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从越尚死后,他自己也没了心气,对任何事都灰了心。
越尚不在了,别说公主跟谁成亲,就连自己这个北夷王位,又能传给谁呢?
于是大汗应承:“成,那就尽快把婚礼操办起来吧。”
*
大宋公主和蒙恩要成亲的消息迅速传开。
下午,蒙恩从父汗那里得知苏仪清找他请求和亲的事,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女子的惊人之举,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肩背挺直坐在这儿,端庄开口要跟自己和亲的样子。
蒙恩垂眸,嘴角弯了弯。
大汗最不爱看蒙恩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却也没力气多说什么,只撑着头说自己身体不好,让蒙恩自己去安排婚礼的事。
蒙恩本来对父汗就没报太大期待,顺口答应下来,告辞离开。
回去东前院的路上,蒙恩缓步慢慢走着,想着要举办的婚礼,他向来不看重这些琐碎的礼仪制度,不过此时却突然隐隐有些期待,打算回去和汗木好好商量商量。
刚行至正殿门口,突然从正门那边急速过来一个高大身影,蒙恩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那人狠狠一拳击中颧骨。
蒙恩没提防,被打得侧过脸,嘴角火辣辣的疼。
他回头,看到毕格暴怒的脸。
蒙恩知道毕格一定会来找自己,这件事他也的确有错,他直起身,手指揩了揩唇角,问:“打完了吗?”
毕格是真的动了气,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话也不说,就又一拳挥上来。
蒙恩依然没躲,眼睁睁地受了这一拳,接着又是一拳。
毕格还欲再打,蒙恩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声音平静:“够了,我蒙恩从未让人连打过三拳。”
两人体型相当,毕格只比蒙恩略矮一些,只听毕格大喊:“蒙恩,你简直欺人太甚。”说着,他抽出拳头,又击向蒙恩腹部。
蒙恩这次没再束手挨打,侧身让过毕格这一拳,反手抓住他手腕,借力扭了过去。
毕格被扭得反转身子,愤恨喊着:“从小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从未跟你抢过,你凭什么?凭什么?”
蒙恩落寞一瞬,心想他自幼就希望能得到父汗的一丝关爱却从未有过,何尝像毕格所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蒙恩向来嘴硬,表面上反而愈发轻蔑地说:“那是因为你抢不过我。”
毕格又喊:“这次我未必抢不过你,你若是个男人,我们去找公主,让她来选。”
见蒙恩一时沉默,毕格又喊:“怎么?不敢了吗?”
蒙恩何曾有过不敢之事,而且如果真的去找苏仪清,她定会承认这是她的选择,这样毕格就会无话可说,可是他却下意识地不想让她面对这样的纷争,本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怎么能面对这种场面?然后还可能被毕格恼羞成怒地质问?
不行,这绝对不行。
放开毕格,蒙恩抬手擦去嘴角留下的血痕,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是个男人,就咱们俩解决,找她干什么。”
毕格一时语塞,过了半晌又道:“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心意,大汗本来也同意了,到底是为什么?”
蒙恩似是不太在意地说:“没什么为什么,想要就去要了。”
毕格脸涨得通红,眼中愤恨不减地瞪着蒙恩,突然点了点头,说:“好,蒙恩,以前一直把你当兄弟,是我错了,以后你我各走各的路。”
蒙恩收敛了所有表情,一双深眸盯着毕格。
他从来都不会做开口求人之事,只是抿唇不语。
毕格最后看了眼蒙恩,转身离开。
看着毕格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蒙恩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才转身回院子。
蒙恩手按着嘴角进屋时,汗木已经从东后院回来,见到蒙恩脸上的伤,大吃一惊。
他知道蒙恩身上功夫了得,很少有人能把蒙恩伤成这样,连忙紧张上前询问:“是府里来了刺客吗?”
蒙恩情绪有些低落,摇了摇头,却也不想多说毕格的事,只问汗木:“东后院收拾好了?”
汗木老实回答:“嗯,草都拔了,把两个厢房也都收拾干净了。”
说完,见蒙恩继续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他说话,汗木想了想,又说:“家具也擦了一遍,朝鲁住东厢房,西厢房还空着,里面都是公主嫁妆箱子,我们就没动。”
见蒙恩还在看,汗木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蒙恩低头刮了下眉梢,耐着性子问:“公主说什么了?”
汗木回答:“公主一直很客气,谢谢我们去帮忙,还给我们拿水,最后还要给我们赏钱,我们都没要。”
蒙恩闭了闭眼睛,他当然知道那个向来做事周全的公主会感谢他们,可她没问这些人是谁派去的吗?
不过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蒙恩不想再说,转而对汗木说:“我和公主要和亲了。”
汗木正在蒙恩房里靠东墙立着的架格上面找伤药,听到蒙恩的话,惊得手一抖,手里的药掉在地上,没顾得上捡,回身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你要跟谁和亲?”
蒙恩还没想好怎么说,只见那圆溜溜的药瓶一路滚到门边,被一个身着紫红色长袍的女子捡了起来。
那女子身材丰腴健美,麦色肌肤,相貌美艳,正是越尚的第二个妻子塔娜。
作者有话说:
蒙恩叉腰抱怨:老婆,你把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很没面子的呀~
仪清平静微笑:是么?你想要什么面子?
蒙恩暴风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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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塔娜拿着药瓶进屋, 直接快步朝着蒙恩走去,带着极大怒气,质问道:“你要跟那个大宋公主和亲?”
蒙恩有些头疼,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火气都这么大。
塔娜把药瓶“啪”地摔进蒙恩怀里,“问你话呢!”
蒙恩扶住药瓶, 放到旁边茶几上,叹了一口气说:“对。”
“为什么?”塔娜显然是动了气,胸膛上下起伏着。
蒙恩扶着额头,心里想,今天这一个两个都来质问自己为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和亲,就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因此决裂。
塔娜见蒙恩不说话,一巴掌拍到他肩头,声音也提高了,“蒙恩,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塔娜虽然是女子, 不过性格泼辣, 身体也很是健壮有力,这一下把蒙恩拍得向后仰了下, 他就势靠在椅背上, 仰头看着面前怒火冲冲的塔娜,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当然记得,可她是来和亲的公主,大哥不在了, 总要有人接替大哥。”
“可那人为什么是你?”塔娜冷笑, “蒙恩, 我知道你,如果你自己不愿,没有谁能强迫得了你。”
“塔娜,她并不是杀害大哥的凶手,而且她跟你想象中的大宋人也不一样……”
“那她也是大宋人,只要是大宋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越尚死得那么惨,蒙恩你……”不知是记起越尚,还是被气得,塔娜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见状,蒙恩忙起身,按着塔娜让她坐下,又回身冲一直呆立着的汗木喊了句:“去倒杯水来。”
塔娜见蒙恩因为自己脸色焦急,心下稍安,她知道蒙恩最终还是会听自己的话,毕竟他二人情谊比别人更不同些。
塔娜比蒙恩大四岁,是北夷第二大部落科沁首领的大女儿。
蒙恩十二岁那年,十六岁的塔娜随自己父汗来鹿寨做客。
北夷人向来热情好客,大汗命人杀牛宰羊大摆筵席。
酒足饭饱,大家兴致不减,两个部落的年轻人纷纷骑上马,在草原上驰骋骑射,好不痛快。
当时十二岁的蒙恩身量尚矮,不过骑射已经是把好手,他自幼不得父汗喜爱,每到这时,总是憋着一股劲,想在父汗面前表现一番。
如果能博得些许赞扬,蒙恩能高兴好几日。
这时,草原上出现一只红狐,颜色鲜艳如火,奔跑敏捷灵活,引得一众人追在它身后,却谁都无法射中。
蒙恩紧紧跟在后面,几射不中,激发了倔强心气。他想如果他能射中此狐,用这狐狸尾巴给父汗做个配饰,想来父汗会很高兴。
他寻机偏转马头追至侧后方,看准角度斜斜射出一箭,却没想正好一匹枣红色骏马冲刺出来,这箭正扎在这匹马的前腿。马儿吃痛,前蹄跪倒,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眼见有人受伤,大家纷纷勒停马头,过来查看。
越尚此时已经是十九岁的青年男子,一向是这群年轻人的首领,见状连忙奔来,发现受伤之人竟是塔娜,只见她伏在地上,有鲜血从额头缓缓流出。
越尚立刻下马,打横抱起塔娜,放在自己马背上,二人共乘一马直奔回大营。
蒙恩自知犯了错,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好在塔娜只是额头擦伤,包扎一下就好,没什么大碍。
不过大汗知是蒙恩所致,勃然大怒,问都没问,就怒斥蒙恩生性顽劣,气头上还拿了鞭子对着蒙恩劈头盖脸地抽了几下,身边的人拦都拦不住。
小蒙恩跪在地上,脸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鼓起红色血棱,细长血流从头顶流下,他紧抿着唇,倔劲上来,一个字不说,也不求饶,只是梗着脖子硬抗。
这时,头上缠着绷带的塔娜回来,见状连忙拦住大汗,说了前因后果,说自己是想从侧面射箭,却没想蒙恩提前一步想到,这才误伤了她的马。
塔娜把蒙恩领走,带回大夫那里上药。看蒙恩一直绷着脸,塔娜为了哄他高兴,不停夸他骑术不得了,以后一定是草原最英勇的勇士。
蒙恩从来没有这样鼓励夸奖过,脸上热热的,这热度慢慢渗入心里,把心里一个角落都被烘得软下去。
从那以后,热情爽朗的塔娜像一粒温暖的种子埋进小蒙恩的心底。
那时,蒙恩经常和汗木一起骑大半天的马从鹿寨去科沁看塔娜。
十几岁的蒙恩性子极其别扭,见到塔娜也不说话,坐下后只是闷声闷气地喝奶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闹脾气。
塔娜每次看到他倒是都很高兴,会揉揉他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拿出肉干和奶酪,跟他们边吃边聊天,最后也总是会很感兴趣的问到蒙恩的大哥越尚。
三年后,蒙恩十五岁那年,塔娜欢天喜地地嫁给了越尚,成为越尚的第二个妻子。
而随着年岁渐长,蒙恩从一个别扭少年,逐渐长成风流英俊的成年男子,被很多北夷少女倾慕追逐。
没人知道蒙恩对塔娜有过什么心思,不过塔娜成了自己嫂子,蒙恩对她的态度倒一直没变,一直很亲热,而塔娜也对蒙恩一直照顾有加。
如果说这北夷王府里,还有谁能让桀骜不驯的二王子听几句话,也就只有塔娜了。
*
这边蒙恩一直在烦躁地来回踱步。
塔娜见蒙恩似乎仍在犹豫,正要再说话,却见他突然站定,语气坚定地对自己说:“塔娜,其实我对她也曾经是你现在对她的态度和想法,不过后来发现她真的不是我之前以为的那样。哎呀,我也说不明白,反正以后你别这么说她,而且这个亲……我结定了。”
塔娜未料到蒙恩竟会因一个大宋女子忤逆自己,她愣怔了一瞬,气血上头,开口道:“可我就是不愿你跟她成亲,如果你和她成亲,以也就别认我,你还要和亲?”
蒙恩一双眼眸黑乌乌的,盯着塔娜,嘴角绷成直线,似是也动了气。
过了半晌,他突然嗤笑一声,“很好,今日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我蒙恩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还是那句话:这个亲我结定了。”
塔娜跟蒙恩对视片刻,猛地起身,经过他身边,快步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汗木正端着水从外面进来,差点被塔娜撞到。
塔娜性子急躁,汗木一直有点怕她,看她气冲冲地走了,他问蒙恩:“你和公主和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恩只觉得头大,伸手拿过汗木手中的水杯,仰头灌了下去,却又碰到伤处,嘶了一声,捂着嘴角低喊:“我要和她成亲,成亲,成亲!懂了吗?”
汗木不解,又问:“是大汗逼迫你的?”
蒙恩正走到茶几前去拿药膏,闻言烦躁得简直想杀人,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苏仪清轻柔声音:“不是的,我和二王子都是情愿的。”
蒙恩动作一僵,依然背对着门口,低头拿起药瓶,拔下塞子,头也未回,只是问道:“你来干什么?”
苏仪清款款走近,柔声说:“上午汗木带人去帮我整理了庭院,我知是二王子的意思,特意来道声感谢。”
也不知为何,听到她柔和声音,蒙恩心中烦闷就消散了些,他从瓶子里挖了些药膏,胡乱在嘴角脸颊上涂了涂,一边说:“那院子本来也该收拾收拾,要不然以后没法住人。”
苏仪清走到蒙恩身边,偏头看他,正看到他嘴角红肿伤口,不由轻轻惊呼一声:“怎么又伤了?”
蒙恩涂得粗心,这屋子里又连个镜子都没有,胡乱涂的药膏倒是有一大半没在伤口上,苏仪清在一边看着心急,也未多想,直接抬手把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处。
蒙恩只觉得有只温软手指轻柔在自己嘴角按揉,肌肤柔腻,蒙恩心中重重一跳,偏头看去,只看到苏仪清正仰着头,眼神专注,认真地擦涂着自己的伤。
苏仪清神态自然,只轻声说:“别动。”
蒙恩便僵着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细嫩手指在自己脸颊上轻柔涂抹,药膏凉丝丝的,渗入伤处,平复了痛处,也渐渐清凉了他一直焦躁的情绪。
那瞬间蒙恩甚至觉得挨毕格这几拳受了这伤还很值得,但随即又意识到这想法的荒谬,又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鄙夷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苏仪清已经涂好收回手,又仔细端详下,方道:“好了。”
用手帕擦净手,苏仪清向蒙恩告辞,走到门口,却又听到蒙恩在身后说:“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