风,逐渐地,她愕然发现自己也没那么抵触欧阳轩的到来了,甚至后来每当欧阳轩过来,她心里还有一丝隐隐的高兴。
大约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开始不能自已地喜欢起热闹来。
免免在法国,谢旋自从开始上班以后也没什么时间回家,他那个单位任务重,许多时候,下了班谢旋懒得跑,就地就住在单位宿舍了。
卫国饭店这些年发展得倒是越来越好,谢卫国跟刘晓燕也可以稍微松泛些,不用时时在店里盯着了。
刘晓燕觉得自己原本被填得满满的生活空旷了一些,每天从晨起到睡觉,天天就是对着谢卫国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无波无澜。
她开始盼着谢旋早点找个女朋友,早点结婚,让她抱上孙子,也让这个家重新热闹起来。
只是谢旋天生是个爱好自由的,女朋友交过那么三两个,都不长久,眼见着他的好兄弟李培孩子都生了,他倒好,连个能结婚的人的影子都看不着。
刘晓燕着急没用,催谢旋把儿子催急了,两人要么就是吵吵两句不欢而散,要么就是谢旋为了避免纷争,又在单位宿舍窝一两个礼拜。
——这个家最热闹开心的时候,居然反倒是欧阳轩这个外人来拜访的时候。
“叔叔,阿姨。”
欧阳轩一进门就笑眯眯地叫人,他一身剪裁合身的名贵西服,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倒是全然没有半点“成功人士”的架子,浑然是嘴甜小辈的样。
谢卫国本来在屋里照着棋谱摆围棋残局——这是他最近新添的爱好,因为最近院里爸爸们的风尚忽然从象棋转为围棋了,他也就跟着学了点皮毛,正是对新学的技艺上头的时候。
听到欧阳轩的声音,谢卫国从残局里抬起头,眉梢眼角都止不住地沁出些开心的纹路来。
他放下手上的棋谱,从房间里走出来:“哟,来啦。”
欧阳轩这次在宁城待的时间算是比较长,隔几天就往谢家跑,反正都住一个院子里,串门也不过就是脚底一溜的事。
“叔叔,我爸前两天从四川回来,给您带了两坛泸州老窖,是那边酿酒厂拿来的珍藏,您尝尝看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我以后去四川出差的时候都给您带点儿。”欧阳轩把手上两盒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了茶几上,“还有点我从香港带回来的当地小吃,蛋挞凤梨酥什么的,带给您和阿姨尝尝,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惯。”
“哎,好,好。”也就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开始吧,谢卫国头上开始冒出了些白头发,视力也没有从前好了,有一点轻微的老花。
他摸上配好的老花镜戴上,在沙发边坐下,又指指旁边的单人沙发,“来,欧阳小子,坐。”
欧阳轩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他如今变得健谈了许多,一坐下,瞧见谢卫国手上的棋谱,就以此为话题跟谢卫国聊起来。
这完全就是哪儿痒往哪儿挠了,谢卫国这段时间最感兴趣的就是围棋,欧阳轩一起话头,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要说谢卫国的棋艺,在军属大院里算差的——他脑子转得实在没有那些会读书的人快。
可这不妨碍他在欧阳轩这个门外汉面前卖弄卖弄,谢卫国说得神采飞扬,欧阳轩明明听出了他谢叔叔好些地方说的都是错的,依然笑呵呵地听着,时不时还捧哏几句,把谢卫国哄得舒舒坦坦的。
“你就吹牛吧,前几天还连输给老萧三把,就知道在小辈跟前卖弄。”
刘晓燕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她刚才本来在阳台上侍弄花草的,大约是听到动静,就出来了。
“阿姨。”欧阳轩站起来迎了一下,刘晓燕摆摆手,示意他坐。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大包小包,皱眉道:“你这孩子,又带这么多东西。”
欧阳轩只是笑:“想给叔叔阿姨尝尝,没事,不费劲。”
刘晓燕没吭声,她对欧阳轩没有谢卫国那么热络,但瞧见欧阳轩杯子里的茶喝完了,却立马站起了身,又去厨房泡了一浇,给欧阳轩倒上了热的。
今天是工作日,谢旋单位事情多,大部分时候工作日晚上都不怎么回家,只偶尔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爸妈,住上一晚。
人老了,跟邻居之间关系再好,说到底也不是一家人,什么也比不上家里有小辈的热闹。
所以不管刘晓燕面上再怎么不显,她在阳台耳朵一听到欧阳轩的声音,其实心里就高兴起来了。
更何况,欧阳轩如今,也已经是她板上钉钉的女婿了。
刘晓燕倒完茶,重又在沙发边坐下。自从孩子们不常在家,为了热闹,他们俩就把电视机搬到客厅沙发前头来了。
她打开了电视,热热闹闹的歌舞节目顿时让谢家又增加了不少人气儿。
“婚礼的事情……”刘晓燕有些踟躇地开口,像是在斟酌措辞。
“阿姨您放心,我这边已经都办妥了,礼单上的东西也置办得差不多了,下周就都能送到。”欧阳轩道。
“对了,这件事我也想说。”刘晓燕咳嗽了两声,正色道,“这婚期都定下了,你这个称呼……也该改改了。”
其实欧阳轩跟免免的婚期定得有些匆忙,主要原因还是两人工作都太忙了,尤其是免免,刚回国工作没多久,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没办法分太多心去考虑婚礼的事。
免免自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着急——结婚嘛,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等等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不论是她的未婚夫,还是两方家长,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谢旋天天神出鬼没的,也不好好谈个稳定对象,谢卫国跟刘晓燕都暂时放弃他了,而免免,早一天结婚,就能让他们早一天抱上孙子。
这么些年欧阳轩坚持不懈地看望照顾,他的事业又做得远超出谢卫国两口子认知得好,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个钻石王老五,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没有正经工作还名声不好的小青年了。
二老心中已经默认了他就是他们家庭的一份子了,那这婚事,自然是越早办越好。
尽管婚期定得仓促,欧阳轩却没有一丁点草率举办的意思。
欧阳郑道早就对欧阳轩放手不管了,就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除了必须要他这个做亲家的出面的时候,其他都全权交给欧阳轩自己处理。
谢卫国跟刘晓燕收到欧阳轩手下送来的长长的礼单的时候,震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去。
虽然说欧阳轩现在事业成功……可是这……这……是不是未免也太铺张了一点……?
两口子怎么着也算颇有积蓄的有钱人,却也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以欧阳轩办这个婚礼的手笔,他们都无法估计到底砸进去了多少钱。
欣慰欧阳轩待他们家免免实实在在的好之外,谢家两口子也有点胆战心惊的。
所幸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没有出任何岔子。
刚才刘晓燕本来想再说一下,礼单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贵重了,让欧阳轩要不还是酌情减少一些,他们家实在不好意思收那么贵重的礼。这些钱小两口自己拿去慢慢花,不也挺好的么?
但听到欧阳轩说礼单上的东西下个月就送到了,刘晓燕又把这扫兴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小辈的一片心意,她再拒绝就显得有点不识好歹了。
不过,因为婚期定得匆忙,欧阳轩这称呼一直没想起来改,这点是必须得提醒一下的。
欧阳轩闻言也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爸,妈。”他稍微有点别扭地改口,谢卫国和刘晓燕听得却是十分满意。
——他们这个比大部分家庭冷清许多的四口之家,也是时候添些人气儿了。
第92章 婚事(下)
宁城火车站。
下午的火车站人来人往, 背着扛着大包小包出发的,刚刚到达的,人流都汇聚在一起。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妈妈,背后背着自己的小背包, 也不知背包里塞了什么东西, 鼓鼓囊囊的, 小朋友背得似乎有些吃力。
女孩的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是不是出门前偷偷往包里塞什么东西了, 都说了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就不带了, 以后到了北京再买就是了。”
女孩眨眨眼睛:“可是,我们去了北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是吗?我想把我喜欢的东西都带上……”
妈妈:“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去了北京, 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新生活要开始了。”
女孩听到这话, 才嘿嘿笑了起来:“太好了,我们要跟爸爸永远在一起啦!”
随着女孩欢快扑腾的步伐, 她背后的包也上下开心地颠着。
小姑娘本来走得就不是很稳,一兴奋脚步一个踉跄, 便撞在了旁边一个男人的身上。
“啊,对不起, 对不起,我家女儿太冒失了。”做母亲的连忙伸手将女儿揽回来, 向那个被撞的高大男人赔礼道歉。
男人穿了一件休闲衬衫, 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了一截结实的手臂。
他的样貌很英俊,神情气质却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小女孩的母亲搂着女儿往后退了退, 他们孤儿寡母的, 走在外面很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火车站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她便下意识地有几分防范。
男人却神色未动,眉毛都没皱一下。
“没事。”他朝母女俩点点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指了指她的脚,“你女儿鞋子掉了。”
当妈的低头一看,果然发现女儿刚才蹦蹦跳跳的,把叫脚上的小皮鞋踩掉了半截。
她朝男人道了谢,低头帮女儿把鞋子重新穿好。
而那个男人耶没再关注他们母女俩,目光转向了出站口的位置,牢牢地盯着。
——是来接人的么?孩子母亲边低头帮依旧很开心的女儿整理裤脚,边用余光打量着男人,这么寻思着。
这男人的身材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仔细看的话,穿的衣服也是很好的料子跟款式。
她这么些年跟丈夫两地分居,又当爹又当妈的把闺女养大,生活很节俭,不认识什么牌子,但多少也能看出这男人身上的衣服不是街头巷尾的常见款式,很显然价格不菲。
孩子母亲这才送了一口气,这样的人想必是不会也没有必要欺负或者讹诈她们的。
“啊,漂亮姐姐!是漂亮姐姐!”
操碎了心的妈妈正在心里琢磨着呢,忽然被怀里女儿突然冒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她闺女也是个自来熟的活泛性子,也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欢不欢迎,就跑去拽着面前男人一看就很昂贵的衣角,一只小短手指着出站口的方向:“大哥哥在看那个好漂亮的姐姐!”
当妈的连忙抓住女儿的手,呵斥:“别拽人家衣服,像什么话?别在这胡说八道了,人家还有自己的事呢,你别耽误人家。”
“没事。”那个男人还是话不多,依然只有这两个字,语气却似乎比第一次说的时候……要隐隐地上扬了一些?听起来很开心?
小姑娘听话地松开了手,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个男人就大步向出站口走去,孩子母亲也不由好奇地循着女儿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此时刚才的高大男人已经走到了出站口处,在湍急的人流中,准确地拉住了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年轻女子的手。
那女孩抬起头,看向男人,一张皎月般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牵着孩子的妈妈的脑中,无端地浮起了这句在戏里听过的词。
*
火车站门口。
“想必这位就是嫂子了吧?”小赵殷切地拉开车门,看着他老板揽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走到了近前,赶忙热情地招呼。
小赵没忍住多看了他嫂子几眼——不愧是叫他大哥日思夜想的人,嫂子是真好看啊。
只是不知道,这次回来办完喜事,这二位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聚少离多了。
光是想想,小赵就挺为他大哥痛心的。心上人都嫁给自个儿了,再天天见不着,虐人也不带这么虐的。
欧阳轩不知道小赵心中所想,揽着免免的腰坐上了车后座。
“小赵,走吧,火车站人多。”欧阳轩坐下后,对小赵道。
“诶,好嘞。”小赵答应着,偷眼往后头瞥,只觉得他这嫂子也是挺安静的性子,一直也没一句话。
等车平稳地驶向了大路,欧阳轩轻轻将手覆在免免放在座位上的手上。
这双纤细的手依然柔软,就跟高中的时候一样。
细数下来,他们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居然已经走过了这么多个年头了。
这些年来,两人一直聚少离多,但从今天开始,终于可以为先前数年的分别画上句号了。
欧阳轩感觉到,免免的手指轻轻在他的手心挠了一下。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铬着他,他低头一看,果然是那枚他曾经送给免免的戒指。
大约是感受到欧阳轩内心的波涛涌动,免免抬头,对他笑了笑。
“我临走前,又跟领导申请把婚假延长了些。”免免轻声说,同时伸出了两根手指,“延长到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