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选了块天青色的布料，这是让祝扬灵带回去的。
就算排队她也要一条跟祝扬灵款式一样的布拉吉。
“这后勤的人就是一点儿都不负责，现在才几点, 车间的工人都在加班, 他们倒好，一个个跑得影儿都没了。”她瞥了眼祝扬灵手里的布，“都挑好了吧，挑好你们就先回去吧，我今天晚上得守在库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点儿什么事儿, 她可受不起。
祝扬灵微笑，“要不说李主任太负责任呢，纺织厂有您这样的职工, 真是走了大运。”
对比起鞠红参, 这样负责人的职工真是不多见了。
小姑娘真会说话, 李主任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却谦虚, “都是上边儿领导的好。”
佟倩倩在一边儿撇嘴，被祝扬灵拽了一下才恢复笑容，“上边儿领导的再好，下边儿不执行也是白搭, 到底是您负责任，执行的好，咱们仓库没您可真是不行。”
祝扬灵在一边儿应和着。
李主任被两人捧得高兴，临走又送了她们一人一斤布头子。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佟倩倩高兴的抱着布头子, 对祝扬灵说：“今儿沾了你的光, 居然收了这么多布头子，一斤呢，我能做好几双鞋垫还有布鞋底子了。”
她宿舍里就有样子，以后下班闲下来就能做。
“我反正也穿不过来，你多大的脚，我给你做两双。”佟倩倩状作不经意的说到。
祝扬灵拒绝了，她们家除了她全都会做活儿，三姐更是各种翘楚，佟倩倩上班，晚上还得加班，哪儿有时间给她做鞋垫。
“你做自己的就成，我的我娘就给做了。”想想她上班这段时间还没在国营饭店见过佟倩倩，又补充道，“改明儿你来国营饭店，我请你吃饭啊。”
那么一匹瑕疵布，做了祝扬灵一条裙子，还给三个侄女一人做了一件上衣，光给佟倩倩钱不太好。
她之前确实想要瑕疵布，那会儿手里没钱，票更不用说了，佟倩倩说话难听，为了怼她，话赶话才说起瑕疵布。
最后她都忘了，佟倩倩居然还把布料送家里去了，这么看来，她着实是个实诚人。
“那行，明儿我喊上我对象一块儿去，你还没见过呢，这次介绍给你认识。”佟倩倩苦日子过来的，花钱打扮自己已经是咬着牙了，国营饭店她是舍不得去的。
祝扬灵要请客的话，她肯定不会错过。
“成，带着你对象来。”祝扬灵平静的点点头，没有问她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佟倩倩见她没问，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不少。
从纺织厂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她一进院子，就发现堂屋的灯还亮着，就知道她娘一直没睡觉，还在等着她。
进去打了个招呼，把带回来的布料交给她娘，又仔细嘱咐自己的安排，最后怕她娘舍不得，又道，“您别舍不得，咱家人都几年没添过新衣裳了，现在没饥荒了，做件衣裳让大家开心开心。”
这家里有个药罐子，就像有个吃钱的无底洞，赚多少钱都填不满。
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没必要像之前一样苦着家里人。
祝妈听着闺女的打算，心中柔软，听到第二遍叮嘱的时候，她嗔道，“得了，就你心疼一家子，说的娘好像要克扣这些布一样。”
自己的闺女祝妈还是知道的，从来干不来那些歪的邪的，这布料敢拿回来，那自然是正规渠道来的。
“你放心吧，这布料娘都给你三姐，我看她做活计倒是得出些乐趣。她在家也是闲着，静静乖巧，基本用不着费心，找点事儿做也不错。”祝妈心疼小闺女，自然也心疼大闺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她都不想委屈着。
身上穿的布拉吉就是三姐做的，祝扬灵自是知道三姐有一身的好手ʲˢᴳ艺，只是这活儿也不能白做。
要不以后是个人就能让三姐累着。
“三姐高兴就好，娘，这些布料里天青色的那块是佟倩倩的，她请我三姐给她做一条我这样的裙子，手工费给了三块。”这已经不少了，县城几十年的老裁缝做件裙子也才两块五。
当然，她觉得自家三姐的创意不止值三块钱，她都想好了，这个款式先做着，不做新款，这款做不动了，再研发新的款式。
这样三姐就能源源不断的接活儿，就能安心的待在娘家，按照三姐现在的进度，一个月不用多做，就做五件，每件定价五块。
这次也就是佟倩倩，换个人少了五块，她都不给三姐接这活儿。
加上三叔每个月给的十块钱，三姐一个月就能赚三十五块钱。
不过这事儿还得跟三姐商量才行。
居然还有手工费，祝妈激动了，“这，这合适吗？佟家那个丫头才给咱家弄来这么多瑕疵布，收钱不好吧？”
佟倩倩上次送来的瑕疵布就是印染错位了，也不是卖不出去，却按照瑕疵布的价格给他们家，祝妈感谢了好久。
现在这姑娘做件衣裳，反而收钱，祝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祝扬灵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怕她接受不了，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倩倩现在跟我关系不错，她这个人可以处，至于上次的瑕疵布，这个人情自然有我还，没有让三姐白白受累的。”
其实她更想说，瑕疵布是给全家的，祝家人谁都能还人情，没得拿着三姐去卖好。
原本五块钱的手工费，现在收三块钱，已经是三姐替静静的一身衣裳的感谢了。
“明天我请她去我们饭店吃饭，以后时不时的给她送点儿吃的，也算有来有往。”祝扬灵心里自有一杆秤。
佟倩倩跟她们是平等的，以后有好处，她自然会带她一把。
祝妈翻了个白眼，“国营饭店一顿饭多少钱啊，你肯定吃亏。不过佟家这姑娘从小就不好过，什么吃不吃亏的，你们两个高兴就好，娘不管了。”
这丫头现在主意大，随她去吧。
祝扬灵哪儿能不知道她娘是在佯装生气呢，她上前抱了抱祝妈，“娘，我们主意再大，也得您在后边儿把着，我们就算再大，在您跟爹面前都是孩子，您跟爹都得给我们拖底。正是有您跟爹，我才能放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听着闺女哄着自己，祝妈心中高兴，手上拉着闺女的手，不住的摸搓，面儿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她虎着脸说：“爹娘都没什么能耐，只是你记住了，走得再远，都有爹娘在向阳大队的家里等着你们回来就成。”
祝妈高小毕业，认字但不多，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几个孩子，其次是祝阳舒。
什么穷啊富的，只要他们全家健康平安比什么都强。
那些都不重要。
祝扬灵笑了，“这么好的娘去哪儿找啊，整个南溪公社，也就我娘一个了。”
“去去去，就知道贫嘴，娘给你热着鸡蛋羹，赶紧吃，吃了睡觉去，静静早就睡着了，你进屋动静小点儿。”
“知道啦娘，你也早点儿睡吧。”
“好。”
闺女回来了，她就放心了，祝妈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起身回了东捎间。
上炕铺褥子的时候，祝阳舒低沉的声音响起，“小铃铛回来了？”
“嗯，回来了，带了不少布回来。这会儿吃饭去了，你怎么还没睡着？”
今天祝阳舒难得回来的早，早早的就躺下了，祝妈还以为他睡死了呢。
“闺女没回来，不放心。”
“这下放心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去坝上。”祝妈躺在褥子上，给肚子上盖了床单子。
“明天不去了，得去地里看看，麦子该收了。”
他还得去公社问问这两天的天气，要是天气不好的话，怕是得抢收了。
“也是，这天气要是再跟前两天似的，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
都是老把式了，庄稼地里那点儿活，都刻进骨子里了。
祝妈等了半天，等来的是男人的呼噜声。
黑暗中，她笑了笑，睁着眼望着屋顶，心中思索万千。
*
祝扬灵吃了饭，蹑手蹑脚的回了西屋。
西屋里还有热气，即使支着窗子，屋里也闷得慌。
她抹黑凑近炕边，月光下看着静静熟睡的脸，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一脑门子汗。
祝扬灵把小布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拿着布包给她扇风。
“小妹？别扇了，小孩子火力壮，就是爱出汗。”祝婵媛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祝扬灵手上的动作没停，扭过头看着她，“三姐，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小妹一直没回来，她知道娘担心，没敢说话，回了屋里着急不已，自然睡不着。
这会儿小妹回来了，她送了好大一口气。
“去了趟纺织厂。”祝扬灵又摸了摸静静的额头，见汗下去了，也不敢多扇，赶紧停了手。
换了裤衩背心躺在祝婵媛身边，她小声说：“三姐，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祝婵媛歪头看她，“你想说什么就说呗，咱们姐妹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自己离婚回娘家，都是小妹一手操办的，祝婵媛对她是最信任不过了。
现在每天在家哄哄孩子，做点儿手工活，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因为小妹，这些都实现了。
没有打骂她的婆婆，也没有贬低她的男人，日子过得舒心自在。
祝扬灵把佟倩倩花三块钱请她做衣裳还有她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跟祝婵媛说清。
黑暗中，月光洒在祝婵媛娇艳的脸上，她的惊讶清晰可见。
这几天没有人时不时的嚼舌根子，祝婵媛轻松了不少，吃饭也多了，气色慢慢的变好。
祝扬灵看得满意，要是三姐同意了她的想法，日子以后会更有盼头。
祝婵媛惊讶过后就只剩下惊喜了，她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真的可以么？我做的衣裳真有这么多人喜欢啊。”
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她从来没想过，她跟女儿的生活还能因为她的手艺多出一条路。
不过想到现在的环境，她又小心翼翼的问：“咱们这算不算投/机/倒/把？”
要是因为这个被稽查抓了，她还是不做了。
祝扬灵还这考虑过这个，县里的裁缝店是公私合营的，由县里餐饮服务公司统一管理，私人的确实不合规。
“咱们做私人订制，悄悄的，有需要的我给你带回来，没有需要的咱就接点儿村里缝补的活儿，以物换物。”
她在城里接单子，到村里做，稽查队也管不到人家里去。
祝婵媛有些担心，但是想想能让静静以后过好日子，她咬咬牙：“干了。”
“以后辛苦小妹帮我接单子了。”
小妹这么做也有风险，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们母女俩，她都记在心里了。
祝扬灵伸手摸了摸天空中洒下的月光，嘴角含笑，“这不算什么。”
看着月光从自己的手里流走，祝扬灵心生遗憾，美好的时光总是一闪而逝，她们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愣了会儿，她爬起来，从刚才掏出来的东西里，拿出九块钱递给祝婵媛，“三姐，这是大嫂二嫂还有倩倩她们三个的手工费，一件三块，一共是九块钱，你数数。
还有布料都在娘那，她明天给你，这里边有你的布，给自己也做一身。”
都离婚了，她姐穿的还是从余明杰家带回来的衣裳，看着就眼睛疼。
祝婵媛接过这一叠子钱，数完之后，沉默了，“我给两个嫂子做衣裳怎么能让你出钱。”
她要收了小妹的钱，那她成什么人了？
祝扬灵早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收，“三姐，意义不一样，你要是想给她俩做，那是你以后的事儿，我这个是感谢两个嫂子这两年对我的照顾。”她顿了顿，喉咙滚了滚道，“这两年，她们确实辛苦了。”
祝婵媛：“你出事儿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既然是小妹的一番心意，这个她确实不好反驳。
祝扬灵看她满脸的担心，叹了口气，其实事发当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她根本就不清楚，她只记得走路走的好好的，其余的都模糊了。
到底为什么摔倒沟里，她一概不知。
察觉到妹妹情绪不好，祝婵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好了，咱们不想了，都过去了。”
只要小妹现在没事儿就好，至于一家人的事儿，谁又理得清呢。
祝扬灵往下错了错，歪头靠在祝婵媛肩膀上，闭上眼，嘴里嘟囔，“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月光下祝婵媛的脸上满是心疼，等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才侧脸仔细看着小妹。
真快啊，小妹都这么大了。
*
翌日一早。
孙窈早早的起身，今天轮着她做饭了，现在家里有两个老人，做饭都得做两样，不早点儿起来，耽误了上工，影响分粱，她可舍不得。
给祝老爷子ʲˢᴳ老俩煮上小米粥，又烧火给另一个锅上煮玉米糁红薯粥。
煮上之后，她盛了两瓢面，做二合面窝窝头。
一边儿捏窝头，她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真以为自己还是书记的爹娘啊，吃饭要□□细粮，每顿饭还要一个鸡蛋，吃得比几个孩子都好。
本以为终于不用伺候小姑子了，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接过还没高兴两天，又得伺候婆奶奶！
她这命苦的就像那黄连水，一茬儿更比一茬儿苦。
也不知道公婆是咋想的，人家都是吃一样的饭，只有她们家吃两样饭，满村儿问问，谁家这么干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饭还是得做。
孙窈手脚还算麻利，家里人都起来了，她饭也做好了。
祝扬灵之前吃饭快，没主意到家里的情况，这会儿看着爷奶跟别人不一样的饭，脸顿时沉了下来。
孙窈盛饭的时候，特意往小姑子那边儿挪了挪，看小姑子脸果然变了，心里给自己喊了了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