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炀一张脸都绿了。若他真的是猫,此刻大概已L毛,厉声道:“你换个借口行不行!还是你觉得我像傻子?你脚上就一张创可贴!”
被撂在一旁的周琰听不下去了,介入二人之间,不耐烦地说:“你也差不多得了吧,别这么幼稚,多大的事儿呢,用得着这么兴师问罪的吗?”
――可以说是非常会慷他人之慨了!若当事人换成他,可未必有那么大度。
说罢,周琰又转头看向尹之枝,寻求认同感:“尹之枝,你看我没说错吧?你挑男朋友的眼光真的越来越次了,这小子除了脸长得好看,还有哪里好?”
房间里出现了三个不该有的野男人,周琰是当中唯一一个生面孔,居然还敢当面挑拨他和尹之枝的关系。柯炀阴沉地瞪着他,寒声道:“你算哪根葱,少在这里充大爷指点江山了。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你这号人物,我们之间没你插嘴的份儿。”
周琰鼓起双眼,柯炀这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叫他火起,还忍不住怀疑尹之枝是不是真的没和她男朋友提起过他――连周司羿和顾逢青都有这个待遇,只有他没有。
这个猜测,让周琰内心升起一阵凄凉和幽怨。但当着这么多情敌的面,他不能再丢人了,便强撑着,没表现出分毫难过,还冷哼一声,拿出了和尹之枝斗嘴的实力,反唇相讥:“你他妈的才算哪根葱。我和尹之枝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穿着开裆裤流鼻涕呢!”
被人踩上地盘,还三番四次地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琰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已袭到眼前。
砰一声,他被一拳重重击中左脸。在闷痛的冲击下,身体猛地后退,撞上了房间一角的摆设,手臂挥动间,还扯下了一大片窗帘布,“呲拉”的长长撕裂声划破空气。
柯炀收拳,冷冷地瞪着地上的人,他,怒火中烧,整个人从内至外,都仿佛被一股可怖的戾气控制住了。
尹之枝万万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演变到这一步,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柯炀打架的实力,她早就在他痛殴色鬼王总的时候就深刻地见识过了,并且从此再也忘不掉。王总那么一个浑身横肉、吨位沉实的大胖子,都能被柯炀当成麻袋一样,揍得半死不活,只能哀嚎求饶。
不过,和那天不同的是,周琰今天没有喝醉酒,也不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虚浮中年男子,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猝不及防吃了一拳,周琰坐在地上,抬手一擦嘴角,发现这儿裂开了,血还染到自己手背,脸色难看起来。下个瞬间,他就跳起来,大吼一声,冲柯炀扑过去。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里扭打起来。从他们的招数,可以看出来,若是周司羿和柯炀打架,大概能势均力敌一点。周琰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拳脚功夫,微微落于下风,连续挨了好几拳。但他毕竟年轻精悍,也没有一直吃暗亏,一瞅到机会,便会恶狠狠地反击。
雍容典雅的房间,成了一个混乱斗殴场。尹之枝急得声调都变了,扑上去阻拦他们:“好了好了,别打了!你们别打架了!”
但她的腰被一双手臂搂住了。周司羿将她圈住,放回沙发上,阻拦她接近他们:“枝枝,别过去,他们会打到你的。”
尹之枝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转过去,扯着他的手:“那你赶快去阻止他们啊!”
周司羿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无奈,说:“你站在这里,别过来。”
顾逢青原本是站在窗边观战的。但被战况波及,他皱了皱眉,也挪开了,来到她旁边。尹之枝六神无主道:“怎么办,逢青哥,你也帮帮忙,去劝一劝啊!”
顾逢青叹息一声:“我嘛,一介书生,动手劝架的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说罢,他取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另一边厢,周司羿长腿跨过一地狼藉,介入扭打成一团的两人,一手抓住一人的手臂。尹之枝以为他想就这样把柯炀和周琰分开。可那两人已经撕打红了眼,恐怕有难度。谁知,周司羿下一秒竟冷酷地一曲腿,顶上了其中一人的腹部――那人是周琰。
周琰:“……”
周琰青青紫紫的俊脸,瞬间疼得一歪。缠着柯炀脖子的手也松开了,摔在地上,干呕起来。然后,周司羿拎起了柯炀的衣服,将他狠狠地推到了角落,就这样把两人硬生生地分开了。
尹之枝:“…………”
没想到周司羿是这种以暴制暴的劝架法。不过,他能顺利分开二人,也是因为柯炀和周琰已经在前面一轮的撕打里消耗了很多力气,才能让他成功介入吧。
满屋狼藉,窗帘散乱,空气里只剩下狼狈的???喘息声。尹之枝看了看左边捂着肚子的周琰,再看看右边扶着手臂的柯炀,心脏一紧,果断跑向柯炀,搀起他,关切道:“柯炀,你还好吧?”
顾逢青挂断电话,这会儿才施施然上前,跨过零碎的障碍物,扶起五官还呈扭曲状态的周琰,以兄长的口吻斥责道:“都冷静点儿,这么大个人了还打架,像什么样子?”
周司羿站在两方中间,捂住手腕,看向第一时间扑向柯炀去关心他的尹之枝,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震响:“开门!快开门!”
几人同时一怔,顾逢青却像早有预料,直接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脸焦急的游轮经理、保安队和医疗队。
……
一个小时后。
游轮上命令禁止打架斗殴。不过这次,参与斗殴的双方都大有来头,经理两头都得罪不起,只能轻拿轻放,先把人送去治伤和包扎――当然了,为了避免双方再次打起来,是分开两个地方进行的。
好在双方只是拳脚斗殴,没有用上见血的利器、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充其量,也就是造成了一些皮肉淤青和轻微擦伤。
尹之枝陪同柯炀,来到三楼的医疗室。
三楼充满着各种管理功能室,旅客极少。海上乌金西坠,长廊并未封窗。越过白色铁横栏,能看见一望无际、宛如墨汁的海水。
尹之枝裹着披肩,在海风中搓手取暖,心烦意乱地候在门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医疗室大门打开的声音。
尹之枝一怔,直起身,就看到柯炀出来了。
他已脱下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拿在手里,只穿着衬衣。一头黑碎发颇为凌乱,颊上有一处暗红的淤伤,仿佛刚从外面打架归来的野猫。
但此刻,仿佛和过去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戾气和愤怒已经沉下去了,他的脸庞冷若冰霜。投向她的目光,染上了几分叫人心里发凉、幽幽不见底的审视。
尹之枝连忙迎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问:“柯炀,你怎么样了,没有被打伤哪里吧?没有大碍吧?”
她的手隔着衬衣,触上他的手臂。柯炀一顿,忽然一言不发地反抓住她的手,往走廊一侧拖去。
“怎么了?柯炀,哎,等等,你带我去哪里……”
柯炀充耳不闻,也不回答,寒着脸,将她带到走廊尽头。
这里一侧是墙,两面环海。除了他们,整条走廊一个人也没有。顶上一盏白炽灯,昏昏溶溶。
夜幕漆黑,无星无月。游轮航行于海面,曳开雪白波纹。海风吹来,冰冷刺骨,也吹散了他们的影子。
柯炀把尹之枝带到这里,双手抓住她的披肩,有些粗暴地将她推挤到墙壁上。尹之枝脊骨贴上铁质的墙,感觉自己被钉到了一座冰山上,哆嗦了一下。
湿润的夜雾打湿了柯炀的头发,发型彻底乱了。柯炀盯着她,面色苍白,问:“尹之枝,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尹之枝垂着头,不知出于何种复杂的心理:“……嗯。”
“那么,你现在证明给我看,马上。”
尹之枝十指互扣,紧了紧,又松开了。她明白柯炀是什么意思,便上前一步,轻轻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柯炀却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道:“我要的不是这样。”
尹之枝一愣,身体便再度被推后,顶到墙上。冰冷又夹杂着奇异火热的唇,凌乱地落在她脖子上,印下一串湿润的吻。
尹之枝闭眼。长蛇在她胸口流连,还试图顺着衣服缝隙爬进去。本该是柔情蜜意、水到渠成的事情,却仿佛成了一场发泄愤怒的冷酷惩罚。她一开始试图咬紧齿关,忍过去,却忍不住身子的僵硬和颤抖,终于一抬手,用力地将他推开了。
她不喜欢这样。
柯炀看似在强迫,其实被她这样一推,他便停住了,唯有手仍然压着她的脖子。
那么脆弱纤瘦、一用力就会折断的脖子。
过了许久,柯炀才将埋首在她颈旁的脸慢慢抬起来,气息也逐渐平复了。
两人对望着,尹之枝喘着气。柯炀端详着她的表情,脸上渐渐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他的眼眶红得仿佛要落泪,但细看眼里其实没有泪水。嘴唇微微发青,紧紧抿成了一道平直的线。
柯炀如今的模样,五官和初见时明明没有改变。却好像少了很多东西,眼中空荡荡的。
“尹之枝,我上次跟你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要再瞒我骗我。”
“但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的,就是你骗我说你喜欢我。”
如果要骗他,为什么不骗得真一点?
第81章
夜风吹散了萦绕在身体表层的余温, 一切都冷透了。
缺月从浮云后逸出一缕清辉,仍照不透这深凝而沉重的黑夜。
谎言是一颗看似美好甜蜜的糖。一旦撕开糖纸,却会在顷刻间化作剧毒入血的砒霜。没人逃得过它的责罚。
冷意渗入尹之枝的背脊, 冻到了骨子里,从齿关到气息, 她都在轻微发抖, 闷得透不过气。
羞愧, 难堪,内疚,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种因为秘密被揭穿而不必再处处扯谎的解脱感。无数复杂的情愫, 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沉入泥淖。
尹之枝大脑里闪过了无数种解释, 她想说自己的绝症,想说系统的任务, 想说柯炀以为的他们的命中相遇,也是被系统安排好的……可这些话到嘴边, 她又吞下去了。
皆因这一刻,柯炀眼中的质问、失望和伤心是那么地明显,也刺痛了她。
因为有苦衷,对别人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
不能这样算的。
尹之枝咬住下唇,唇瓣失了色,声音虚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柯炀,对不起。”
柯炀眼眶更红,怒吼声响彻长廊:“我最不想听你说的, 就是对不起!”
尹之枝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成了一小团, 脸色变得更加青白, 但有些想法变得更坚定:“可是……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不想再骗你了。”
谎言可以抹平一切不完美。所以,总有前赴后继的人,情愿麻痹自己,在虚假的美梦里长醉不复醒。
但假的就是假的。每撒一个谎,都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饰。蓬莱高台砌得越高。到土崩瓦解那天,反噬就来得更强烈。
撒谎的人会良心不安。被骗的人会自尊受挫,心生怨怼,甚至憎恨起曾经在谎言中得到快乐的自己。
连皮带血,撕下谎言的外衣,痛楚不可避免。但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继续在漩涡里兜圈,才能看见真实的对方。
柯炀蓦然咬住牙关,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瞬间,尹之枝似乎看到了一涟若有似无的晶莹水光,浮现在他那双清凌凌的眼中,不甘而绝望。
但仔细一看,又像是错觉。
与此同时,柯炀撑在围墙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在斗殴中,他的指关节落下了几道擦伤,破了皮,也擦了碘酒。如今,抵在粗糙的墙上,自虐一般,拖曳着摩擦了一段。可指背的疼痛,却完全没法抵消掉心脏的痛。
不过,这至少能让他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会像疟疾发作一般颤抖,也能敛住仅剩的骄傲,不至于太难看。
等缓过了最剧烈的刺心滋味,柯炀才重新睁眼,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不稀罕你的道歉。我只是很好奇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想耍我,还是在同情我?看到我上当了,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说到“同情我”时,他嘴角一勾,扯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这个笑容,好像在亲手挖开血淋淋的伤口,以展示给她看。尹之枝很难过,鼻腔开始酸热:“柯炀,我不是为了耍你。其实,我……”
她停顿了下,在斟酌措辞。但柯炀仿佛已失去耐心,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行了,不用费尽心思编谎话了,我不想知道为什么!”
在尹之枝鼻腔深处泛滥的酸热,蓦地冲上眼眶。
柯炀抽回手,退后一步,抓了抓头发,似乎相当无所谓地说:“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不济了。喜欢我的人多得是,我不需要你骗着哄着,也不需要你同情。当然,以后你也没这样的机会骗我了。”
柯炀弯下腰,捡起了刚才在两人激烈扭动时掉到地上的外套。他的指尖极力压制着,仍有些颤抖,但这会儿没人注意到,包括他自己。
将西服外套往肩上一甩,他最后看了尹之枝一眼,就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背脊仍挺得很直,步伐却有些失了从容,比平日快了很多。
很快,那瘦削高挑的背影,就彻底消失在了楼梯的方向。
静悄悄的走廊只剩下尹之枝一人。她卷紧披肩,慢慢蹲了下来。
……
与此同时,游轮五楼,另一个方位的医疗室。
周琰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阴云里。他???脸颊淤青,眉骨贴着创可贴,衬衫凌乱,掉了两颗扣子,拿着手机,大步走出医疗室。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拨打经理的电话。
游轮经理是个人精,虽然不了解柯炀和周琰有何积怨,不过,看到房间里有四男一女,火药味儿还那么浓,就猜到了是在争风吃醋。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为免这些祖宗一言不合再打起来,连累自己工作不保,经理一把人送到医疗室,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还假装没听到任何来电,似乎是猜到了他们会打来追问尹之枝的行踪。
说实话,经理都有点庆幸这次慈善晚会的航程只定了一天了,晚上就能把这堆他得罪不起的大少爷统统送下船。要不然,他还得再提心吊胆几天,喝再多口服液,也补不回心血。
……
果不其然,此刻,经理的电话怎么打都无人接听。周琰一咂嘴,心里极烦,收回手机,负气地踢了一脚垃圾桶,发出“砰”的巨响。
没有提示,想在这么大艘船里找一个会走动的人,就和大海捞针一样,找不着。
顾逢青从医疗室走出来,淡淡地提醒:“小琰,这是在外面,不是家里,别这样。”
周琰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一直以来,在周家那么多兄弟姐妹里,顾逢青这个哥哥,都是他比较尊敬和佩服的。
但自从目睹了马场更衣室那一幕,他对顾逢青的滤镜就彻底打破了。愤懑和嫉妒,催生了他的较劲心理。这会儿,再听到顾逢青端起兄长姿态来教育自己,他就不那么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