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苏泽兰无奈,只得依她,取只芍药花,茜雪俯下身,等他用花瓣轻触额头,耳边飘来清朗声音:“清水悠,净我心,玉露一沾祛灾病,紫云来,仙架临,蛟龙直上银河决,兰芷流香,福绵安康。①”
  凉凉水滴落在她发间,微微打湿前额,茜雪笑着用衣袖蹭了蹭,如愿以偿地吐舌头,抬起眼睛,里面也像落了水似地:“供奉,我今天还要讨赏呢?有关选后的那番话可说了啊。”
  一派沾沾自喜模样,定是办得不错,公主聪慧,苏泽兰从不怀疑,选后这些话只能从公主嘴里出来,别人都不行,虽然话是自己教的,但如何说得巧,全凭个人领悟。
  “公主想要什么奖赏,只怕臣给不起。”他掏出帕子,给她擦微湿的额头,拨开凌乱发丝,两只眼睛宝珠般熠熠生辉,清丽脸上偏有颗红痣,平添无尽妖娆。
  春水里飘落的花,夏日枝头盛开一抹嫣然,冬雪秋叶,都远远不及小殿下的美。
  他能舍得她嫁到草原,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其实天下又有谁配得上公主,修枫不过是个幌子,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他近日冷眼看了不少,竟没一个能入眼。
  “公主什么也不缺,别为难臣了。”
  他清浅地笑着,儒雅风流。
  茜雪伸手够对方领口的兰花,笑嘻嘻,“我要供奉今日得来的兰花,陛下亲自赏的这几朵。”
  苏泽兰小心取下来,摘去枝蔓,轻轻插入对方发髻,一点兰花摇曳在乌发里,像得了魂魄似地鲜活生动。
  “好看吗?”她伸手碰了碰,“今晚我就戴着睡啦。”
  “公主戴什么都好看。”他眼光如水,前后左右仔细瞧起来,让对方羞红脸,又听人家问:“那我的呢?上巳节哪有只给不收的道理。”
  “你要什么?”她故意揶揄,“我可不像供奉如此有才华,锦心绣口,得不来这些文雅的东西。”
  苏泽兰伸手捡起瓶里的芍药花,“这个——给我吧。”
  茜雪愣了愣,男子赠兰花,女子抛芍药,上巳节可是用来定情的啊,一股柔情蜜意不知从何处升起,蔓延至全身。
  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声,胸口又开始发慌,熟悉的忐忑感再次萦绕心尖,总是不上不下,飘忽不定。
  心腾地跃出轨道,无边无际飞了出去,不同于以往的浑浑噩噩,好像一瞬间有了方向,而这个隐隐的方向又让人心惊肉跳,害怕得很。
  夜越来越静,鸟雀无声,却有轰隆隆的雷雨声传来,急雨落入庭院中,打在纱窗上,苏泽兰笑了笑 ,瞧着手中的芍药花,“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②”
  “有情芍药含春泪——”茜雪默默地跟着念一遍,春心荡漾,神色已然变了。
  上巳节之后,宫中暗流涌动,先是苏雪盼讨得陛下欢心,却只封了个贵妃,后又传出立李白紫为后的诏书。
  据说是陛下在听翰林讲学时,有学士提议应早立皇后,还说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必要贤良淑德,大理寺家的李娘子最合适。
  对方舌灿莲花,众人附议,皇帝当即就让新科状元李清欢起草诏书,喜从天降,左仆射与大理寺卿府中张灯结彩,私下探访枢密院那边,却没任何动静,段殊竹照样携夫人赏花春游,仿若浑然不知。
  欧阳丰捻着花白胡须,寻思皇帝年少,心思倒深沉,苏雪盼与白紫相比,无论出身修养皆无法相提并论,皇后不同于宠妃,家族权势,来历清明才最重要。
  有趣的是那个段殊竹,人中之龙,竟选这种角色,让人猜不透。
  作者有话说:
  ①吉祥话自己写的。
  ②秦观《春日》。
第37章 春暖睡鸳鸯(九)
  大理寺卿家的女儿李白紫立为皇后, 欧阳仆射府前门庭若市,朝中熙攘,皆为利来, 官员对人事变动极其敏感, 谁都知道大理寺卿李俭正乃欧阳夫人的亲弟弟,而未来皇后也是由左仆射欧阳丰一手造就。
  无数珍宝古玩被送进府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欧阳雨霖坐在大厅, 瞧家奴拿本金灿灿账本, 不停查视送来的礼品。
  珊瑚玛瑙夜明珠,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玳瑁螺细八角盒,海矶镜——堆积如山,明灿如霞, 十几个家奴转前转后忙得不亦乐乎,只是检看便满头大汉。
  贴身小厮守儿笑嘻嘻地拿起一面平螺细背花镜,送到眼前,“公子瞧瞧这个, 真是精美,夜光贝的花纹又亮又白净, 中间花心都是琥珀做的啊,旁边还镶着绿松石呐!”
  欧阳雨霖瞥一眼,论做工实属上品,可惜他心思不在, 听周遭乱哄哄的声音, 抿口茶没接话。
  对面人却俯下身, 继续舔脸道:“公子,这个细背镜可是礼部侍郎崔彥秀奉上的精品,据说他家祖传的东西,平时都不让人看,这回给咱们送来了。”
  礼部侍郎崔彥秀,欧阳雨霖蹙蹙眉,这人年纪不小,平时与府上并没有来往,这次怎么转了性,抬眼问:“崔大人亲自送来的宝物?”
  “正是——今早上才来过。”守儿圆头圆脑,像只肥老鼠,眯缝着眼睛,“他老人家还特地留封信,让转交给仆射大人,但小的想给公子也一样。”
  欧阳丰为了避嫌,并不会与官员太亲近,一般这样的事都由儿子处理。
  欧阳雨霖打个哈欠,摆手示意将花镜放下,接过那封信。
  大概扫一眼,不用看也知什么事,官员之间相互送礼,不是求财便为求官,想来这位礼部侍郎年事已高,据说以前还做过帝师,可惜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个侍郎,近日礼部尚书柳岩绵有意告老还乡,职位空闲下来,底下人的心思自然活络。
  他无意蹚这摊浑水,还是交给父亲来办。
  欧阳雨霖丝毫不关心选后之事,瞧着这番繁华盛景心烦,没大会儿便回到房间,午后燥热,春天才来就要走似地,身上薄衫也染了层汗。
  他脱掉灰蓝外袍,随手搭在椅上,吧嗒一声,袖口放的紫云膏落到地上,噗通打着心口。
  也不知公主的脚伤如何?那日看着还挺重,其实这种事轮不到他来操心,宫中御医众多,尚药局多的是奇药,自己发哪门子神经。
  可惜脑不由心,越压抑越想得厉害,丫鬟琳巧打扮得风流婉转来伺候,欧阳雨霖满脸没精神,懒懒地躺床上不应声。
  琳巧软软身子已落到怀里,大公子依旧双目无神,只惦记十七公主的脚伤,还有陛下要为公主招驸马之事,居然选中工部侍郎修枫!那人有何过人之处,无非是看上去性子纯良,同等人才朝中一大堆,怎么就落到他头上。
  想必不是真的,众人乱说,又寻思无风不起浪,不提别人只传修枫,可见也有些眉目。
  他闭上眼,心烦意乱。
  琳巧娇憨地嗯了声,芊芊素手一点点划着对方胸口,哪知欧阳雨霖非但不动情,还直接背过身去,丫头疑惑地抬眼望,她是欧阳夫人默许大公子收房的丫头,因生得妩媚素来十分受宠,不知为何近日来备受冷淡,蹙了蹙峨眉。
  无缘无故讨得没趣,琳巧起身,套上茜色短袖衫又拢拢堕马髻,慢悠悠走了。
  公子心里只怕有了人,丫鬟不傻,最好是个性子好的娘子,下人以后才有好日子过,若是个拈酸吃醋的主,恐怕容不下自己。
  她不过是个外面买来的丫头,亲生父母都不记得,好不容易能够伺候大公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其实没太大野心,安稳存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出院门瞧见守儿晃着圆脑袋,提壶酒往这边来,她掏出绣红帕子扇风,打趣对方大中午就吃酒。
  “真是不得了,趁着公子睡中觉,你们整个就疯啦。”
  守儿醉眼迷离,挑眼看她靠在红墙边,上面落了些翠缕枝条,衬得桃腮花儿一般,心里发痒,凑到跟前笑嘻嘻:“今儿高兴,有赏钱才能卖酒吃,姐姐人美心肠好,不说谁能知道。”
  琳巧平日里就喜欢守儿嘴甜,一下下扇着帕子,抿嘴笑,那位也是个机灵鬼,衣袖里掏出一枚银臂环,送到跟前,低声道:“这是我今日得的好东西,拿来孝敬姐姐。”
  臂环虽说不值钱,她那里多的是,但孝敬的东西自然受用,伸指尖一挑,藏到帕子里,“谁给你这么多银子,天上掉馅饼啊?”
  守儿喝得脸红脖子粗,烂泥般靠在墙边,道:“姐姐没听说宫里的事,如今咱们府上可是如日中天,天天眼巴巴送宝贝的人比东西坊里挤得都多,小人得一点儿牙慧算什么。”
  小丫头叹口气,宫里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漫不经心打哈欠。
  对方酒气上头,忙不迭朝自己脸上贴金,“姐姐有所不知,如今想要求财求官的人虽多,但送东西递信全得通过小人,好比今早来的崔大人,出手阔绰得很,这只银镯子就是他老人家送来的呐!”说罢眼角一垂,伸手勾对方白生生手腕,“姐姐的手生得真好,就像专门给姐姐打的似地——”
  琳巧哎呦一声,用帕子打他的头,“要死的东西,谁给你动手动脚哦,要我说这些人也是胆子大,上面还没坐稳就开始买官了。”
  “天下的东西哪个不能卖,凭什么咱们家不行。”守儿来了劲,连着哼几声,“说实话,以仆射大人的能力,这些年可太收着啦。”
  琳巧瞧他口无遮拦,越说越没影,扭着水蛇腰,妖妖俏俏地往自己屋走了。隔会儿晚膳,未来的皇后李娘子要来府上,还有的活去忙。
  立夏之际,李白紫选黄道吉日立为皇后,跟随受封的还有两三个婕妤,美人,皆用来充盈后宫,首当其冲的还有贵妃苏雪盼。
  皇后入住栖霞殿,苏雪盼则先安置在离太极殿不远处的鸾雪阁,贵妃柔媚,善于讨巧,至此日日伴驾,皇帝稍有空闲便在鸾雪阁过夜,宫里人眼尖,攀炎附势,一来二去,栖霞殿竟落寞起来。
  李白紫心里不顺气,碍于脸面足不出户,欧阳夫人只得来劝,“皇后不要为了一个妖妃气着自己,六宫之主岂是她可以取而代之!皇后如此愁云密布,皇帝看着也不好啊。”
  李白紫摇摇头,取帕子抹泪,“姑姑还说什么皇帝,自从封后之夜,就没见过陛下的影子!别的不说……”顿了顿,脸颊一红,“陛下日夜留宿鸾雪阁,万一苏雪盼那个妖精怀上龙子,只怕侄女的后位不保。”
  欧阳夫人噎住声,想来也不是没可能。
  皇后之位能借助家族势力获取,可陛下的宠爱只能靠白紫自己,毕竟男欢女爱之事,别人可帮不上忙。
  她也叹口气,琢磨一会儿,忽地有了主意,兴兴然地:“皇后这几日可见过十七公主?天下人都知道公主与陛下一处长大,感情最好,不如与公主亲近,一来可以打探皇帝喜好,二来也让陛下瞧着欢心不是。”
  李白紫默默点头,眼角的泪让她越发憔悴,夫人于心不忍,“白紫,这女子啊,最忌讳自怨自艾,你弄得自己如此凄凄惨惨,别说陛下看不到,就算瞧见了也不喜欢啊!”拿着帕子给对方擦泪,“无论如何,你才是后官的主人。”
  李白紫听话,当日便带着欧阳夫人送来的单笼金乳酥,去瞧十七公主。
  午后阳光明媚,承香殿内,茜雪正在桌上打格子,一大叠纸上歪歪扭扭画着红线,公主坐在窗前直犯困,从年后玩到现在,半个字也没写过,过几天崔彥秀老先生回来收课业,她可交代不了。
  扭头瞧见苏泽兰捧瓶红花,漂亮得不知什么名字,撩袍子走进来,笑:“今儿没事,给小殿下送点花。”
  茜雪笑盈盈,伸手来接,“唉,花儿再美可惜不能写字啊!我愁死了。”
  苏泽兰瞥见满桌子的宣纸,忍不住乐出声,索性坐下,拿起笔,“少不得我受累了。”
  她瞧他端跪在桌前,修长指尖握着紫尖毫,一笔一下,鲜红的线落下,四方笔直,不大会儿就满了整张纸。
  苏供奉做什么都像模像样,自己任何事都做不好,茜雪跪在旁边,一声接一声叹气。
  “我也太笨了,怎么办呢?什么时候能和供奉一样巧啊,下辈子也许可以。”
  苏泽兰没抬眼,一笔笔画着,“公主有件事就做得好,别人都不成。”
  茜雪歪头问:“什么?”
  “嘴甜啊,哄死人不偿命。”
  “胡说,我讲的都是真心话。”她低下头,搅着披帛笑。
  苏泽兰点头,目光还落在纸上,慢悠悠地:“殿下说的对,应该是哄死臣不偿命。”
  作者有话说:
  打格子就是书法里写字之前,画的格子。
  苏泽兰:今日又是为小殿下当牛做马的一天。
第38章 春暖睡鸳鸯(十)
  茜雪努嘴, 不服气,“供奉是说我嘴把式呗,光说不做。”
  苏泽兰画好一张格子, 放在外面晾着, 扭头笑,“殿下,我可没那么说,你少冤枉臣,嘴甜可是种本事, 臣巴不得学呢。”
  “供奉想学什么?嘴甜——我们舌灿莲花的探花郎能比谁差啊!”
  她笑嘻嘻地俯下身, 瞧一个个鲜红整洁的格子画在宣纸上,抬眼看对方垂眸凝神,睫毛落下阴影,还在认真地给自己做功课。
  玉奴喵喵走进来,翘尾巴看笔尖墨染, 茜雪怕小东西捣乱,一把抱过来。
  立夏之后的阳光强烈,打在宣纸上发着亮蹭蹭光,映得苏供奉皮肤白如山顶之雪, 靛蓝薄衫罩在身上,漂亮得紧。
  瞧着就让人出神, 冷不防对方用笔柄敲她的头,“小殿下还有多少格子要打?若是臣下午弄不完,再拿回去画。”
  她脸一红,“不多了, 我那叠里应该也有能使的嘛, 再说崔先生不至于太严厉吧。”
  “殿下还是用臣的吧。”放下紫毫尖, 歪头寻公主躲闪的眸子,“虽然画得不好,但毕竟用心了,殿下赏脸的话,臣会很高兴。”
  茜雪摸摸玉奴,虽然心里乐开花,面上还要端着身份,“好吧,那我就试一下。”
  “臣荣幸之至,谢殿下。”
  他一本正经地施礼,惹得茜雪笑出声。
  苏泽兰扭过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笔下,问:“殿下的老师还是礼部侍郎崔彥秀?”
  茜雪说是,“从小就由崔侍郎教,虽然人古板一些,但特别有先生的样子。”
  对方点头,感叹道:“我当年春试时也和崔侍郎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虽然做了帝师却两袖清风。”
  听到帝师两个字,公主笑出来,“帝师可算不上,他不过教了很短的日子,后面就是国子监祭酒专门辅导陛下,崔侍郎只看我们读书。”
  玉奴张嘴打哈欠,将毛茸茸的头靠在公主腿上,尾巴却翘到苏泽兰手边,懒洋洋地伸爪子。
  茜雪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落下的阳光,案几边摆放着花儿,苏供奉还有自己的猫儿,若是这辈子都能如此便好了。
  她不想离开他,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永远都不愿意分开。
  “供奉,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啊?”茜雪支支吾吾地问:“比如人生大事!”
  苏泽兰捋了捋玉奴的尾巴,不太明白人生大事的意思,他一个被囚禁十来年的人,此生还能有什么大事,荣华富贵也享过,幽暗死囚也待过,人若浮萍,飘飘荡荡,早就看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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