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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枫城打算尽快回去了。
这次来鹿寨,宋枫城预料到不会很顺利,但是他也没想到会如此步步维艰。
蒙恩十分难缠,而更让他倍感无力的,却是苏仪清一直疏离又决绝的态度。
所以昨日他在比赛现场事先安排了“刺客”,一方面可以借此争取和蒙恩谈判的优势,而更重要的,他想最后一次试探苏仪清的态度。
结果,昨日他将苏仪清唤来大帐,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最后只换来她那句“我已经不再心悦陛下了”。
蒙恩将她接走之后,宋枫城一动不动地垂眸坐了很久。
他不过是为了社稷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孟婉茹,真的就这样不能被原谅吗?他为仪清思量筹谋了那么多,为什么仪清还要这样对他?
宋枫城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已经习惯于予取予求,何曾有过如此求而不得?
常年在权力漩涡中斗争的习惯,让他不允许自己颓废太久,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自己是储君,未来天下之主,怎么会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女子?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毕格这枚棋子。
宋枫城在关下镇的驿站之中,第一次见到毕格,就觉得此人貌似无意邀请自己来鹿寨,其实另有深意。
在来的一路上,宋枫城刻意试探毕格,果然发现毕格对蒙恩亦怀有恶意。
这个发现让宋枫城极为兴奋。
毕格熟知北夷本地情况,又是蒙恩身边信任的人。如果用得好,想去除蒙恩,简直是易如反掌。
前几日粮仓纵火和此次赛场的刺客,便是毕格在宋枫城的暗示下安排的。
甚至连此次借举办比赛的机会,安排“刺客”这个主意,都是毕格想出来的。
只是宋枫城仍然不知道毕格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蒙恩,而且他发觉毕格对自己也并非完全信任,他只知道二人共同的敌人是蒙恩,可毕格却一直没有透露,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二人仍然在不断互相试探和博弈之中。
不过这没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心机算计,一向是自己最为擅长的事情。
渐渐地,宋枫城嘴角露出些许恶毒笑意,他想:仪清,我知道你不喜战争纷乱,不喜勾心斗角,可这是你逼我的。
既然你不愿自己回来,我就用手中的权力逼你回来。
反正,如今我手中只剩权力。
思虑方定,宋枫城觉得在留在鹿寨已经无用,他需要尽快回到大宋,提升兵力,待能和北夷抗衡时,他会再次回来。
仪清必定会回到自己身边,她只能回到自己身边。
宋枫城肩膀上的箭伤并不严重,他休息了一天,打算即刻启程回大宋,于是叫人去请北夷王过来辞行。
蒙恩傍晚时分才到,他是骑马来的,身旁还跟着一辆车辇。
为了就着车辇的速度,蒙恩也控制着大黑马,缓缓而行。
往日蒙恩骑马总是喜欢纵马快行,今日倒是很有耐心,脸上还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到了大帐门口,蒙恩翻身下马,又快步来到车辇旁,推开车门,伸手等着车里的苏仪清下来。
此时宋枫城正坐在大帐正对的主座之上,大帐的帐帘掀起,他清楚看到苏仪清下车时似乎迈步不稳,被蒙恩搂着腰直接抱了下来。
苏仪清微微红了脸,轻轻敲打了下蒙恩壮硕手臂,而蒙恩则开怀笑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二人互动的样子,似比前几日更加亲密无间。
宋枫城闭了闭眼睛,他并未料到蒙恩会将苏仪清一起带来,他不是一直介意让苏仪清见自己的吗?
这时,他听见蒙恩惯常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太子殿下,你好些没有?”
宋枫城恢复成冷漠神色,睁开双眼,见蒙恩和苏仪清并肩站在帐中。
苏仪清欲蹲身下拜,却被蒙恩手疾眼快地搂着腰拦下,他转头对宋枫城说:“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大家都这么熟悉了,就别拜来拜去的了,行不行?”
说着,又转头找了找,快步从大帐一侧搬了把太师椅过来,扶着苏仪清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忙完这一通,才消停下来。
宋枫城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只见苏仪清一双柔情双眸只是随着蒙恩身影挪动,最后被按坐在椅子上,又露出些甜蜜笑意,似是嗔怪地看了眼蒙恩。
想起之前苏仪清的笑容只为自己才会绽放,宋枫城的心已经钝痛到麻木。
而且他觉得今日蒙恩似乎比之前放松很多,对自己不再提防,这让宋枫城更加失落郁结,仿佛自己严阵以待,而对手却已经强大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在场的三个人,蒙恩一门心思都在苏仪清身上,宋枫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苏仪清向宋枫城轻柔开口:“殿下,听闻您明日就要返回大宋,蒙恩和我来给您送个行。”
作者有话说:
啥都不说了,尖叫啊啊啊~
作者:蒙小恩,真有你的,圆房圆哭了,不过没事儿,也算是支楞了!以后终于可以毫无障碍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第66章
蒙恩和宋枫城只隔了一日没见, 可他此时心态却已大不相同。
他和仪清如今心意互通,之前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宋枫城已经不足挂齿,对他的态度自然平和了许多。
蒙恩豪爽笑着说:“殿下难得来一次, 既然要走了,今晚我叫人准备准备, 给殿下送行。”
宋枫城婉言拒绝:“北夷王的心意孤心领了,只是孤箭伤还未愈,大夫叮嘱不能饮酒。今后咱们必然还会有见面机会,到时孤再好好敬你一杯。”
宋枫城此话说得极为诚恳,既然打算韬光养晦, 不如做戏做全套, 让他们以为自己认命服软,降低他们未来对大宋的警惕心理。
蒙恩和苏仪清见此,只得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宋枫城的太子仪仗从鹿寨启程,经嘉临关返回盛阳。
二十日后,宋枫城回到了阔别了四个月的盛阳。
太子此次不辞辛劳赶去嘉临关督军, 严肃整顿军纪, 效果显著,并亲赴鹿寨和北夷和谈, 为大宋争取和平时间, 居功甚伟。
为了欢迎太子回朝,并显示皇上对太子的表彰,宋枫城回来的第三日,皇上下令举办盛大宴会, 除了皇室亲属都会参加, 还邀请了朝中重臣, 共同为太子庆功。
宴会照例在泰平殿举办。
晚宴当天,皇帝和皇后并坐于主位,太子居于左侧位,太子妃位于太子下首小桌。
此次宴会,太子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殿中各人无论真心假意,在这种场合,都是要来给太子敬酒道声恭喜。
皇后见自己的儿子立了大功,又受隆恩甚重,亦无比得意,脸上压不住的风光。
皇帝后宫的众多嫔妃为了自保,亦或者为自己的子女求个好前程,都对皇后和太子极尽讨好。
整个宴会,皇后和太子当真是出尽风头。
在这一派祥和热闹的宴会上,坐在太子身边的孟婉茹却一直郁郁寡欢。
她父亲孟将军被太子整治,虽然最后为了给孟家面子,皇上并没有明发圣旨斥责,可谁都知道太子此行在嘉临关军纪整顿狠狠打了孟将军的脸。
而早有各种流言在暗中传播着,说太子去年年底被迫娶了孟婉茹为太子妃,如今孟将军失了势,现在就等着废除太子妃的旨意吧。
孟婉茹怎么可能心情会好?
在这宴会之上,虽然她还坐了太子妃的席位,可是她总觉得席中诸人都在对她窃窃嘲讽,就连来示好敬酒的人都是别有用心,为了看自己的笑话。
强作欢颜地陪坐了一会儿,孟婉茹终归是觉得支撑不住,对太子小声说:“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酒。”
宋枫城当然丝毫不会在意,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是微微点头表明知道了。
孟婉茹扶着侍女退席,她想里这个欢声笑语的宴会大厅尽量远一点,于是沿着红柱游廊走出很远,绕道偏殿后面的僻静之处,才疲惫坐在游廊木凳上。
思及自己如今处境,孟婉茹低头拿着手帕暗自啜泣。
这时,游廊那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孟婉茹连忙擦干眼泪,正要起身,却见睿王宋枫盛快步过来。
见到孟婉茹,睿王先是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才躬身行礼,问道:“皇嫂怎么自己在这里独坐?”
孟婉茹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刚喝了几杯酒,有些上了头,出来散一散。”
宋枫盛带着关切,连忙问道:“二嫂不舒服吗?是头痛还是哪里?臣弟让人端一碗醒酒汤来,可好?”
孟婉茹低头轻声说道:“多谢三弟,我没有大碍,出来吹吹风就好了。”
宋枫盛却仍然吩咐人去取醒酒汤,又把自己身上披风解下,置于木凳之上,说道:“如今已是仲秋,虽然白日气温还炎热,夜晚却已经凉了,皇嫂勿要直接坐在这冰凉木凳之上,小心凉气进了身子,不如坐在我这披风之上,隔隔凉气。”
孟婉茹自嫁给宋枫城,何尝收到过如此关怀,此时不由感动,她抬眸看了眼宋枫盛。
这人是太子弟弟,跟太子相貌相近,只是身材更瘦些,不如太子挺拔。
此时他和太子极像的一双眼眸中,流露出关切担心,竟让孟婉茹心中跳了跳,脸上也有些发热,慌乱之中,她已经坐在那披风之上。
坐下之后,孟婉茹才觉得此事不妥,说道:“三弟太周到了,只是我怎么能坐在你的披风上?”说着就要起身。
孟婉茹一慌张,就有些词不达意,话说得更加不妥当,如此一来,本来就发热的脸颊竟红了起来。
宋枫盛连忙按住孟婉茹柔弱肩头,声音低沉说道:“臣弟也不是对谁都如此周到,还望皇嫂不要跟我见外才好。”
听了这话,孟婉茹觉得脸上更加烧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掩饰。
宋枫盛见孟婉茹羞涩,只是微微一笑,随意找了些风花雪月的话题,跟她闲聊起来。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宋枫盛见孟婉茹心情好转,于是说:“皇嫂,今晚宴会皇兄是主角,你离开太久不妥当,要不要回去了?”
孟婉茹刚刚泛起笑容的脸上,顿时又沉了下去,却也无法,只能随之起身。
见状,宋枫盛问道:“怎么皇嫂不想回去吗?”
孟婉茹心中酸涩,却也不能明说,只是摇了摇头。
宋枫盛笑着说:“臣弟也不喜这规矩繁多的宫中宴会,过几日是我妹妹及笄的日子,我府中正好进了几盆好的洛阳菊,想为我妹妹做了赏菊会,到时邀请皇嫂来参加,还望皇嫂务必赏光。”
孟婉茹其实刚成为太子妃时,经常受邀参加城中权贵之家的少妇贵女举办的宴会,只是后来她不受太子喜爱,自己渐渐没了心气,也就不愿再出席。
不过此次看着宋枫盛笑意盈盈的双眸,孟婉茹竟升起几分期待,于是轻声说道:“三弟的妹妹,想是五妹,我跟她也自幼相熟,自然是要参加的。”
宋枫盛笑意更深,“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回到泰平殿门口,却正遇到孟符从殿内出来。
孟符上前行礼,说道:“拜见睿王殿下,拜见太子妃。”
睿王满面笑容,善解人意地说道:“难得你兄妹二人能在此遇到,本王先进去了,你们再聊聊。”
待睿王身影消失,孟符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带着孟婉茹走开几步,绕道正殿一侧无人之处,向妹妹低声问道:“太子殿下回来之后,有跟妹妹聊过父亲的事吗?”
孟婉茹一脸自嘲,沉郁小声回答:“他怎么会对我说?说来哥哥可能不信,他回来三日了,今日竟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孟符面色极为不虞,说道:“他当真对你如此绝情?我在外面听说你不得太子欢心,本来还以为是太子向来冷清,而且前几次去东宫,看他对你还是可以的……”
孟婉茹猛地打断哥哥,声音微微颤抖,说道:“他从未对我有过丝毫夫妻之情,满心满意都是苏仪清,我好后悔嫁给他……”
孟符眉头皱得更深,低声呵斥:“莫要胡说。”
孟婉茹眼眶微红,抬眼看向哥哥,凄然说道:“如果他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情分,怎么会如此对待孟家?如此对待父亲?哥哥,我真的好后悔……”
说了一半,有侍女从远处走过,孟婉茹随即住了口。
今日是特意为太子举办的盛大宴会,孟婉茹身为太子妃,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哭哭啼啼,她红着眼眶幽怨地看了眼哥哥,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孟符紧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妹妹泫然欲泣地悲切背影,不由握紧双拳。
他孟家历代将门,保卫大宋疆土,从来都承载无上荣光,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宋枫城当真欺人太甚!
庆功宴的第二日,皇上体恤太子旅途劳顿,让他休息几日在来朝上议政,可宋枫城还是准时出现在早朝上。
早朝结束之后,宋枫城照例来到御书房,准备代理父皇批复奏折。
却没想睿王比他早到一步,已经坐在御案旁边的条案旁,正翻看着奏折。
见到太子,睿王连忙笑着起身:“还以为皇兄要休沐几日,没想到这么勤勉,让臣弟惭愧啊。”
宋枫城狐疑问道:“为何三弟会在此?”
宋枫盛回答:“皇兄不在这段时间,父皇身体不适,处理朝政十分吃力,所以指派了臣弟批复奏折。”
宋枫城心中暗惊,他这个三弟一向颇有野心,这么多年和自己明争暗斗,是个强劲对手。
今年春天,因为他主张发起北夷战争,失利被父皇斥责,宋枫城才放心出发嘉临关去督军,倒没想到他不在这几个月,宋枫盛竟然重新取得父皇信任。
不过宋枫城心机了得,不会泄露丝毫情绪,只是微微一笑,“这段时间劳烦三弟了。”
这时皇上从外面进来,见到太子在此,也未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段时间太子不在,朕实在精力不济,让睿王来帮帮朕,既然太子来了,睿王就回去吧。”
屋内静默一刻,片刻后,宋枫盛面色如常,躬身行礼,说道:“儿臣遵旨,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