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车子开到了一家建在江边的高档餐馆前。
夜景繁丽,对岸摩天高楼华光溢彩,于水影上晃动。因在港口,餐厅并没有地下停车场,司机直接在大门外让他们下车,再去别处泊车。
尹之枝凑到岳嘉绪身边,一边走,一边仰头问:“我们要在这里吃饭吗?”
岳嘉绪因她主动靠过来,神情稍缓,点头。
刚才在车上,她似乎冷过头了,一直捧着奶茶在发呆、取暖。他不知道她发呆时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从刚才开始,她就变得莫名雀跃快乐。
尹之枝搓搓手,嘿嘿道:“那快进去吧,好冷哦。”
这家餐厅的装修风格很特别,烛灯昏光,烛台绕满荆棘。黑色细颈瓶里插着红玫瑰,华丽中带着阴森感。桌子与桌子间隔很远,这种天气,也坐满了客人。嗡嗡低语声绕耳不绝。
侍应生在前方引路。尹之枝亦步亦趋地跟在岳嘉绪身旁,随口问:“说起来,岳先生,今天怎么不见老陈呢?”
刚才的司机是生面孔。
岳嘉绪道:“他休假了。”
尹之枝“哦”了声。
他们的位置在大厅一角,是个半环绕的包厢,可以欣赏对岸夜景,一看就是不预留就会被抢走的好位置。
这张圆桌有四个位置。
通常来说,若是二人共进晚餐,都会默契地隔开一张椅子。这样坐得舒服一点,也能看到对方的脸。尹之枝却想也不想,就一屁股坐在岳嘉绪身旁,跟小粘糕似的。
侍应生:“……”这家餐厅向来是约会圣地,他接待过形形色色的情侣,但黏糊得吃饭也要当连体婴的,还是不多见的。
尹之枝自然听不见侍应生的腹诽。桌上只有一本硬壳纸皮菜单,她好奇地凑上去,和岳嘉绪一起看,小巧的下巴隔着衣服,轻轻压住了他的手臂。
不得不说,这家餐厅连细节都是满满的哥特风,字体尖细,好在,菜式都挺正常的,都是鱼子酱海鲜拼盘、奶油浓汤、松露鹅肝等常见的西餐菜式。
侍应生微笑着等待两人讨论出结果。可他没想到,这桌的男客人压根没和女方商量,就直接替她决定了菜式。
侍应生有点意外,偷偷瞥向尹之枝。
这种在外人眼中多少有点怪异的、仿佛监护人和小孩的关系,尹之枝却露出了习惯的模样。她知道,岳嘉绪很了解她的口味,他一定会在此基础上给她做最好的决定。
特别是在这种陌生的餐馆,她完全不必烦恼会不会选错餐点的问题。安心地把一切都托付给他,等着享受美食就好了。
这里的上菜效率很高。不多时,侍应生就端着一碟碟东西上桌了。除了精致的西餐,岳嘉绪居然还点了一瓶酒。淡橘色的酒液在玻璃瓶里晃呀晃的,漂亮剔透。
尹之枝很惊奇,一把夺过酒瓶,转了转,上面的文字似乎是法语,她看不懂:“这是什么酒?”
“这是一种果酒,这家餐厅最出名的饮品之一。”似乎瞧出了她的惊讶,岳嘉绪把酒拿回来,说:“天气冷,喝两杯暖身也无妨。”
“好哇!”尹之枝等着侍应生帮她把酒满上,立刻尝了一口。
淡橘色的酒液口感甜美,入喉之后,浑身变得暖烘烘的,从内而外都热起来了,还十分开胃。
两人开始用餐。席间,岳嘉绪果然问起了她新工作的事情:“你为什么突然换了工作?”
“也不算突然吧。之前那份工作太累了,所以,我其实上个月就跟领班提辞职了,一直做到十月最后一天。” 尹之枝以汤勺轻轻刮掉汤面的奶油,噘了噘嘴,叹道:“结果没想到,十一月一日,就是我换工作的第二天,那家甜品店就换了新老板,现在六点就下班了。我真是只赶上了累成狗的日子,完美地错过了新福利啊。别人是生不逢时,我是辞不逢时。”
岳嘉绪听见她十月三十一日离职,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和难看。不过,听见她后半段话所透露出的后悔辞职的意思,他神色反倒缓和了一些,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我记得那家店人手很紧缺,他们应该会很欢迎你回去的。”
尹之枝:“……”
她还真的这么想过,可系统不让啊!
尹之枝心想,面上则摇摇头,说:“我新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就不想折腾来折腾去了。”
说到工作的事儿,一个奇怪的点,忽然跃入她脑海里。
刚才和岳嘉绪通电话,知道她这个时间还在上班时,他第一句话似乎是――“你不是应该已经下班了吗?”
当时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如今,尹之枝灵光一闪,咂摸出问题所在了。
没错,甜品店现在是被神秘新老板收购了,还改了营业时间。可这也是十一月才开始的事儿。按理说,岳嘉绪近段时间一直不在B城,他是怎么知道甜品店的下班时间改了的?
仿佛从混沌如一团乱麻的信息里,抓到了一根线头。顺着它,一路摸下去,也许就能摸到藏在雾里那模糊朦胧的巨物轮廓了。
尹之枝低下头。
……回想起来,八月那时候,岳嘉绪受她邀请,在甜品店吃了早餐。同样也是那天中午,他命令她辞职。
他说:“这份工作,你就做到今天为止。”
他说:“明天不要再去了。你想工作,我可以给你安排更好的。”
……
若是接受他的安排,回到他的羽翼下,就等于不劳而获。为了自立值,尹之枝当时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橄榄枝。
日子一晃而过。时隔三个月,当她在甜品店和家政这两份工作之间摇摆时,系统竟再一次以自立值为胁,阻止她吃回头草。
为什么从来没发现过,这两个情景那么相似呢?
尹之枝目光微变,捏紧勺子银柄,喉咙发紧。
她只是脑袋不灵光,但不是白痴。
……那个收购甜品店的人,会是岳嘉绪吗?
是她想太多了,还是真的和他有关呢?
“发什么呆。”看到尹之枝一直盯着勺子,岳嘉绪若有所思:“味道不好?”
“啊?哦,不是,很好吃。”
尹之枝回过神来,内心狐疑,却不想让他看出,忙低头,将勺子送入口中。
沾了奶油汤,她那张饱满的唇,也仿佛上了一层诱人的釉,淡粉鲜妍,润泽软嘟。嘴角沾了点儿白腻的泡泡,下一秒,淡红舌头从唇缝伸出,飞快地舔走了它。
岳嘉绪的目光在那处一定,喉结微微一滚,随即就往旁边错开目光,看向窗外。
尹之枝没察觉到他的变化,接连吃了几口奶油汤:“好吃。”
岳嘉绪望了江雪片刻,才重新转回来,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揭过话题:“你现在的工作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点哑。
尹之枝解释:“我在做家政工作,就是替人收拾家里,吸尘,拖地,浇花,喂喂宠物什么的,你可以理解为会说英语的高级保姆。今天送文件是例外,我雇主忘带一份重要文件了,急着开会,来不及回家拿,我刚好在他家里干完活儿,就帮他跑个腿。”
听她描述自己的日常工作,岳嘉绪的眉心渐锁,眸底闪过不悦。
虽然没亲眼看到,却仿佛能想象出她每天去陌生人家里花上几个小时,低声下气,被使唤着做家务的画面……
如果这就是她离开他后,学习“自立”的方式,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买下她所有时间,给她钱挣。
尹之枝很快转开话题,高兴地聊了一些近况。
这里的每道菜都很好吃,怪不得客人那么多。尤其是那瓶果酒,又甜又暖身,加速了血液循环。要知道,每逢冬天,尹之枝都很容易手脚冰凉。但喝了这杯酒,她连脚趾头都是暖和的,可见其威力了。
但酒始终是酒,吃完饭时,尹之枝显然有些醉了。她身体很热,仿佛每个毛孔都兴奋地张开了。意识也飘飘乎的,不着地儿。可内里没有传递到外在,在旁人看来,她显然变迟钝了,做什么都慢半拍。
岳嘉绪也发现这点了。那瓶果酒的度数其实不高,他便让她喝。只是没想到,尹之枝那本来就浅得不能看的酒量,还能再退步,这样都能醉。
但她有一个优点,醉了也是乖乖的,从不闹腾。
在他们用餐这两个多小时里,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的,形状清晰可见。斜飞落下,漫天彻地。天空,树木,人行道,都融成了苍茫茫的一片白,空旷而美丽。
尹之枝摇摇晃晃,来到阶梯旁,伸手去接。
雪花落在她皮肤上,触到体温,便融了。
但没得意多久,岳嘉绪就将她的手包住了,抓回来,低斥:“冷,别胡闹了。”
“我很热,我想玩雪……”
尹之枝嘟囔了一句,右手被制裁,抽不回来,她便胆大包天地伸出左手,还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风向变了,冷雪烈风,迎面扑来。尹之枝就站在阶梯最外侧,免不了要被雪吹得一身冰水,她条件反射地一闭眼。但预想中的寒冷并未降临,她被搂入了一个怀抱里,被衣服包着,那些雪花都落在他的衣服上了。
“别动了,老实点。”
尹之枝动不了,只得屈服。困意和着酒意,她头有点儿重。
就在这时,远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两束明亮的车头灯。司机把车开来了,停在阶梯下,撑起一把黑色长柄伞,走上来,说:“少爷,刚才小姐给我打电话,说她给你发信息,你没回复。看到这么大雪,她有点担心,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话语模糊传入尹之枝耳中,她掀起眼皮,感觉到自己枕着的胸膛微微震动,是岳嘉绪在说话:“我手机静音了。你和她怎么说的?”
“我说你约了人吃饭,没什么大事。”司机仿佛没看到他怀里的人,恭敬地道:“还有,老爷子打了两个电话过来,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说家里阿姨炖了汤,你半个月不着家,有时间的话,就回去待一晚上,明早再去机场。”
岳嘉绪沉吟了一瞬:“我知道了,等会儿回……”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从底下伸出来,攥住了他的衣服。
“……哥哥,我不想那么快回去,我想去那边看看。”
岳嘉绪一顿,低头,看向怀中人。
她喝得微醺,一张俏脸是粉白,下巴尖尖,唇瓣嫣红,半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那么娇小的一团,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
她说想去看的地方,是江边一家还亮着灯的咖啡馆。它在临江的地方设了一个观景台,点缀着一串串流火似的星星灯。
司机忧心忡忡,插嘴道:“少爷,雪下得这么大,就算是打伞走路,衣服鞋子也很可能会湿的。”
岳嘉绪帮尹之枝把围巾围好了,说:“没事,把伞给我吧。”
他如此决定,司机也不好再阻止,把长柄伞给了岳嘉绪。
岳嘉绪撑开伞,带着尹之枝走下雪地。然而她走得极慢,重量还几乎都坠在他身上。没走几米,便得寸进尺,含含糊糊地提要求:“我走不动了……哥哥,你能不能背我?”
岳嘉绪偏头,看了她一眼,下一秒,还真的把伞递给她,蹲下来,让她上了自己的背。
冷风裹挟着雪,迎面吹来,絮絮地打在伞上。好在,时间尚短,积雪不深。岳嘉绪背着她,走得也很平稳,仿佛她没有重量一样。
尹之枝趴在他背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很安逸。
小时候最喜欢当岳嘉绪的跟屁虫,会在他回家时兴奋地扑上去,挂在他身上。等她长大了,这个后背依然宽厚而充满安全感,让人眷恋。
她不是没有接受现实的。
她知道自己是这三本小说通用的万人嫌炮灰,不好好努力,学着自立,就会不得善终。
但或许是那个关于甜品店的大胆猜想,或许是今夜窥见的那份不声不响的偏心,又或者二者皆有……它们乘着酒气,给了她胆量去喊岳嘉绪“哥哥”,伸爪去试探他的底线。
也许,她只是想知道,岳嘉绪现在对她究竟还有几分纵容。
结果似乎是,她又一次大获全胜了。
第51章 【修】
夜深雪重, 雪地如无边无际的海,朦胧地腾起白花花的雾气。
尹???之枝将脸颊埋在岳嘉绪肩上避风。其实,远处那家咖啡馆是她随便乱指的。想不到实际距离那么远, 她默默在心里计算步数,然而酒气醺眼, 思绪也停滞。从一数到百, 再到千, 还没走到地方,就先把自己数糊涂了。
好在,岳嘉绪背着她走了那么远,也没有怨言。他步履平稳, 气息更没乱过。
咖啡馆伫立在沿江马路上, 除了店内, 还有一片露天的座位。深褐色的木纹墙、自然风的树叶饰物、一盏盏星星灯,让它看起来像一座不应出现在城市里的森林小矮人木屋。
透过明净的橱窗玻璃, 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温暖的室内聊天上网。露天的位置则空无一人, 漆黑的桌椅表面积了薄薄的雪――这也很正常。谁会愿意在大冬天的坐在江边吃西北风呢?
尹之枝揉揉眼,被咖啡厅后方的木走廊上的灯光吸引了:“要去那里。”
这里是背风区,刺骨的寒风被建筑主体挡了。不过,岳嘉绪放她下来之后,还是揽住了她的肩,用大衣裹着她,淡淡道:“你就这样看。”
尹之枝置若罔闻,落地那一刻, 脚板底软绵绵的, 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她专注地看了星星灯一会儿, 便微微歪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岳嘉绪也垂眸看着她,任她打量。
尹之枝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就这么盯了他片刻,还是觉得看不清,突然不满地抬手,捧住他的脸,还用力往中间一夹。同时,踮起脚尖,将自己的脸也凑了上去。
岳嘉绪身体一僵,按在她后腰的手,五指微微绷紧。
说不清是错愕过头,还是说不出的隐秘心思,在这一僵过后,他没做任何躲开的动作。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尹之枝捧着他脸,执拗地盯着他的唇,看到自己要看的了,便松开手,嘀嘀咕咕:“你的嘴唇好干,再吹风,就要裂开了,裂开会很疼的。”
“……”
尹之枝低头,努力地在包包里掏来掏去,找出一支润唇膏,鼻音很重:“别怕,我带了润唇膏,我借给你涂涂。”
拧开盖子,乳白色的膏体飘着水果味儿。原本清晰的边缘磨得很圆润,显然是她一直在用的。
岳嘉绪的嘴唇偏薄,却不会削薄,线条凌厉,形状十分好看。
被润唇膏一压,唇肉微微下陷。
可这唇膏才抵上去,尹之枝的手又停住了,还想收回去。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攥住了。
“不是要涂唇膏吗?”岳嘉绪问她。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哑。
“嗯。”尹之枝慢吞吞地说:“你把头低下来一点,这样不好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