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恩左右看看,决定今夜在此扎寨。
有了昨晚的经验,加之今天白日路程并不似昨日那般颠簸难忍,苏仪清对于毡帐这简陋的住宿环境适应了很多,不过对北夷饮食她还是难以下咽。
因为是在行路,带的都是易保存的食品。
风干牛肉太硬,烙饼太干,奶茶的味道她觉得有点怪,可是她知道这已经是能吃到最好的东西了,她并不想给人添麻烦,于是忍着不适喝了几口奶茶,胡乱咽了几口饼,就让南璃把托盘端了出去。
没想到南璃出去后,过了半晌又端着托盘回来,上面竟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
南璃欢喜地说:“二王子在随行的箱子里找到一袋面粉,刚刚让人和面做了一锅面条,我刚刚听他叫嚷着说天天吃饼,吃腻了,想换换口味,正好分了我一碗。”
说着南璃把面条放在苏仪清面前,是一碗清汤面,上面还铺了两片薄薄的牛肉,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仪清难得有了些胃口,叫着南璃一起,两个人分着吃完一碗面。
一碗普通的面条,在此时竟也觉得美味无比。
吃完面,苏仪清又让南璃去叫了热水,简单擦洗后,打算入寝,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喧嚣打斗的声音。
南璃掀开帐帘,向外张望一会儿,说是从大宋士兵帐篷那边传来的。
喧闹声很快平复下去,可另一边北夷士兵又纷纷向大宋帐篷那边跑去。
南璃看到汗木也匆匆过去,连声叫住他,询问何事。
汗木面色凝重,竟说是那天在关下镇他们见过的朝鲁,刚刚闯了大宋士兵帐篷,欲要行刺,被擒住了。
苏仪清在帐内听到,一惊,猛地起身,随便扯过黑色大氅披上,匆匆出了帐。
南璃连忙跟在后面。
宋兵帐内,此时站了很多人,大宋士兵在里侧,北夷士兵在外侧,双方对峙而立。
苏仪清一进去,就感到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北夷士兵刚到驿站那晚一样。
她分开堵在门口的北夷士兵,进入帐中,看到朝鲁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倒在地上,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
不过两天未见,朝鲁脸上多了很多伤,有一道鞭子抽打的痕迹从眼角一直延伸至脖颈,触目惊心。
苏仪清连忙过去,想解开朝鲁身上的绳子。
却被大宋士兵拦住,有人对苏仪清抱拳躬身,道:“此人欲行刺,公主不能放他。”
苏仪清问:“到底发生何事?”
宋兵只说这小贼不知怎么潜入了宋兵帐篷,身上带着一把刀,疯子一样见人就刺。
苏仪清道:“既然不知原因,自然要问清楚。”
说着,她绕过拦路的宋兵,来到朝鲁面前,蹲下身试图把他身上绳索解开。
无奈这捆人的绳子是手指粗的麻绳,质地结实,捆得又紧,苏仪清细白手指怎么都解不开,反而因为用力,柔嫩手指上蹭出几条红痕。
苏仪清还在用力,忽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嗤笑,转头看去,蒙恩不知何时进来,半蹲在自己身后,浓眉下的双眸带着寒意乜着她,好似是在嘲笑。
一时之间,苏仪清分不清蒙恩是嘲笑自己身为宋人的惺惺作态,还是嘲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她也无暇分辨。
蒙恩已经拂开苏仪清的手,修长手指随便扯了几下,就解开了朝鲁身上的绳索。
朝鲁一旦得脱,立刻向最近的宋兵扑过去,眼角赤红着竟然张口欲咬。
那个宋兵立刻拔刀刺过去。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仪清来不及惊叫,蒙恩已经上前一步,一手把朝鲁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握住宋兵手腕,一用力宋兵的刀就掉落在地上。
见蒙恩动了手,屋内的宋兵均纷纷拔刀。
北夷这边也不甘示弱。
一时间屋内都是刀片反射出的铮铮铁光。
苏仪清正立于两方对立之间,双方刀尖都对着她,她面色平静,缓缓扫视一圈两边虎视眈眈的士兵,没做反应,只是缓步来到朝鲁面前蹲下,平视着他。
瘦瘦小小的朝鲁,眼白赤红,眸中是滔天恨意,胸膛剧烈起伏着,恶狠狠地盯着宋兵。
苏仪清见他身上衣服褴褛单薄,解下身上大氅披在他身上,细心系好带子,柔声说:“朝鲁,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是要就寝的,一头乌黑秀发用发带松松系住发尾,让出了大氅给朝鲁,自己里面只穿了单薄的水色襦袄罗裙,愈发显得苗条瘦削。
朝鲁眼神落在苏仪清身上,猛地推了她一把,喊:“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
朝鲁人小,却用了蛮力,苏仪清一下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蒙恩蹲在墙角哭唧唧:听说大家都想让我去火葬场…
宋枫城:我在这里等你呦!
第21章
蒙恩看苏仪清跌坐地上,皱了皱眉,上前握住她手臂扶起她,对朝鲁呵斥道:“有话说话,总想着动手干什么?”
说着,蒙恩解开自己身上披风,扔在苏仪清肩头,没好气地说:“自己穿这么少,滥好心。”
苏仪清没有理会蒙恩,重新蹲下面对朝鲁,拉过他的手,轻声说:“上次我说过信你,这次我仍然信你,你也要信我,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除了姆妈,朝鲁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他看着苏仪清温和双眸,浑身紧绷肌肉逐渐软下来,慢慢开口说出实情。
原来上次苏仪清送他回去后,告知了孟将军此事,孟将军把那几个作歹的宋兵鞭笞了一顿,以作惩罚,就此完事。
那几个宋兵却心中不忿,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不过是一个北夷人的一张牛皮。
于是他们夜里溜出嘉临关,寻至朝鲁家中,帐篷撕烂,物品能砸则砸,又用鞭子抽了朝鲁一顿,以示泄愤。
朝鲁妈妈本就病重,哪里受得住这样刺激,当晚就病逝了。
朝鲁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连家都没有了。他想着自己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去跟那几个宋兵拼命。
他没有马,只能步行去关下镇,在路上却看到了送亲队伍,认出里面有宋兵队伍。
虽然这几个宋兵不是害他那几个人,但大宋士兵都没有好人,能杀一个是一个。
朝鲁改变主意,尾随着送亲队伍,直到晚上,伺机潜入宋兵帐篷行刺。
朝鲁说完了,苏仪清仍蹲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蒙恩在她身后,看她伶仃肩膀似在颤抖,他上前一步,果然看到她虽然在极度压抑,但仍然眼眶通红,大颗沉重眼泪滚下来。
南璃欲过去,蒙恩一把拦住她,眉眼深沉地看着无声流泪的苏仪清。
苏仪清紧紧握着朝鲁的手,本来半蹲着,单腿膝盖下沉,最后着地。
“公主!”身后宋兵们见公主单膝下跪,纷纷叫道。
苏仪清没有理会身后喧嚣,嘴唇颤抖着对朝鲁轻声说:“对不起,朝鲁,对不起,我替大宋向你道歉。那几个人,我一定会让他们受到惩罚的,一定会的……”
朝鲁愣怔着,他没想到这个漂亮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有些无措,心底渐渐软下来,这时突然觉得身上到处都疼,又想起姆妈已经死了,大颗眼泪流下,嚎啕大哭起来。
苏仪清依旧半跪着,一把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看着这个情景,屋里本来对峙的双方士兵,早就放下了手里的刀,均默默站在原地。
最后还是蒙恩上前,把朝鲁从苏仪清怀里拎出来,又把苏仪清扶起来交给南璃,转身面向宋兵说:“行了,今晚闹得差不多了,事情已经清楚,你们有谁还想追究吗?”
宋兵并不都是蛮横欺压之人,他们听到朝鲁的经历,早就面露不忍,此时更是无话可说。
大家纷纷散了。
蒙恩带着朝鲁,准备带他去吃点东西,再让他跟着自己去休息。
朝鲁还哭得一抽一抽的,突然冲过来拉着苏仪清手臂说:“姐姐,让我跟着你吧。”
苏仪清还未说话,蒙恩已经拉过朝鲁,说:“姐姐和你男女有别,你跟我走。”
朝鲁却上了倔劲儿,只是抱着苏仪清手臂,“姐姐,我只跟你走。”
苏仪清想着朝鲁已经十一岁,的确不能贴身跟着自己,于是弯腰摸了摸朝鲁乱蓬蓬的头发,柔声说:“好,你跟着我。只是今晚让他带你洗漱睡觉,明日你跟我一起上路,好吗?”
朝鲁犹豫半天,才答应下来。
蒙恩带着朝鲁要走,苏仪清又喊住他,让他记得给朝鲁身上的伤上药。
蒙恩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知道,拉着不断回头看苏仪清的朝鲁大步走了。
接下来两日日,路上平安无事。
朝鲁每夜随蒙恩睡在他帐中,只是每次醒来,必定立刻离开去找苏仪清。
蒙恩见状,总是一脸讥讽,说朝鲁这么粘人,一点都不像北夷男儿。
不过朝鲁并不理会蒙恩,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和苏仪清呆在一处,白日更是呆在苏仪清车厢中,不肯出来。
而苏仪清也渐渐适应了这几日风餐露宿的行程,蒙恩虽仍然别别扭扭,好在总算不再恶言相向,勉强算是和平相处。
这天是最后一晚宿营,第二日他们就会进入北夷人群居的部落区域。
吃过晚饭,南璃照例帮公主梳洗,用温水擦过手臂时,忽地听苏仪清“嘶”的一声。
南璃连忙仔细看去,原来在关下镇被朝鲁推倒时,苏仪清的手掌下方擦伤几处。
当时仓促未及时上药,至今还未痊愈,而这几日手脂用光了,伤处上又生了冻疮,现在看起来红肿一片,有些触目惊心。
南璃顿时急了,“公主,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这可怎么办啊?”
苏仪清本来没太在意,看着伤口有些瘆人,于是让南璃去找士兵要些冻伤药膏。
南璃慌慌张张跑出去,没注意正撞在门口要进来蒙恩身上。
蒙恩挑眉问发生何事?
南璃才说了一半,蒙恩皱着眉已经掀帘进了帐子。
他径直走到苏仪清面前,伸手握住苏仪清柔腻手背,翻过来看,果然见她白皙细嫩手掌下方一片红肿,他低骂一声,一双黑眸乜着苏仪清,带着薄怒训斥:“受伤了,自己不会说的吗?”
说完甩开她的手,转身出帐,对南璃吩咐:“你看着她,我去找点药。”
南璃答应下来,却见他上了马匆匆离开,不禁奇怪这个别扭的二王子要去哪里拿药。
苏仪清和南璃在帐里等了半晌,并不见蒙恩回来,只能先安寝入睡。
此时外面应该都安歇了,一片寂静。
苏仪清刚觉得有些睡意,突然猛地惊醒,竟看到两个黑影无声无息朝这边过来。
南璃不知何时也醒了,惊慌中大喊道:“你们是谁?”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上前对着南璃脖颈处猛劈一掌,南璃瘫软倒下去,另一人过来低声说了句“得罪了”,旋即用一块布捂住苏仪清口鼻,苏仪清睁大双眼,还没挣扎就很快失去知觉。
苏仪清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混沌一片,浑身酸软无力,缓了很久才勉力支撑自己坐起。
发觉自己此时身处一辆马车车厢之中。
这车厢不大,却装饰得豪华舒适,铺着厚厚的锦缎褥子,自己身上还盖着一件裘皮大氅。
苏仪清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马车正在疾驰,此时光线昏暗,不知时辰如何,窗外景色仍然是戈壁地貌。
苏仪清忍着不适,推开前方车门,看到驾车之人一身黑衣,两侧还有几人策马随行。
驾车人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苏仪清已经转醒,遂勒停马车,连同随行之人,抱拳弯腰行礼,道:“拜见公主!”
苏仪清见他们行为举止礼数周到,猜到应是宋人,问道:“你们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恭敬回答:“公主受惊了,卑职是太子殿下派来接公主回去的。”
苏仪清恍然觉察出自己有很久没有想到宋枫城了,不由得迷茫重复,“太子?”
黑衣人点头,“其实公主从盛阳出发时,太子就派卑职全程跟随,护公主周全,并命卑职择机带公主回去。昨夜领队的二王子出行不在,卑职才借此机会带公主出来,让公主受了惊,卑职罪该万死。”
苏仪清还在恍惚,“回去?回哪里?”
“回盛阳。太子已经在盛阳城外安排好别院,命卑职带公主先去别院安置。”
车外空气寒凉,苏仪清用力吸了口清冷空气,头脑渐渐清明,她思索一番,终于明白了宋枫城的用意,他同意皇后让她和亲,却又派人跟随,直到进入北夷境内再行动,带她回去,先安置在别院,然后待风声平息,换个身份,再回到宫中跟他在一起。
他要皇位,也要她。
不愧是大宋太子啊,他要两全,谋无遗策。
苏仪清闭上双眼,嘴角渐渐带上嘲讽笑意,不知是嘲讽他对自己不离不弃,还是嘲讽他依然不明白她所求为何。
十年感情,的确很难割舍,但苏仪清自从知道宋枫城娶了孟婉茹之后,就很确定她和他不可能了,而且她绝不要再回到那深宫之中。
苏仪清睁开眼睛,双眸清冷,对车外黑衣人道:“可本宫不想跟你们回去。”
黑衣人一愣,他还以为公主会感激涕零,却怎么都没想到公主是这样态度,心里估计公主许是还在跟太子赌气。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黑衣人弯腰行礼,语气谦恭:“卑职奉太子之命,必须带公主回去,恕难听命于公主。”
看他说话,苏仪清脑中突然出现蒙恩的样子,怪不得他说大宋人虚伪,他的确不会用这样恭敬的语气,却说着强制人的话。
苏仪清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只能先拖延时间,看了看昏暗天色,转而道:“也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黑衣人答:“酉时。”
原来已经是黄昏了,她竟然昏睡了一个白天。
苏仪清故意说:“昨晚你们给本宫用了什么?如今本宫头晕目眩,胸闷恶心,实在无法再行路,可否休息片刻?”
黑衣人商量一下,觉得已经策马奔出一整天,估计北夷人也追赶不上,看公主脸色的确不好,于是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