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李钰涵冷笑一声,道:“我们家段小娘子今日在西坊少了只蝴蝶纸鸢,外面人都说是贵府家奴拿去。主使说了,一只小小的纸鸢不算贵重,成车拉到仆射府中也成,但这只纸鸢段小娘子极喜欢,等了好几天,断然不能舍,还请公子明查。”
  欧阳雨霖差点气笑,兴师动众就为一个风筝,难道不是存心找茬。
  他心里的气已经压不住,说话都变了声,似笑非笑,“公公,不知段小娘子丢的纸鸢是何种名品。适逢春季,家眷侍女踏青戏耍,纸鸢风车数不胜数,只是每日扔到外面的都堆积如山,公公若不讲明白,只怕挖地三尺也寻不到。”
  明摆着懒得招呼,顺便还厌弃枢密院小家子气,无事生非。
  李钰涵不恼反乐,慢悠悠道:“公子说的是,但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我们小娘子看上的东西,就算随便瞟一眼,那也是尊贵无比,小的们不敢怠慢。”瞧对面人脸色越发阴云密布,俯身一笑,“小小的纸鸢确实不好盘查,依小人说可以把府内家奴都叫出来,看谁今日去西坊,便可一目了然。 ”
  欧阳雨霖挑起眼皮,哼一声,“公公莫非想这会儿把人都叫起来,闹得人尽皆知。”啪一下拍案而起,“未免欺人太甚,不过个小东西,就值得你们无视宵禁,夜闯仆射府——”
  他气得满脸通红,与对面满脸自若的李玉涵站在一处,就像台上唱戏的欢音,苦音①,喜怒分明。
  李钰涵深知多说无益,挥了下拂子,“小的只来传话,想来仆射府管教严明,应该明日就有结果。”
  说罢,携几个侍从拱手退下。
  四处一团漆黑,月影星残,庭院里的树枝凌乱成黑影,在眼前张牙舞爪。
  欧阳雨霖被闹得毫无困意,枢密院存心不良,哪里只为个纸鸢,分明要给尚书省难看。
  段殊竹一手遮天,父亲乃宰相之首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两边正为选后之事分庭抗礼,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他随即叫人来查,很快找到那个家奴,一问原是太后宫里的人要纸鸢,烦闷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竟然是太后——枢密院也动不了。
  忽地喜上眉梢,赏对方几两银子,明日要亲自去西坊买纸鸢,再送到花大将军府中,就当替太后还这个人情,只怕段殊竹不敢接。
  初春太阳升得晚,直到东西坊在报晓鼓声下开市 ,依旧雾蒙蒙青烟缭绕,街道逐渐苏醒,骡马行的马蹄声不绝于耳,绫罗绸缎庄彩旗飘飘,书画古玩也摆出来,那穿着长衫的老板转过头来,竟是个黄毛蓝眼的胡人。
  买纸鸢的大爷想借个地,对方也不介意,叽里呱啦说几句话,听也听不懂,笑着送几个风车,胡人点头笑纳。
  老人家这几日生意好,自从被段小娘子看上蝴蝶纸鸢,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买,他从外乡来,也不清楚长安是福地,抬头转角就能遇见达官显贵。
  两三个纸糊箱子放好,彩线从两边树下拉过来,风车纸鸢还没挂上,抬眼瞧见不远处骑马走来两个戴惟貌的女子,前面的身穿蓝色襦裙,月白披帛面纱飞舞,后面的红色襦裙,茜色面纱,夹马快走几步,翻身下来问:“老人家,这些纸鸢都是你的吗?”
  只肖一眼也知身份不同,老头儿连忙回:“小娘子说得对,我们家祖上就是做纸鸢过活,每一个全是我老头儿亲手弄的,就连这彩纸都是新鲜染上,还能闻到花香嘞。”
  女子垂首轻笑,抬眼看了下,疑惑地:“老人家,我想要一只蝴蝶纸鸢,你这里怎么没有呢?”
  老头一愣,这几日来的人都瞅准蝴蝶鸢,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自己早长前后眼多好,可劲做点,省得现在不够卖。
  偏偏这个纸鸢的上色最麻烦,只备了几只,几乎全让段小娘子拿走,如今剩下一个,预备留给外孙女,迟疑道:“小娘子,真不凑巧,蝴蝶鸢卖完了,这个东西做起来费劲,你看别的样子也顶好呐,要么——赏几天时间,容我再做。”
  对面女子点头,伸手掏出锭金子,啪一声放在纸板上,“咱们一言未定,这是定金,我要十只,三天后来取。”
  出手如此阔绰,禁不住让老头儿吃惊,拿起金子直后悔没早日来到京城。
  遍地黄金啊!
  对面人轻笑一声,翻身上马,与后面蓝色衣裙的女子低语几句,扬长而去。
  轻柔笑声伴着马蹄响,裙角飞扬,留下一路绮丽遐想,做风筝的老头哪里识得,二位女子□□可是一等一的名马,惹得骡马行老板眼珠子都直了,不禁寻思对方的身份何等尊贵。
  如此引人侧目,自然也招来欧阳公子的注意,他赶早来买纸鸢,迎面瞧见两个妙龄少女,蓝裙女子腰软如柳,体态端丽,坐在皇帝的御马绯樱上擦肩而过,清香扑鼻。
  欧阳雨霖心里一惊,他不同与没见过世面的小民,能如此美丽又公然骑着绯樱,只能是十七公主。
  心里腾然如进了战场,钟鼓齐鸣,想多看一眼又怕冒犯,犹豫再三,只能躲到梧桐树下,瞧着对方垂在马尾的裙边儿,在微尘浮动的空气中,起起伏伏。
  他是见过她的,几年前的宫中晚宴上,夜已三更,到处充斥着酣歌恒舞,奢靡酒气,闻得人直犯恶心,欧阳雨霖也不是个擅于左右逢源之人,借故离开,想到麒麟殿后的西府亭内透气。
  刚踏上九曲长廊,漆黑之间瞧到亭子里的红绸灯下立着个纤巧身影,双丫髻缎带垂下,蜿蜒如蛇,两条长长的阴影荡在灯下。
  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撑住细绢的木绷子,旁边还有梅花颜料瓷盘,聚精会神地画画,他不知是谁,正欲离开时却被对方发现,叫了声:“前方何人?”
  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竟透着股威严,他十分好奇,走近作揖,“在下欧阳雨霖,见过这位……娘子。”
  小姑娘噗嗤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欧阳仆射家的公子,来的正好……听说你通文采,擅丹青,是不是真的啊!”
  听对方语气轻松,他也不再拘谨,答:“略懂一点。”
  抬头瞧女孩长了双顾盼神飞的眸子,杏仁眼尾拉出一丝狭长,眉间红痣又增添无限风情,这就让她有了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美丽。
  欧阳雨霖已过束发之年,房中刚收了几个丫鬟,眼光独到,此乃天人之姿,惊艳不已。
  对方一门心思全在笔下,歪头问:“欧阳公子,我想画个梨花图样做灯,都说月下梨花最美,你可不可以帮我临摹一副啊?”
  直到染着清香的笔递过来,欧阳雨霖才回过神,忙说:“哦,可以。”
  小姑娘嫣然一笑,他又丢了半个魂。
  那副月下梨花图应是这辈子所画最用心,又最分心之作,完成交给对方,几个宫女从后走来施礼,他才知道对面人是十七公主。
  一眼入魂,经年不散。
  可惜公主深入简出,他再没机会遇到,即便瞧见也是远远惊鸿一瞥,匆匆而过。
  如今在街上忽地不期而遇,怎能不让他神魂飘荡,欧阳雨霖在树下站了许久,完全忘记自己要来的初衷。
  而前方两位少女的影子,早就不见踪迹。
  茜雪昨夜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苏供奉给了别人的蝴蝶纸鸢,一大早索性叫上杏琳出宫看,长安城不能随便摆摊,外面的货十有八九就在西坊,果然一进去就瞧见。
  这个苏供奉——舍不得给就算了,她偏偏要买上一大堆,承香殿里人手一只呢!
  作者有话说:
  所有出场人物后面都有正文,不白写~
  ①欢音,苦音,唱戏的腔调。
第25章 暖莺春日
  十七公主回到承香殿,懒洋洋靠在贵妃榻边,瞧屋内翻飞的流光散在宫女娟黄色裙摆上,发着呆。
  杏琳端了碗百合莲子甜粥,轻轻放在案几上,公主脸色难看,她笑了笑,“殿下,开春降火,喝点粥吧!”
  茜雪瞅了瞅,眼帘垂下来,满脸扫兴。
  惹得对方抿唇笑,“公主,让奴猜猜,大概还是为了那只纸鸢,别怨奴多嘴,咱们也不是探花郎什么人,吃哪门子飞醋,再说现在头等大事是和亲啊!奴看公主怎么都忘了。”
  小公主往榻上一趴,双臂交叠接住下巴,哼了声,“和亲这种事也没办法,让我去就去呗。”挑眼瞧了眼杏琳,不服气地:“谁说我吃醋,至于嘛。”
  杏琳抿嘴笑,看破不说破,只用调羹搅了搅甜粥。
  五彩小鸟纸鸢还挂在窗边,随着飘进来的风扑腾腾荡着,跃跃欲飞,像茜雪的心在飘忽,一上一下,她在吃醋——可能吧,虽然从没有过不让苏供奉娶妻生子的想法,毕竟若不是被囚禁,对方早就儿女绕膝,可心里不舒服,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都怪苏供奉生得太年轻,一把年纪了也不老,总让自己误会没年长几岁,仔细想想,他们还真是两代人。
  她越寻思越心烦,闭上眼,直接扭过头去。
  午后的兴庆殿,苏泽兰刚从前朝回来,天气渐渐暖和,他穿着严丝密合的官服浑身冒汗,松松衣领,接过矅竺递过来的清茶,抿了口,问:“今日可有客人?”
  小太监聪明,忙点头,“在里间等着大人呢?”
  还能是谁,动不动出入宫闱,进自己屋子如逛市场,他点点头,走进半卷的竹帘子后,不出意外迎上段殊竹笑嘻嘻眸子,手中正摆弄着放在床榻边的蝴蝶纸鸢,“你做的?看上去不像宫里的材质。”
  苏泽兰坐下,随口回:“前几日外面买的。”
  “也是西坊那边?最近姝华吵着闹着要蝴蝶纸鸢,昨天哭到半夜,非说尚书省左仆射家抢了她一个,不依不饶真让我费心。”
  嘴上训斥,脸上却带笑,段殊竹疼女儿,人尽皆知。
  苏泽兰瞧了瞧纸鸢,“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侄女喜欢,尽管拿走。”
  对方点头,随手搁到一边,又放下叠奏疏,打个哈欠,道:“有关和亲的折子已经拟好,南楚这几□□得紧,边境屡有试探,你不想让十七公主和亲,左右不过几个办法。要么找人顶替,以假乱真,可惜尚书省有意公主和亲,难保不透漏消息,到时闹得难看。二来就是公主到三清殿修行,但也为时太晚,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一个便是公主出嫁,若说早就私下定有婚约,倒不失为好计策。”
  苏泽兰垂下眸子,目光落在镶金奏议上,若有所思,对面人讳莫如深地笑了下,接着说:“这份奏疏上还缺几个字,公主出嫁的人选想必弟弟十分上心,那就由你来填上。皇帝年轻,非常珍视十七公主,自然不愿意她和亲,可毕竟天下为重,没有人递奏议,也不好挑明,刚好给你表忠心的机会。”
  他说罢起身,随手捡起蝴蝶纸鸢,“这个我拿走了,算是你的谢礼。”
  门口侯着的矅竺立刻低眉顺眼送出宫,段殊竹绛紫色圆衫衬着五彩蝴蝶纸鸢飞舞,比天边倒映的流光还要炫目。
  天下第一权臣,他的哥哥真是算尽心机。
  苏泽兰冷笑着打开奏疏,让自己写上未来驸马的人选,表面送人情,实则要探他虚实,若有再度风起云涌之心,这会儿便是拉拢人的好机会。
  小公主身上的遗诏人人忌惮,若让别有用心之人拿来,顷刻便可改朝换代,所以这驸马的人选也就尤为重要,不可毫无根基,陛下那里无法交代,但也不能位高权重,给皇权以威胁。
  想让公主一生安稳,远离朝堂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左思右想,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有个合适人选。
  工部侍郎修枫,外形出众,人品清贵,家族乃世代书香又远离皇族争斗,对方还在工部任职,婚后可在长安开府,他若是念着,仍有机会相见。
  执笔一挥,几个清俊飘逸的小字便落下,微抬笔尖,忽觉心内空空,像被人从心口挖去什么似地疼,他握笔的手颤了颤,差点将墨迹点晕,连忙推开,无法再看。
  窗外微风乍起,吹得屋内竹帘啪啪乱响,矅竺拿了件翻领毛袍进来,抬头环顾四周,埋怨这殿中的门窗未免太陈旧,到处透风。
  “明儿让工部的人来瞧瞧,春天晚上也冷呐,别冻着大人。”说话间将袍子搭在对方肩膀,瞧探花郎眉尖蹙起,眼神飘忽,似乎听不见自己在说话,他俯身跪下,轻声问:“时辰不早,奴现在把灯剪了吧?”
  苏泽兰才回过神,笑了笑,“不用兴师动众,我也待不了多久,再说以前破窗寒屋都住的惯,如今裘衣在身,还有你这么聪慧的人伺候,怎么突然变娇气,动不动觉得冷。”
  语气带有一丝轻蔑,矅竺极为机警,明白探花郎之前受尽苦楚,轻轻叹了口气,“大人,不要怪奴多嘴,如今大人地位已不同往日,我们段主使曾说过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奴愚笨,不知用得对不对,就是该有的场面,咱们不能缺。要么知道的人,会夸大人清风明月,不晓得的哦,还以为咱们故意端着呐!也不利于将来走仕途啊!”
  苏泽兰一怔,仰面笑起来,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不愧是段殊竹放到身边之人,一个小太监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让他生出和对方聊一聊的心思。
  矅竺是段殊竹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他的喉舌,这一来一往的线啊,从来都不是单向行走。
  苏泽兰往后靠了靠,矅竺立刻把软枕放过来,他示意他去烧盆碳火过来,红木炭一下下在金牡丹盆里泛着红光,时不时炸出火花。
  “这碳火真好,奴都没见过,竟连烟火气都没有。”矅竺第一次瞧见进贡的碳火,满眼惊奇。
  “这是西凉国的无烟火。”苏泽兰喃喃回着,又是小殿下送来的东西,他这些年所有的一切,但凡能用得上,哪一个不是她蹦蹦跳跳放到门口。
  伸出手,暖意从指尖蔓延,火星飞起,噼里啪啦,他沉了沉眸子,随口问:“你在宫里长大,见的人也多,若说识人,恐怕谁也比不得你们枢密院。”
  对方微翘的唇角显出一丝得意,语气却很谦卑,“大人过誉了,虽然奴瞧的人多,但没什么见识,不好说,比不得上面的公公们。”
  苏泽兰仍垂眸,眼睛只看着火,悠悠道: “那天来的修侍郎你见到了吧。”用火钳翻了翻碳火,抿一下唇,“你觉得他如何?”
  矅竺有点意外,长长地嗯了声,看对方俊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摸不透,只能试探地回:“大人指的是哪方面?”
  “人品,仕途。”
  他又寻思一会儿,小心答:“奴眼皮浅,说错了大人别介意,我看大人还挺喜欢那位修侍郎,奴就一般啦。”
  “怎么讲?”苏泽兰眼皮动了动,绕有兴致地:“有话不妨直说。”
  小太监挺直身子,拂子放到一边,道:“大人,奴觉得那位侍郎看上去倒气派,听他说话也极有风度,家世嘛,算得上还可以,但总觉得性情过于死板,不是灵活之人,将来官运恐怕不行。”
  苏泽兰又笑了笑,“你们这帮人啊,眼睛都长到天上去,看人先看官运,全然不顾其他,依我说只要人品清贵,性情好,能依靠终生就行。”
  矅竺听不明白,对方拢了下毛袍子领,声音如叹息:“如果我要是有个女儿,招他入赘,应该……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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