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待“祁公子”跳窗离开后,苏仪清后背冷汗涔涔,叫醒了南璃,又让她去唤来守卫领队。
知道了事情经过,驿站的守卫领队也后怕得汗毛倒竖。这和亲的公主还没离开大宋地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脑袋估计都保不住,立刻给孟将军去了信。
孟将军也极为重视,亲自过来询问视察,不过也没有问出什么,只好加派了两队士兵来防卫,把整个驿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乱糟糟地过了一日,到了晚上,外面起了风。
嘉临关地处戈壁,寒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似乎有人呜呜咽咽的低泣,吹得窗户吱吱呀呀地响。
南璃服侍着苏仪清梳洗,给她披了件青色棉袍,又把一头乌黑长发松松挽了个发髻,收拾完毕后,端着残水出去倒掉。担心公主害怕,南璃不敢离开太久,把水盆放在门外就折回来,回到苏仪清身边,看她拿着本书在烛灯下静静地读着,就跟没事人一样。
南璃絮絮念叨:“公主,别嫌奴婢唠叨,昨晚您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不叫醒奴婢,就这么放走了那个人,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苏仪清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道:“那人手里拿着匕首,开始要杀本宫,后来不知为何又停了手。本宫若叫醒你,只怕再激怒他……”
看南璃仍然心有余悸的样子,苏仪清安慰道:“孟将军已经派了这么多人来,把这驿站围得铁桶一般,你不用这么担心,最起码今晚应该是安全的。”
南璃道:“奴婢可没有您的胆量,要是我经了昨晚的事,早就吓死了。”
两人正低声说话,忽闻外面传来喧闹声音,过了片刻,有侍卫来敲门,“公主,北夷接亲的人到了。”
苏仪清心中一跳,他们终于到了。
南璃有些慌,小声问苏仪清:“他们怎么这会儿来了?这外面黑灯瞎火的,还刮着大风,总不是要马上就启程吧?”
苏仪清稳了稳心神,拍拍南璃手背,缓声对门外道:“本宫知道了,请转告北夷使臣,稍候片刻。待本宫更衣后,宣他说话。”
门外答应着去了。
南璃手忙脚乱地给苏仪清装扮,这是大宋公主第一次见北夷的人,可不能失了身份。
苏仪清在二楼房间里换衣梳妆,驿站一楼的大厅里氛围却是剑拔弩张。
此时大厅里乌压压地相对而立着两队人,一边是北夷士兵,另一边则是大宋士兵。
之前这两方士兵每次相见都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如今在这小小的驿站中相遇,大家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嗔目切齿,手按在腰间武器之上,似乎随时准备厮杀,火药味十足,整个大厅里的空气似乎都被冻住。
这时,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窈窕女子婷婷立于楼梯之上,她身着青绿色对襟镶花边襦袄,下面是水色百褶裙,披着同色霞帔,妆容清淡,只点缀了红唇,清清丽丽的,神态温和,却愈发显出一双美眸华彩流溢,目光柔柔地和扫过楼下诸人,几乎叫所有人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的出现,仿佛一股带着清冽梅香的柔风,缓解了刚刚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苏仪清扶着南璃缓缓走下楼梯,一个穿红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从人群后快步绕了过来,立在苏仪清面前,脸上震惊的神色尚未褪下,问:“你……就是来和亲的大宋公主?”
苏仪清颔首道:“本宫正是昌仪,请问贵使节是?”
这人是毕格,刚刚他看到苏仪清的第一眼,心跳顿时停了三拍,心中叹喟这世上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现在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愣愣着看着苏仪清。
大宋侍卫领队上来,呵斥道:“大胆,竟敢对公主不敬。”
苏仪清对侍卫领队轻轻摇摇头,正欲再开口,眼神无意扫过人群后坐在桌边的一个高大身影,却立刻睁大双眼,不由抓紧南璃手臂。
那人不正是昨晚来行刺的“祁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蒙恩本来懒洋洋地靠坐在桌边,见苏仪清看到自己,挑挑眉,起身走过来。
他一身绛紫色长袍,系着同色腰带,勾勒出宽阔肩膀,窄腰长腿,走路时带着股慵懒的劲儿,但身上那股野性力量却让人无法忽视。
不慌不忙地走到这边,蒙恩敲了敲毕格的脑袋,微皱着眉,对苏仪清不耐烦地介绍:“这是毕格。”
苏仪清注意到他看向自己时眼神中的冰冷,不禁又想起昨晚他用匕首抵住自己脖颈时的感觉,顿时感觉背上又渗出冷汗。
这周围都是大宋士兵,他怎么敢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当众出现?
可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难道昨晚不是他?
苏仪清脑子里念头极快的转着,目光紧紧盯着蒙恩,似乎在他脸上分辨着什么。
蒙恩突然嗤笑一声,嘴角勾起,微微倾身直视着苏仪清,狭长眼眸中露出戏谑笑意,道:“怎么?公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这时毕格终于回过神来,挤开蒙恩,说:“你这个粗人,别吓到公主。”
又对苏仪清不熟练地行了个大宋的礼,一掬到底,道:“本人毕格,是奉北夷大汗之命,前来迎接公主的。”
毕格起身看到苏仪清目光一直在蒙恩身上,连忙又说:“这位是蒙恩,是北夷的二王子。”
原来他就是北夷的那个不受宠的二王子,此次是代他哥哥来接亲的。
可是昨晚到底是不是他?他为何要行刺?重要的是,他还会不会再行刺?
无论如何,此时是在众目睽睽的驿站之中,就算他有歹意,总不会当众动手,想到这点,苏仪清心中稍安,对蒙恩点点头,之后对毕格道:“今日时辰已晚,贵使先在此休整一晚,明早再议上路之事,可好?”
毕格连忙点头:“可以可以,公主娇贵,不宜劳累,咱们明天再说。”
苏仪清垂眸颔首致意,转身前眼神扫过蒙恩,见他双手抱胸,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意看着自己。
收回眼风,苏仪清挺直脊背,转身上楼回房。
楼下安置人员嘈杂之声安静下来后,苏仪清也重新卸妆宽衣睡下,无奈心中思绪翻涌,脑中都是蒙恩昨晚狠戾无情和今日似笑非笑的眼神,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看身边的南璃睡得香甜,苏仪清自己起身披上青色棉袍,来到桌前想喝杯水静静心神。
这时屋外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间杂着说话声,听声音正是毕格和蒙恩。
两人应该是在商议明日何时上路,以及如何安排车辆运送之事。
之后毕格跟蒙恩告别,进了房间。
说话声沉寂下来,只有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经过苏仪清房间门口,想来是蒙恩独自回房。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苏仪清突然快步过去打开房门。
蒙恩此时已经走过苏仪清的房间,听到声音,顿住脚步,转身看过来,见苏仪清披着件青色棉袍,站在门口,屋内有烛光照亮她半边柔美脸庞,勾勒出高挺鼻梁和小巧下巴的曲线。
昨晚虽然对这个看似娇弱实则大胆的公主已经有所领教,见她深更半夜主动来找自己,蒙恩还是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等着她道明来意,顺便上下打量着她。
大宋的女人以瘦为美,他去大宋走一圈,看到的女人大多瘦得像竹竿一样,感觉一碰就断,眼前这个公主也瘦,棉袍下这细腰,估计自己一只手臂就能圈住,不过瘦归瘦,倒不感觉羸弱,看她腰杆一直挺得很直,眼睛有种神韵,让人感觉她体内有股折不断的柔韧之气。
不过也许只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傲娇气罢了,蒙恩心中冷笑一声,大宋的人不都是这个德性吗?
苏仪清不知蒙恩心里过了这许多念头,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神冰冷,不由紧了紧棉袍的衣襟,上前一步,抬头直视他狭长双眸,轻声问道:“二王子,你……是昨晚那人吗?”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蒙恩,我觉得你也在作死!
蒙恩摇手指:nonono……咱俩有本质区别,你是渣,我这充其量算是装酷!
仪清:……
下一更明早九点!
第16章
蒙恩神色未变,紧盯着苏仪清,试图想读出她的意图,或者情绪,不过她一直眼神沉静,毫无退缩之意。
两人对视片刻,蒙恩唇角勾起轻蔑笑意,回答:“是我。”而他轻蔑的神情替他补充了没说出口的下半句:那又能怎么样?
苏仪清手指握得更紧,问:“为何?”
蒙恩瞥见她泛白的手指关节,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察觉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公主究竟还是会害怕,蒙恩心底忽地泛起些得意,嘴角笑意加深,揶揄说道:“你是想问为何要杀你?还是想问为何不杀你?”
苏仪清依旧严正,双眸直视着蒙恩,说:“都有。”
苏仪清的眼睛很大,又圆,黑眼珠占了大半,眼角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总感觉湿漉漉的。
蒙恩被这双眼睛盯得心烦,不想再跟她多说,转身欲走。
没想到昌仪公主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路,追问:“你还没回答本宫。”
蒙恩偏头看着她,哼笑一声,缓缓向她倾身,直至目光平视,声音挑衅着说:“本宫?你还真以为你这个大宋公主的身份,能让我听命于你?我告诉你,你这个身份,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想杀谁,不想杀谁,也不会跟你解释。”
苏仪清脊背愈发挺直,直视着蒙恩灼灼目光,语气依旧平静,不急不徐道:“我并没有用大宋公主的身份来问你,不过我看你昨晚似乎想杀的人并不是我,但后来却又起了杀心,我只是不想做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很好,这个高傲的公主终于不再用“本宫”自称了,不过也并没有退缩,反而有理有据地跟他争辩起来。
可是,谁想跟她讲道理啊?
蒙恩愈发向苏仪清靠近,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一步,又一步,直到脊背靠在墙壁上,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他俊美的脸离自己脸庞越来越近,直至呼吸相闻。
室外的风打着旋呼啸而过,愈发显出两人之间的安静。
蒙恩嘴角勾起戏谑笑意,说:“公主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想杀你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自己成为冤死鬼……只不过这深更半夜,你一直纠缠我,是不是该担心一下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苏仪清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脸腾的红了。
长这么大,苏仪清从未见过如此轻佻之人,一向冷静的她顿时被气得胸口起伏,低声喝道:“放肆!本宫是要跟你长兄和亲之人,你竟敢如此猥亵?”
猛地提及自己大哥,蒙恩脸色也变了,眼神顿时冰若寒霜,站直身体,恶狠狠地说:“闭嘴,你,还有你们大宋的人,都不配提起我大哥!”
说完,蒙恩转头离去,进了自己房间,“咣”地一声砸上房门。
苏仪清站在原地,抚着胸口,回想刚才对话,只觉得这人喜怒无常,而且轻薄无礼,不过他说了不想再行刺,应该是认真的吧……
*
得知北夷迎亲队伍已经到达,孟将军第二日一大早就从营地赶来,和毕格商议公主启程之事。
鹿寨位于嘉临关东北方向,距离二百五十余公里,路途还算平坦,只是天寒地冻,路上必定辛苦,所以孟将军提议让公主嫁妆先行,而公主凤仪可以随后慢慢行进,以免太过辛苦。
昨晚一见昌仪公主,毕格几乎整晚没睡,感慨这世间还有如此美丽迷人的女子。
思及越尚已经去世,蒙恩又不愿和亲,自己岂不正好可以向大汗请示,把这公主嫁于自己。自己是大汗的外甥,也算是宗亲,不算辱没公主,还可以替大汗解决了这公主和亲之事。
毕格怎么想都觉得是一桩美事,到了早上,自觉已经思虑周全,感觉公主已经是自己马上要娶过门的媳妇儿了。
去鹿寨这一路路途遥远,他们糙男人骑马赶路无所谓,可公主金枝玉叶,必定不能太过奔波,必然要慢慢前行,随时休息。自己路上还可以多些时间跟公主相处,培养感情。
所以对于孟将军的提议,毕格毫无异议。
今日将公主嫁妆整理装车,随即立刻出发。而公主今日再休整一日,收拾归置路上要用的物品,明日一大早再启程去鹿寨。
商议既定,孟将军向昌仪公主禀告行程安排,并询问她是否有什么想购置的,今日他可以派人去采买。
苏仪清想了想,只问是否能买些书籍和棋谱,她想带着,路上无聊时可以阅读。
这不是什么难事,孟将军答应下来,派人去办,并说明日一早来给公主送行。
上午,苏仪清在房间里,看南璃把梳子、面巾这些日常用的琐碎用品打包收拾好,这些东西路上还要用。
南璃拿着一盒珐琅胭脂盒过来,打开给苏仪清看,有些发愁:“公主,这手脂膏子所剩不多了。”
她们出发时,没有预料到这边气温如此寒冷干燥,在来的路上,苏仪清娇嫩的手指被冻出好几处冻疮。
南璃心疼坏了,在一处驿站找了大夫来看,说除了要保暖,还需要多擦手脂,保持手部皮肤滋润,于是南璃每日三次给公主擦涂手脂,结果很快就把一整盒手脂用得所剩无几。
苏仪清想着这是最后一日在大宋国土,心里正惆怅着,听到南璃的话,遂叫她去把赵阿婆唤来,问赵阿婆附近哪里有卖手脂胭膏的店铺。
赵阿婆一拍手,说:“今日凑巧,正是集市开集的日子,公主要买什么,不如去集市买,东西又全又便宜。”
苏仪清本就想趁着最后一天出去走走,听闻就更起了心思,又唤来侍卫领班说明情况。
领班很为难,这是他负责的最后一日,明天一早交了差,公主再出什么事也不关他事了,不过今日还不能放松。
见领班犹豫,赵阿婆陪着笑插话进来,“大人,我看公主在这驿站中已经呆了五六日,憋闷得很。如今公主要离开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最后一天再不让公主出门看看咱大宋的关下镇,也的确有点不近人情。要不然让老婆子我带公主出去,您再派几个人随后保护,我们快去快回,应该没事的。”
南璃见公主想去,也在旁跟着帮腔,领班踌躇片刻,终是答应下来,调来十个士兵,让他们跟着公主,寸步不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