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青一脸淡静地转过了头,看着前方的幕布,指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礼盒的边角。
电影开映,四周暗了下来。
在昏黑的环境里,空调呼呼地送风。前后并非绝对的安静,除了音响奏乐,还有其他游客那嗡嗡的低语声。但这样的背景音,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催生睡意。
尹之枝起初还认真地看着荧幕。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开始昏昏欲睡,身子也越滑越低,脑袋一时歪向左,一时滑向右。意识在清醒与朦胧之间浮沉。忽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拱动,搂着她的臂弯却收得更紧。尹之枝嘀咕一声,倦意找到了发酵的温床,便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电影结束时。尹之枝被灯光唤醒,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跟树袋熊一样,紧紧地扒住了周司羿的胳膊,还将脸压在了他的手臂上――就像她平时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什么一样。
游客们都在陆续离座、退场。顾逢青和苏雅茉也站了起来,目光扫向他们这边。
尹之枝一窘,立即坐直了身体:“电影结束了吗?”
周司羿正支着腮,扭头看她,见她坐起,才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心情似乎不错:“刚结束。”
尹之枝抓了抓头发:“那我们走吧。”
在3D电影院睡了快一个小时,尹之枝的能量池重新蓄满了。随后,四人前往水族馆参观。出来时,天幕都黑了,公园里的人潮却比白天时更稠密。原来,每逢周末夜晚九点,公园都会举办烟花汇演。
这一刻,尹之枝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作那种童话风的装扮了。
按照惯例,烟花秀会持续到十点钟。无奈,今晚的天气预报不准。九点多,乌云在上空聚拢,电光若隐若现。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砸向了大地。
烟花秀不得不提前结束,游客们也唏嘘地散开了。
苏雅茉看了看手表,说:“雨越下越大了,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今天也累得够呛了,我们回去吧。”
余下三人自然没有意见。回程时,也按照来程的安排。他们在停车场道了再见,各自坐上了不同的车子。
车子慢慢驶出了停车场。车窗外雨幕如瀑,车头灯仅能照亮几米之外的道路。尹之枝窝在副驾驶,指尖扣着安全带,默默地思索着待会儿自己该怎么回家。
这么晚了,周司羿肯定会将她送回岳家大宅的。
她倒是想让周司羿载她去她租住的公寓附近,但根本说不过去――暴雨如注的深夜,周司羿怎么可能会让她在那种僻静无人、铺子也全关门了的老城区街道下车?
她硬要下车,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像落水出院那天一样,等周司羿送她回岳家后,再想办法自己悄悄打车走了。
不料,驶入市区不久,他们就在主干道堵住了。远方灰蒙蒙的一片,隐没在瓢泼的雨幕里,车流的挪移几乎完全停滞了。
尹之枝不解地问:“堵车?”
周司羿凝目,透过雨刮子,看了前方片刻,便道:“前面似乎出了事故。”
尹之枝一听,再隔着大雨观察,终于隐约看出了什么――几辆轿车连环相撞,如畸形的铁罐头,挤压在护栏旁。一辆救护车停在旁边,交警、消防员和医生正在争分夺秒地从车子里救人。
肇事司机伤势最重,被抬上担架,紧急送去了医院。其他受到牵连的车主也站在雨幕里,怒气冲冲地争论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车。
周司羿抬手调了一下音响,说:“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吧。”
尹之枝轻轻地“嗯”了一声,依言闭上双眼,听着慵懒动听的爵士乐,慢慢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周司羿叫醒,察觉到身上很暖。原来,自己身上盖了一张薄毯。而窗外的雨声已经消失了。
尹之枝本来以为是停雨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这儿是一个陌生的地下车库,而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一点多。她惊讶地问:“我们这是在哪?”
“嗯……”周司羿轻描淡写地说:“在我一套房子的地下车库。”
尹之枝:“?”
周司羿给她解开了安全带的扣子,桃花眼瞥过来:“那边已经堵死了,我等了好久才绕出来。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开车不安全,今晚就在我这里凑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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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周司羿按亮了玄关的灯,明亮的光线霎时充盈了全屋,回头对她说:“进来吧。”
尹之枝点头,有些好奇地环视了一圈。
周家六房一共有十几个孙辈。长大后,人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和隐私需求,不可能还像小时候一样,全住在老宅里。大家都根据自己上学、工作的地点,在B市的不同区域置了业。
这栋一户一梯的高档住宅,位于B市寸土尺金的中心地段。因为平时只有周司羿一个人住,房屋完全按照他的喜好来打造,大厅打通了三面墙,奢侈品牌的沙发下铺着昂贵的雪灰色地毯。从装潢、家具到摆件,都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处处彰显了简洁而冷酷的现代风格。
这里也称得上是周司羿的个人地盘了。不回老宅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这里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让她留宿,尹之枝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借宿一夜,的确比她一个人冒着大雨、半夜从岳家门口打车回家要安全得多了。
尹之枝走到落地窗前。透明的玻璃将屋内屋外隔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外面苍穹漆黑,狂风暴雨,屋内则是安逸、温暖、宁静。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脸,还有她身后星星点点的暖黄灯光。
整间房子只留了一个主卧,其它房间都被挪作他用了,变成了衣帽间、健身室、影音室等等。
周司羿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直接领着尹之枝,来到了那个带有卫浴的主卧门前,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丢给她:“这是我以前的睡衣,尺寸应该比较适合你。今晚你就睡这个房间吧。”
“那你呢?”
话一说完,尹之枝的额头就被他轻轻弹了一下:“唔!”
周司羿收回手,懒懒道:“我在沙发上或者书房睡,你快去洗澡吧。”
楼下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刚才他们从地下车库上来时,已经去超市买了旅行装的内衣裤,尹之枝拿起床上的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明亮干净,玻璃上一点水渍也没有。虽然已经凌晨了,尹之枝还是洗了头。出来时,满身疲惫都仿佛被热水消除了。
周司羿给她的睡衣质感极好,柔软崭新,是米白色的。他说这是他几年前的衣服,但穿在尹之枝身上,还是宽松了很多。裤管须得掖几掖,肩线下滑,领口也很宽大,尹之枝只能尽量将它扯平。
想吹干湿发,浴室柜子里却找不到吹风机。尹之枝打了个呵欠,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开着一盏台灯。半开放式厨房的方向传来了响声。周司羿端着一个杯子,绕过橱柜,走了出来。尹之枝连忙跑上去,仰着脑袋道:“司羿,吹风机在哪里啊?”
在昏翳的柔光中,她的肌肤仿佛流动的丝绸,是极纯的乳白。刚洗完澡,颊上又晕着润泽的红潮。像是一用力,就从她身上挤出汁水。
周司羿低眼,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去给你拿,你在沙发上等着。”
“哦,好呀。”
正好,她的包包和手机也落在了沙发上,尹之枝赤足踩上地毯,爬到沙发上,从包里翻出手机,捣鼓了几下,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
她以为是周司羿把吹风机拿来了,就要回头。
谁知在这时,眼前有一缕阴影飘下。随即,她的脖颈前方传来了凉意。
冰凉,柔滑,微微收紧,带来了战栗的触感。
什么……东西?
尹之枝迷惑地抬手摸了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丝巾。
是今天那条墨绿色的丝巾礼物。
此时,它正不轻不重地束在了她的脖子上。
周司羿站在她身后,收回了打结的手,垂眼看着,瞳孔深处,似乎有某些危险的暗影在摇曳。
雪白纤细的脖颈,系了一个丝质的环。绑成蝴蝶结,还有两条长长的尾带,落在肩胛骨上。
像是没拆开的礼物丝带。也像极了一个用来圈住所有物的,漂亮的项圈。
第26章
丝巾系在脖子中段, 松紧度正好,微微的压迫感,并不会让人难受。但尹之枝莫名感到有些别扭, 手痒了,就想拽一拽它。
可指尖还没触到它, 就被周司羿按住了。
“别摘, 挺好看的。”???
尹之枝:“……”
无法理解的是, 周司羿不让她摸脖子,自己倒是挺不客气的,给她系好丝巾后,手并没有离开她的脖子, 指尖沿着这二指宽的丝巾, 细致地逐寸抚过。
他的指腹结着薄茧, 温度似乎比平时冷一些。摩挲过肌肤时,那阵寒意仿佛可以渗透进脖颈深处温热的血流里, 引发一阵亲昵而古怪的战栗感。
像是一种让人发痒、忍不住想逃跑的刑罚。
这感觉……太奇怪了。
尹之枝抿唇,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坐不住, 想将逃跑这个词付诸实践时,周司羿就适时地收回了手,仿佛已经欣赏完自己的杰作。
他的手一离开,就像是掐住她气息的那股无形的力量散掉了。
尹之枝一晃头,才回过神来,傻乎乎地问:“你为什么给我系丝巾啊?”
周司羿不答反问:“你喜欢它吗?”
这条丝巾十分精致,尹之枝诚实地点点头,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你要送给我吗?”
“嗯。”周司羿勾唇, 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打开盒子的第一眼, 就觉得它系在你的脖子上会很好看。现在试了一下, 果然很适合。”
顿了顿,他似乎很不经意地补了一句:“除了你,我就没想过把它送给别人。”
尹之枝:“……”
直到这一刻,她大脑深处,那迟钝的雷达,终于“哔哔”地响了起来。
周司羿把他的礼物送给了她。而她却完全跳过了周司羿,想也没想,就把领带夹送给了顾逢青。
关键是,这个领带夹还是她靠着抱周司羿的大腿通关鬼屋才得到的。
怎么办?前后一对比起来,感觉自己有些忘恩负义了。
尹之枝懊恼又内疚,决定亡羊补牢,拉开了自己包包的拉链,慌里慌张地摸了半天,才找到了那个纪念版钥匙扣,塞到了周司羿手里:“送你的,这是回礼。”
周司羿挑了挑眉,手指穿过了不锈钢圈,晃了晃下方的坠子:“钥匙扣?”
他这反应,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也是,不管从价值还是正式度来看,钥匙扣比起丝巾都差远了,显得敷衍又随便。
这么一想,尹之枝就后悔了,立即从沙发处爬起来,急急忙忙地伸手,想夺回来:“等一下,这钥匙扣还是不给你了。我要换一个礼物。”
岂料,周司羿在她扑上来时,轻轻松松地将手举了起来。
尹之枝没抓到东西,还扑了个空,平衡一丢失,就趴到了周司羿怀里。宽大的睡衣衣领歪斜了,下滑了些许,露出了一侧纤薄光裸的肩。
一个未消的淤青掌印,狰狞又暧昧地浮现在肩上。
周司羿的身体一凝。
然后,他的眼神微微出现了变化。
尹之枝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一看,暗道一声糟糕。
那是柯炀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在她肩膀留下的印子。经过几天时间,痕迹还未完全散去。
她慌忙将衣领往上一拽,但这样的举动,却是欲盖弥彰。
衣领还没拉好,就在中途被按住了。
周司羿的手似乎没用很大的劲儿,可是,她完全敌不过他的力气。堪堪遮起肩膀的衣裳,被强硬地重新褪了下去。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周司羿的声音很轻,力气却并不。
肩膀暴露在空气里,被冰冷的手指抚摸、捏紧了,肌肤上的鸡皮疙瘩一点点地浮起。
衣裳越来越下,领口完全歪斜,比一开始露出的范围更大――大得足以让人看清楚,那雪白的肩背上,只有一个孤立的掌印,而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周司羿顿了一下,气息仿佛没刚才那么可怕了。
尹之枝哪里敢供出柯炀的存在,心虚给她的目光平添了几分闪躲。好在,她一联想起今天的出游,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我、我也没发现,可能是今天在鬼屋追逐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碰撞,被别人抓到了肩膀,但是我没发现吧。”
无知的人,自以为找到了万无一失的借口,正为此暗暗庆幸。
殊不知,新鲜掐出来的淤青,和残存了几天的淤青,形态和颜色是有差别的。
这样的谎言非但不能脱罪,还会化作板上钉钉的罪证,让这抹原本已经被放过的痕迹,显得更加来路不明。
尹之枝才说完,就忽然感觉到,抚摸她肩膀的那只大手,骤然加重了力气。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肩上那个位置,就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吮吸感。
仿佛想覆盖住某种让人不悦的痕迹,他吮得很用力,还伴随了牙齿的轻咬、碾压。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尹之枝整个人都傻眼了!
好在,这阵吸吮并没有持续太久。周司羿就顺着她的推拒,松开了手。
经此一役,那块淤青上便覆盖了一枚新鲜的吻痕。看到尹之枝不敢置信的眼神,周司羿微笑了一下,说:“这样你的淤血会散得快一点。”
尹之枝:“???”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散淤血的方法!
周司羿却没有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而是再次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扣:“你刚才是想要回这个?”
尹之枝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忙不迭点点头。
看她一脸想反悔的表情,周司羿微一眯眼:“这东西是顾逢青送给你的吧。”
果然,周司羿知道。
怪不得他从刚才开始就不太高兴的样子。有谁会希望收到别人二次转赠的礼物呢?
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和他竞争苏雅茉的情敌。
“也不是送吧,是交换。”尹之枝挠了挠脸颊,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逢青哥胆子很小,特别怕鬼。于是我就打包票说要带他通关,结果却没好好护着他,让他成了我们四个里唯一没有满血出来的人。正好,我又抽到了一个领带夹礼物。我想让逢青哥开心起来,就把领带夹送给了他。但是逢青哥说,我两手空空地回家也不好,就把他的钥匙扣给我了。”
尹之枝只顾着回忆,没察觉到,从听见她描述顾逢青怕鬼的那一段开始,周司羿的眼底,就掠过了一抹嘲讽的情绪。
等她交代完了,周司羿才审视着她,问:“那为什么突然反悔,现在不肯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