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恩眼帘微垂,说:“恐怕他就是不愿见我,当年我大哥的婚礼,他可是兴致勃勃坐到最后一个……”说到这儿,却又勾起自嘲的笑,接着说:“他不去更好,玩得还能更尽兴些。”
说完,他朝正堂过去,步子又大又急,倒像是跟谁赌气一般,走了几步,见苏仪清没有跟上,又停下来,回身叫她:“还不走?”
苏仪清看着蒙恩孤傲身影,微微叹气,跟了上去。
*
下午在马场赛马。
今日天空蔚蓝,阳光灿烂,马场位于一片平缓草原。
如今已是春天,虽然牧草还未完全长出来,不过远远看去,已有淡淡嫩绿颜色。
北夷人是骑射民族,男女老少都会骑马,每逢节庆聚会,骑马赛马更是必备项目。
苏仪清只在幼时学过几日骑射,这种场合实在凑不上数,只能和南璃一起坐在场边观赛。
只是在这辽阔天地之间,赛马之人身着鲜艳服装,纵马驰骋,玩得兴起,还会纵声高喝,好不快活,苏仪清感受到那股自由蓬勃力量,也不免也胸中舒畅。
在场上诸人当中,蒙恩绝对是吸睛的佼佼者,只见他身高腿长,身着暗红色新郎喜服,骑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色骏马,姿势矫健舒展,当真赏心悦目。
场上正进行障碍赛,最后一关是一道一人高的木栏,前面几位骑手均未跳跃成功,不是骑术不精,就是马儿临阵怯场,不肯跳跃。
这时,轮到蒙恩上场,他神态倒是悠闲,并不急着开始,高大身躯伏在马背上,伸手轻轻抚着马颈,似乎在和马儿低语什么。
苏仪清不由紧张起来,起身站立,向蒙恩那边张望。
这时蒙恩也在马背上坐直身体,目光正好对上苏仪清关切眼神,只见他张扬一笑,对苏仪清单眼一眨,做了个口型:“等我”,之后猛地一勒缰绳,驾着黑马冲了过去。
马速很快,前面几个障碍轻松跃过,到最后一关,黑马忽地高高跃起,蒙恩在马背上随之压低身体,同时蹬着马镫绷直一双长腿,待马儿落地后,他借力轻轻落下,稳坐于马背之上。
场中传来一片叫好欢呼。
蒙恩张扬肆意地笑着,驾马骑到赛道尽头,摘下木杆顶上用红绸扎成的花球,边挥舞边奔驰回来,经过苏仪清身边时,也未减速,只是笑着大喊一声“我回来啦,接着”,就把花球抛了过来。
未曾想,这花球飞在半空,却被一个绿色身影骑着马飞驰过来抢在手中。
那人是个姑娘,一身翠绿色长袍,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娇艳秀丽。
苏仪清记得她,她是当今科沁部落莫根的小妹妹,叫白音,也是塔娜的妹妹,上午婚庆典礼时,她一直挤在蒙恩身边,闹得格外张扬。
周围众人见白音抢走了花球,纷纷大声起哄,甚至有人大声开玩笑,说蒙恩这是娶的谁做老婆啊?
蒙恩见白音兴高采烈举着花球,向自己策马奔来,立刻勒停了马等她。
待白音到了眼前,蒙恩一把拿过花球,敲了下白音头顶,教训说:“小孩子家家的,别跟着瞎捣乱。”
说完,他纵马朝苏仪清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并未下马,只是俯下身体把花球亲手交递给她。
苏仪清其实并不在意这个花球,见远处白音似有委屈之意,她犹豫着是否让蒙恩把花球再送给那个小姑娘。
蒙恩一双眸子紧盯着苏仪清,见她神色不明,片刻后他倒貌似开心了,把花球塞入苏仪清怀中,勾唇笑着说:“我觉得她就是个小孩儿,你要是不高兴了,我把全场的花球都摘给你。”
苏仪清认真回答:“我并没有不高兴……”
蒙恩了然说:“行啦,我知道在你们大宋,心胸宽广是女人的美德,可在我这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不用伪装,知道吗?”
闻言,苏仪清困惑着,不知道自己伪装什么了?
蒙恩却无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真得把全场花球都摘给你了,行,你在这等着。”
说完他勒转马头,向下一处赛场驰去。
一个下午过去,苏仪清面前堆了七八个花球,而蒙恩还在不远处跟人比赛骑射,估计很快她面前的花球堆就又会再多一个。
苏仪清正聚精会神看着蒙恩骑在马上拉弓射箭,身边突然有人冷声唤她:“大宋公主。”
苏仪清偏头,竟是塔娜,她一身宝蓝色骑装,头发梳成一根粗辫子盘在头顶,面色依然冷落,眼神凌厉。
塔娜看着苏仪清手中红绸花球,有一瞬落寞,说:“越尚也曾这样送过我花球,他也曾是这赛马场上最亮眼的男子。”
从花球上收回目光,塔娜盯着苏仪清的脸,不再说话,眼神却似有刀片刮过。
从第一次见到塔娜,苏仪清就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她可以理解塔娜此时的感情,于是只是目光平静看着塔娜,并不接话。
塔娜胸膛起伏,又说:“你不要以为跟蒙恩成亲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告诉你,蒙恩和他大哥感情深厚,我不会放过杀他大哥的仇人,他也不会!”
见苏仪清一直不做声,脸上还似有同情之意,塔娜有些恼羞成怒,竟抬手直接朝苏仪清推了过去。
她手臂高高抬起,刚要落下,就被苏仪清一把握住。
塔娜力气本远远大于苏仪清,不过她未料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苏仪清竟然会出手,不提防被她握住手臂,一把甩开。
塔娜被甩得退了一步才站定,看到苏仪清凌然傲立,声音沉静,说道:“塔娜,越尚之事,我亦很遗憾,也理解你的悲哀伤痛,只是你挑衅于我实在是无理取闹,且我是大宋公主,岂容你在我面前动手。”
塔娜气急,又要再动手,这次被人从后面握住手臂。
塔娜回头,看到蒙恩吊儿郎当的,正紧紧抓住自己手腕,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塔娜,今日是我婚礼,你确定要在这里闹吗?”
塔娜咬着下唇,声音颤抖:“蒙恩,我一见她,就想起越尚死时候的样子,越尚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下,她凭什么在这里逍遥快活?”
越尚其实亦一直是蒙恩心中死结,在准备婚礼过程中,蒙恩曾数次想,如果大哥没死,今日这一切应是大哥的,而如今他却成了坐享其成的人。
蒙恩想出言抚慰塔娜,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双手握紧成拳,低头默默站立。
苏仪清在旁默立片刻,轻轻把红绸花球放在地上,对南璃说:“我们回去吧。”
说完,未看蒙恩一眼,转身离开。
蒙恩这下动作极快,立刻追上去,拦在苏仪清面前,低头看着苏仪清,说:“你不能回去。”
苏仪清抬起眼帘看他,眼神平静,语气温和说道:“蒙恩,你不必如此,今日大家都高兴,不需要为了我破坏气氛。我反正不会骑马,在这儿也只是旁观热闹,再说今日已经闹了大半日,我也倦了,想回去休息,你在这里招待好大家就好。”
蒙恩却还是拦在面前,不容置疑地说:“今日是你我婚礼,哪有新娘子先走的道理,你走了才是破坏气氛。你要是倦了,前方有供人休息的帐篷,我带你去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出来,你要是还疲倦,我跟你一起回去,这里让汗木招呼也是一样的。”
苏仪清知道今日在场的都是蒙恩好友,新娘先离开的确于情面不好交待。
这时,苏仪清越过蒙恩看到塔娜狠狠的跺了下脚,猛地转身走了。
她抬头对蒙恩说:“可是塔娜她……”
蒙恩回头看了看塔娜背影,似有为难,对苏仪清解释说:“塔娜人不坏,就是性子烈,我大哥的事情,她很伤心,所以……”
苏仪清摇头,轻声说:“我明白。如果我先走于情面不好,那我不走就是了。”
蒙恩略一愣怔,他向来不会把情面当回事,他想让她留下来也只是单纯想让她留下来,和情面无关。
见她如此理解,蒙恩心里略烦闷,似乎也无法解释,就只抬头看了看天色,把手指放在唇边忽地打了个哨响,对看过来的人们喊道:“今日比得差不多了,收了收了,现在开始生火烤羊!汗木,汗木呢?”
汗木正纵马跑得兴起,听到蒙恩叫他,连忙驾着马跑过来,听蒙恩对他说:“塔娜刚才朝那边去了,你追上去看看,她性子急,我怕她冲动出事。”
汗木一向有些怕塔娜,面露难色,不过还是答应着策马而去。
蒙恩这才拉着苏仪清,让她坐在早就架好的柴火堆旁边,又给她手里塞了个皮水囊,自己才跑开去帮忙烤羊。
这晚,苏仪清算是见识到了北夷民族的热情。
大家笑着闹着,一共烤了三只羔羊,十坛美酒,最后竟然都吃光喝光了。
蒙恩被大家轮流敬酒,最后被灌得酩酊大醉,强撑着和苏仪清一起被人簇拥着回了东后院,如果不是汗木拼命拦着,估计还要再闹一整晚。
作者有话说:
蒙恩暗戳戳地开心:老婆吃醋了,吼吼吼~
仪清一脸困惑:谁吃醋了?吃谁的醋?
宝贝们,现在是7号零点,从今天起,打算把每日更新时间改到晚九点,所以7号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哦(我竟然也双更了一天,工作党的作者激动搓手手)~
第32章
一直闹到半夜, 好不容易待众人散去,苏仪清将大家送出门外,回到正房时, 看到蒙恩已经摊手摊脚地仰倒在卧房床上,醉得昏睡过去。
苏仪清立于床边, 看着这个高大男人睡在自己床上,哭笑不得。
在宋国盛阳皇宫时,苏仪清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这许多人狂欢至深夜, 之后还会有个男人睡在自己卧房, 虽说这个男人是名义上的丈夫,可那也只是名义上而已。
南璃此时在卧房外面收拾,汗木出去送客未归。
卧房内静悄悄的,苏仪清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看着蒙恩。
他醒着时,桀骜张狂,体内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 此刻熟睡着, 狭长眼睛闭着,眼尾处的睫毛有些长, 微微向上翘着,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露出些许无辜的孩子气。
这时,蒙恩突然睁开眼睛, 眼眸仿若两渊无底深潭, 盯住苏仪清。
苏仪清愣住, 无法偏开视线,只能下意识摒住呼吸,和蒙恩对视着,却见他渐渐露出柔软笑意,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又闭上眼睛安静睡着了。
这时,南璃从卧房外进来,见到蒙恩躺在床上,惊呼一声:“他怎么睡这里了?”
苏仪清示意她轻声些,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等汗木回来后,让他替蒙恩擦洗下,自己跟着南璃去她房间里睡了。
*
这边蒙恩香甜一觉,梦中似乎一直有双温柔眼睛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得心安,陷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待他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屋子阳光灿烂,竟然已经是中午时分。
蒙恩看着帐顶,意识到这是在苏仪清卧房床上,心底又缓慢生出一股慵懒的满足,在这软绵绵的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下床。
正房并没有人,只有朝鲁自己在院子里拿着之前蒙恩给他的小弓练习射箭。
朝鲁瞥见蒙恩出来,并不理他,只是对着院子里的小箭靶不停练习瞄准。
蒙恩伸了个懒腰,顺势坐在廊下台阶上,懒洋洋地边晒着太阳,边看朝鲁射箭。
看了一会儿,蒙恩看出朝鲁瞄准时,左手动作太僵,导致放箭时力量掌控不好,箭就总也射偏。
蒙恩提醒了朝鲁几次,他仍然掌握不好,蒙恩干脆自己过去,拍了下朝鲁小脑袋:“看着。”自己抢过小弓做了个示范,接着又扶着朝鲁胳膊让他自己再操作一遍。
朝鲁这次找到些诀窍,一箭射出去,虽没中靶心,不过也有七八成模样,兴奋得小脸通红。
蒙恩还是嫌弃他没射中,抢过弓自己射了个正中红心,正洋洋得意,又被朝鲁把弓抢了回去。
两人正练得热闹,谁都没注意到苏仪清和南璃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门口,笑着看这边。
经过最近的接触,南璃对这个北夷二王子也没那么畏惧了,见蒙恩跟朝鲁一个孩子抢弓箭,南璃露出些无语神色,对朝鲁招手:“朝鲁,跟南璃姐姐去拿午膳。”
朝鲁最宝贝这把弓,趁蒙恩不注意一把抢回来,放进自己房间里藏好,才和南璃一起离开。
院子里剩下蒙恩和苏仪清二人。
苏仪清已换回宋国常服,如今气温渐高,褪去了厚重了棉服,只着水青色中袖襦袄,搭配白色罗裙,整个人婷婷袅袅、清清爽爽地立于院中,笑着开口问道:“昨夜见你醉得厉害,现在感觉如何?”
想起昨晚自己醉后就睡在苏仪清的床上,蒙恩顿时觉得有些局促。
这时,汗木拎着食盒从外面进来,见到蒙恩,嘘了口气,说:“你终于醒了,我把午膳拎回来了,你在哪里吃?”
见状,苏仪清轻声插话:“蒙恩如果无事,在我这里用膳吧,正好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蒙恩“嗯”了一声,随着汗木一起进了正房,自己倒了杯冷水站在一边仰头喝光。
汗木把午膳从食盒内拿出来,摆在桌上,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链,递给蒙恩,说:“塔娜还是不高兴,今早带着孩子和白音一起回科沁了。临行前,白音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送你的礼物。”
在北夷,银链一般是男女之间用作定情的信物。
蒙恩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闷咳了几声才止住,连忙看了眼苏仪清。
苏仪清此时脸色略略沉重,蒙恩觑了几眼她,反而高兴起来,大声对汗木说:“拿回去,快拿回去,这个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我不要。”
其实苏仪清是因为刚听到塔娜的名字,心头一沉,对这个刚烈又悲痛的女子,她的确心存歉意,但又不知该如何缓解和她的关系。
蒙恩见苏仪清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无奈地从汗木手中一把扯过银链,塞入苏仪清手中,又说:“你要是还不开心,这个给你,你先收着,等下次白音来,我当着你的面还给她,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啊?不开心什么?放心什么?
苏仪清有些愣怔,看着手里的银链没反应过来,纳闷着蒙恩这是什么意思?
蒙恩看苏仪清的样子倒像是感动,自觉此事处理得圆满,心情更加愉悦起来,又说:“行了,不说这事了。说说你又想找我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