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双眼睛兴许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们,或是带着笑,或是阴沉着脸。
他们的脸要么心怀仇恨变得狰狞可怖,要么生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五官悚然,怨气深重。
不管以哪种姿态现身,都要把人吓个半死。
梨娜原本闭着眼睛,可当声音停在她侧后方时,好奇心瞬间就把恐惧给压了下去。
她颤抖着眼皮缓缓的睁开一只眼,迅速一瞄后,赶紧闭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却又像什么都看到了,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申维觉察到她一瞬变凉的手心,下意识加大了交握的力道,并压低声音道:“别怕,有我在。”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安慰,吸引了顾筱筱的注意,她瞥了俩人一眼。
申维的身体崩的有点紧,看向前方的眼神写着慌张,可握着梨娜的手却很坚定的攥住,哪怕在微微颤抖,也不影响梨娜对他的依赖。
被炫了一脸狗粮后,顾筱筱收回视线,余光不自觉的瞄向祁宴。
他正做出防御姿势,抬手挡住身后的她,死死盯着前方不明物的眼神坚定又决绝,明明身体颤抖,动作却霸道的护着她。
顾筱筱会心一笑,祁宴能受到那么多异性的仰慕,真不是没来由的,明明怕鬼怕的要死,关键时刻却还是难掩对女士的体贴,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
顾筱筱鬼使神差的抓上他垂在身侧的手。
祁宴正紧张的等待面前的鬼现身,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身形一怔,垂眸看去,顾筱筱竟然握住了他的手。
祁宴心底升腾的窃喜只跳动了一秒,就被心塞的现实击碎。
她只是在履行保护他的承诺而已,不是喜欢!
“我不怕。”祁宴不动声色的挣脱她的手掌。
顾筱筱知道男人的迷之自尊心轻易不能亵渎,但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眼前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鬼,不是靠逞能就能幸免于难的。
她直接走到祁宴面前站定,而后对着前方看不见的鬼说道:“我说过不止一次,你们想吓唬人最好直接点,搞这些恐怖氛围真的没什么用,不如省点时间,直奔主题。”
顾筱筱的狂妄,激起了对面鬼的怒气,只见之前还空无一人的地面上蓦的出现四道身影。
轮椅上坐着一个光头男人,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的虚空,腿上盖着一块毯子,耷拉的边缘晃晃悠悠的,像是覆盖在一团空气上。
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女人,长发披肩,神情默然,白皙骨感的手搭在轮椅把杆上,一身红衣在身穿医生白袍和护士服的医务人员旁边,显得尤为刺目惊悚。
所有人都顶着一张苍白且阴郁的面孔,虽然不带半点狰狞,但周遭散发的死气,却比任何特效都要骇人。
“呜~”梨娜单手捂住嘴巴,生怕尖叫溢出唇角。
而这群鬼显然不满意她的克制,红衣女一个瞬移来到了申维面前,与他鼻头相贴,视线相对,原本正常的嘴巴猛地化作一张血盆大口,亮出尖利的獠牙作势要咬他的脸。
申维顿时吓得尖叫出声,空出来的那只手不断挥舞着反击,结果每一拳都像是打在空气上,碰不到半点实质的东西。
梨娜在看到他深陷危机时,也顾不得害怕,亮出自己精心呵护的美甲,冲着女鬼的脸抓过去,瞬间就把那张没有实质的脸给挠出一个豁口。
梨娜和女鬼同时惊呆在原地,一个是为自己忽然爆发的力量惊讶,一个则是身为厉鬼却被人类挠破相的惊怒。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半瞬,等到俩人悉数回神后,红衣女登时化作满目狰狞的大嘴怪,亮出利齿朝梨娜狂咬。
梨娜这才后怕的尖叫起来,求生的欲望让她甩开申维,一个劲狂奔,申维见状,迅速站起来追上去。
两人一鬼开启了“她逃她追,你们插翅难飞”的追逐戏码,尖叫声伙同着各种仪器哐啷掉地的撞击,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红衣女忽然暴走追杀梨娜的变故,也让身为同伴的其他三个鬼骇然,说好不走心的,她咋忽然卖力了?
疑惑在目送三人消失在某一间房间后戛然而止。
再回头,面前的祁宴和顾筱筱顿时没了踪影。
三鬼:“???”
轮椅鬼:“人呢?”
护士摊手:“大概是溜了。”
医生:“来之前,龙伟就告诫过我,那个女人是资深老六,最会划水,我今天信了。”
轮椅鬼:“所以呢?”
医生:“所以我们都斗不过老六,收工了。”
轮椅鬼:“······”
护士鬼二话不说,就推着轮椅鬼往电梯走,边走边告诫:“你要是不想从轮椅换成床,就趁早打消招惹的念头,想想欣哥,植物鬼很可怜的。”
轮椅鬼顿时哑了声,眼神重新陷入空洞。
三人的讨论全都是通过传音的方式,直播间的观众只看到它们随便环顾一圈,露出诧异的眼神后,顿了顿离开了。
这出乎意料的戏剧性一幕,顿时让直播间观众炸了锅。
【这、这是什么走向,除红衣鬼外全员划水?】
【不是,它们都不追吗,筱爷就在它们吃瓜的空档溜了,俨然没把它们放眼里,这都不急眼?】
【我以为消极怠工的只有社畜,现在一看,划水的鬼畜也牛的一批】
【神他妈鬼畜,哈哈哈,这一季的鬼是不是都被下降头了,威力减半有木有】
【也有可能是筱爷前两季玩鬼的名声在外,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楼上的猜测完全能站住脚,上一季最后那个赌鬼,一看就是小弟无数的大佬,筱爷当着人小弟的面,把人数落哭,威信扫地,回去绝逼沦为笑柄】
【笑话完之余,有脑子的鬼都会长个心眼,知道筱爷是硬茬,能躲则躲,鬼生也艰难不是】
【就冲它们这懒散的鬼样,一看就是被迫营业,这几个鬼还没有前几关的小鬼难缠】
【这不巧了吗,真鬼怕筱爷,也是个看点】
【真好,妈妈再也不担心我吓尿了】
闫礼默默的看着冒险屋直播,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季出场的鬼,鬼心如此涣散,没有半点凝聚力,这还怎么搞?
他看向一旁神色淡然的沈娟,半是惆怅半是无奈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幕了?”
沈娟自从第一季回来以后,变得更加沉默了,几乎屏蔽了外界的所有事情,把自己关在棺椁里,睁着眼睛发呆,日复一日,像是在等待什么。
多日不出棺椁的她,忽然在第三季开播时,跑来找他看直播,本以为是她想到新点子,可以在第三季开播时,从众鬼的表现里,给他提出建议,以备下一季改进来着,没想到是来扎他心的。
面对闫礼的质问,沈娟也没粉饰什么,直言道:“亲眼所见,您才能认清现实。”
第二季结束时,她就跟闫礼说过,再继续下去只会是徒劳,不但吓唬不到那个女人,反倒会让没上场的鬼再度受挫,把最后的士气都折腾光。
结果闫礼以“不能就此威信扫地,务必要争一口气”为由,驳回了她主张就此收手的提议。
为此,所有参与过录制的成员都加入了她反抗的声音里,把闫礼堵在各个地方,游说劝说。
但闫礼并不买账,再加上第三梯队自以为是的傲慢作祟,各种吹嘘自己的厉害之处,不但扬言要重新找回场子,还要给前面两季失败的队伍上一课,让他们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节目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颓势。
闫礼何尝不知一二季结束后,队伍里颓丧的趋势在日渐加深,他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明明冒险屋的出现就是顺势而为,天时地利人和它们都占了,没理由翻不了身。
区区一个顾筱筱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地府最不缺的就是鬼,只要还想当游魂,都得给我支棱起来干活,否则就只能一起烟消云散。
而且,曾经比这更棘手的情况,他们都能成功应对,并一次次在危机中存活下来。
如今冒险屋不过是无数棘手变数中的其中之一,没道理因为一两次的失败就郁郁寡欢,萎靡不振吧。
“现实?”闫礼笑了起来,眼中的惆怅愈发浓郁,“如果我认清现实的话,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阎王的要求,给你们建造庇护所,带你们谋求栖息之法,因为这本就是逆天而行,人死了就该进入轮回,不该再留恋人世,因为那些羁绊早跟你的亡魂一同消散了,留恋就是最大的违逆。”
“那您又为什么逆天而行,且一行就是千年呢?”
沈娟把闫礼问住了。
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过去,也从未有人问询他为什么不去轮回,好像他的存在就只是存在,没有任何追根溯源的意义。
而他也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不去轮回,甘愿做一个地狱的游魂,飘在这暗无天日,渺茫又空虚的地界。
“我忘了。”
闫礼觉得世间最大的诅咒,莫过于抹去一个人的记忆,把他变成一张白纸,游离在天地间,寻不到过去,亦看不到将来。
沈娟微讶,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闫礼不说话时,端的是气质儒雅,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范儿,当他给大家鼓劲加油时,又是一副意气风发,鲜活明艳的惊才艳艳之态。
像此刻这副迷茫又困顿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也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沈娟忽然觉得,自己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撕破大势已去的遮羞布,未免有些无情,对闫礼更是略显残忍。
但,事实已然到此,不管你怎么抗拒,现实都将在不久的将来把一切假象击碎,毫不留情。
“有时候记性太好,反倒是拖累,您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天的颓势,是多年岌岌可危的处境累积而成,并非只因那个人的出现。”
闫礼缓缓的站了起来,眺望着窗外的虚空,负手而立,“时代的洪流,终归还是找到我们了。”
他的语调既像自语,又像在与人诉说,怅然中带着无尽的唏嘘。
“在时代的洪流中,哪怕只是磁场微如尘埃的鬼也会被淘汰,它的到来,根本不会顾忌任何物种的感受,它只会直白又利落的将你吞噬,再无重来的可能,也许,我们的时机到了。”
沈娟看着眼前的虚空,像是被浪潮卷进了无声的真空中,所有感官都消失了,只余下来自心底深处的茫然与惶恐。
谁不怕消失呢,可是,怕就能不消失吗?
顾筱筱趁着梨娜把那群鬼的注意力吸引之际,拉着祁宴就往病房区域狂奔,碰到第一个能打开的房间就不假思索就躲了进去。
此时的俩人正气喘吁吁的躲在门后,透过门上一尺见方的小窗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没追来,可以先歇一歇。”
顾筱筱探查完后,顺势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右手依旧抓着祁宴的手没有放开。
祁宴也在平复心情,但他平复的不是害怕被鬼追来的紧张和恐惧,而是被顾筱筱紧抓不放的局促和无措。
明明她对他没有半点旖念,可他偏偏在和她肢体接触时,不争气的心跳加速。
他不动声色的挣脱她的手,直接背到自己身后,伸直又蜷缩,反复几次也摆脱不了她传过来的温热,反而有种温度从掌心蔓延到心脏的趋势,这让他又羞又恼。
祁宴啊祁宴,你可真丢人!
顾筱筱并未觉察到祁宴的别扭,因为眼前忽然凭空出现的七八个身穿病号服的鬼,成功让俩人平复的紧张再次拔高。
依然是清一色的苍白脸庞,只是每个鬼的伤势各不相同。
距离俩人最近床位的鬼,眼睛被挖去眼珠直接缝合眼皮,凌乱的针脚宛如一条蜈蚣游走在眼眶区域,干涸的血渍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最后停驻在唇角的位置,顺势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在他对面床上的鬼虽然是坐着的,但大腿以下的裤腿正无风自动,轻飘飘的荡悠着,配上他直勾勾看向祁宴双腿的贪婪眼神,叫人一秒起鸡皮疙瘩。
再往里看,还有缺胳膊的,少半张脸,多一个头的······
鬼的伤势虽不一样,却都透着一种被“实验”的痕迹。
【我艹,这些该不会都是被做过人体实验的人吧,这伤势也太诡异了】
【如果这是它们生前的样子,那得遭受多少非人的折磨啊】
【我现在不怕它们,反而有点难过,它们好可怜】
【我也】
俩人慌乱中进入了这间病房,本就为了躲避身后可能追来的鬼,压根没留意屋里的情况,眼下这副光景忽然有点进退两难。
生前遭受了非人折磨,让它们死后怨念深重,误打误撞的俩人俨然是最好的泄愤对象,一旦它们集体暴走,绝对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就这么跑出去的话,后面的那三个鬼一旦追来,也是逃不了的。
左右好像都是死。
这一刻,不止顾筱筱为难,病号鬼们也为难。
平心而论,它们一点也不想遇到顾筱筱,她的恶名已经传遍了地府,大家都知道冒险屋有个女魔头,专门玩鬼,把欣哥聪哥这些地府引以为傲的中坚力量,都折磨出阴影来,不是成了植物鬼,就是整日把自己关在棺椁里,独自郁郁。
地府如今每到七点就断电,九点必须回棺椁休息的硬性规定下达以后,大家都已经觉察到自己时日不多。
大势已去的局面,它们早已无力回天,与其垂死挣扎,倒不如直接躺平等死,既然自己下不了决心放下执念,那就让外力迫使它们魂飞湮灭,倒也省事不少。
各怀心思的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愣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呃,这是什么走向,一二三木头人?】
【有没有可能,这一队鬼被筱爷吓破胆了】
【不是吧,这一季的鬼也太好对付了吧,基本全程无作为】
【对啊,我可是奔着凶残和杀人不眨眼的鬼来的,你就给我整这个】
【各位鬼大爷,给我支棱起来啊】
【啊啊啊,从来没觉得我有天会因为鬼不吓人而着急】
“你们干什么?忘了自己任务了,还不滚起来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