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冷瑶抿抿唇,眉眼温柔,像江南烟雨蒙蒙,她也这般看过段哥哥,爱一个人才有的神色,怎会不知,轻声回:“好呀,殿下,你别看苏供奉瞧上去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一副舌灿莲花,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心思很重,对在乎的人很好,就是嘴硬!”
  一边的雪兰碧波荡漾,秋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飞入望雪亭,冷瑶慢慢地讲,公主仔细地听,没想到苏供奉小时候如此顽皮,眼眶慢慢湿润。
  对方愣了下,不知为何公主竟哭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茜雪掏帕子抹泪,低声道:“夫人,我心里有话就说,苏供奉这次去战场,你也知道吧,既然是同乡,想必也担心他的安危,说实话,供奉不过一届文官,本来上战场就容易出事,若是再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只怕凶多吉少。”
  冷瑶听出话里有话,与段殊竹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晓得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公主这幅样子绝对不是闲话家常,朝中能人众多,偏偏只找自己,根本不用多想,肯定有关枢密院。
  泽兰与段哥哥是亲兄弟,她实在不认为自己夫君会下死手,但两人确实看对方不顺眼,回去问一下也好,才能放心。
  “公主别急,我一直长在九华山道观,对于宫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太明白,但泽兰与我从小长大,我一定会尽力。”
  茜雪眼尾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点头,她要的就是这句话,段殊竹对于夫人宠爱无双,世人都看在眼里,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怕飞,若是夫人开口,对方一定会乖乖听话。
  只要能保住苏供奉平安归来,别的她也不在乎。
  “夫人,我在这里把心掏给夫人看。”拉住对方的手,每个字都发自真心,“我与苏供奉虽然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但特别投缘,他自从走出兴庆殿,对我十分关爱,只要能保得他平安,我以大棠公主的名义起誓,一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对面的冷瑶点头,竟连大棠公主的身份都搬出来,可见有多着急,也不久留,即刻带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姝华往回走。
  十七公主等在乌衣巷,心里没着没落,直到听见报晓鼓敲了,才回到屋内,一扇青枝屏风,两张胡床,博古架上放着不少文物古玩,细看都是自己给对方的东西,旁边紫檀木书架上摆满书,全是供奉经常翻看的典籍。
  她的衣物并没带多少,全放在几个黄花梨木箱里,妆奁已打开,上面的海兽葡萄镜正是自己最喜欢样式,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宝悬在里面,香花满桌摇曳,胭脂水粉罗列,给这间全是墨香的屋子平添一丝女子气,她呆呆地坐在榻边,愈发想对方了。
  夜色降临,长安宵禁,公主睡不踏实,一晚上醒好几次,这几日前方不断传来战报,大军已进入草原,正准备与敌国正式交锋,她的注意力却从战场转到后方,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二日早早起床,刚洗完脸就听春望来报段主使求见,没想到这么快来了,她急着梳妆一番,请段殊竹在前厅等待。
  朝臣私下觐见公主,按理不合规矩,不过十七公主在外开府,所以也说的过去。
  段殊竹昨夜回去,迎面便瞧见冷瑶情绪不佳,自己夫人心里藏不住事,他细心问明白,揶揄道:“十七公主倒是知恩图报,晓得苏泽兰为她和亲之事费了功夫,现在想要救人一命。”
  冷瑶听得慌了神,听对方语气,公主的担心并非无风起浪,急得呼吸急促,“段哥哥,你不会真的——”
  “我如何!”段殊竹目光一沉,“我要杀了他,你信吗?”
  冷瑶十分肯定地摇头,“不信,我的意思是段哥哥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无论谁想背后加害与他,枢密院都有这个能力保住泽兰!”
  “你也学会巧舌如簧了,少给我戴高帽子,我恨不得他一命呜呼,永远别回来!”段殊竹撩袍子靠在榻边,接过夫人递过来的茶,眉眼温柔了许多,“只不过你总惦记他,我明日也无事,就去乌衣巷跑一趟吧。”
  冷瑶不吭声,笑嘻嘻坐在边上,兄弟两个别的不说,嘴硬倒是不相伯仲,天下一流。
  她就不信他真想让泽兰死。
  所以段殊竹才一大早站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瞧屋外开放的秋海棠,好奇这种花的生命力还真顽强,一年四季除了冬天都能绽放。
  其实花儿和人一样,养的好就开得久,凡事都讲个用心。
  他出神地望着,想着母亲最爱的海棠,终于还是开在苏泽兰的院子里了,没留意公主已经来到近前,轻声道:“主使来了。”
  段殊竹连忙转身,朝公主施礼,“臣段殊竹参见公主,大早上来访,实在打扰。”
  茜雪早就等不及,立刻请对方坐下,挥手摒除侍女,开门见山,“段主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本公主只想保住苏供奉的命!”
  十七公主倒是爽利性子,看来认定自己要苏泽兰的命,段殊竹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这场仗很重要,对于苏泽兰与段殊竹,小皇帝与公主的关系,以及朝堂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另外回来后就会好好在一起,真的哦~
第79章 塞外天涯(三)
  茜雪深知段殊竹是什么人, 拐弯抹角,话里藏话最在行,若要与对方周旋, 还不知绕到哪里去, 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不如直话直说,不给眼前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省得浪费时间。
  段殊竹瞧着有趣,十七公主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女孩,对方刚出生的时候, 他还抱过呢, 如今长大了,已经可以坐在对面,与自己谈起条件。
  “公主,其实为臣不太明白。”依旧春风满脸,一双金丝瑞凤眼闪着清辉, 她最烦他这对眸子,深不见底,看着就让人发抖,但没办法, 只能乖乖地听,“苏供奉身为随行参军, 前方捷报频传,哪里来的危险,至于有人暗地里做手脚,他又没仇人, 想必不会吧。”
  茜雪压住火, 寻思不就是你使坏, 还在这里冠冕堂皇,可她又没坐实的证据,总不能把秋露供出来,冷静一下,道:“主使,有些事还是要买个小心,对吗!”
  段殊竹点头,看出对方确实着急,忽地又改了口风,“公主,臣可以休书给花大将军,让他多照顾苏供奉,你尽管放心,臣也不讨赏,只要公主记得臣的好就行了,不过嘛——”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公主应该仔细想想,谁与苏供奉有仇!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茜雪有些不明白,对方话里有话,依照自己对段殊竹的了解,没必要这会儿还卖关子,何况现在也给不了对方任何实质的好处,只是靠着这些权臣卖人情都看得长远,才能做交易。
  寻思若做买卖,想杀又不杀,岂不是更好邀功。
  瞬间脑子就转了八百个弯,惹得对面人笑出声,公主到底还小呢,想法都在脸上转悠,抿口茶,缓缓道:“公主,臣说句僭越的话,先不论谁和苏供奉有仇,单说能力,能在两军对垒之前杀掉国家重臣,除了枢密院还有谁可以做到!”
  茜雪心里咯噔一声,自然而然想到陛下,绝对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可那是她的亲弟弟啊,从小就知根知底,最善良温润之人,之前派苏供奉去战场,她确实认为对方会要供奉的命,可又没充分的理由,难道就因为谣传便起杀心,自己不是已经解释清楚。
  她终归是不信,不愿意将亲弟弟想成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公主的脸色难看,段殊竹明白话已说到,默默起身离开。
  他早知道皇帝给裴苏烈的密诏,就看这位苏供奉有何办法,若是连这种小事都脱不开身,也就不配做自己的弟弟。
  想到这里又愣一下,他何时想认这门亲了,大概是今天起得太早,头晕脑胀,胡思乱想发慈悲。
  另一边的十七公主已经坐不住,兴冲冲备车,径直来到宫中,耐住性子等到下午,皇帝回寝宫休息,她才走了进去。
  一来便跪下,五彩高腰襦裙落在午后的秋阳中,金光粼粼,衬得她仿若出水仙子。
  气势汹汹,但又美得不行。
  棠檀桓刚换上紫金中单,靠在榻上,将手中未看完的卷轴放下,柔声问:“姐姐怎么了,莫不是昨日才搬出去,今天就反悔,想回来住。”
  茜雪不吭声,气氛一下子压抑,明明阳光明媚,却让人暗沉沉透不过气。
  李琅钰连忙带侍女退下,只留姐弟两个好说话。
  公主执拗,长跪不起,天子只得放下手里的奏疏,下榻亲自来扶,笑道;“姐姐有不开心的事就直说,跪着多累,地上也凉,不是要朕与你一起跪吧。”
  他伸出手,触到她发抖的双肩,垂眸快要落下泪来,又觉得好像不是伤心,更像生气模样,轻轻唤了声:“姐姐—— ”
  对方才抬起头,蹙起的柳眉下藏着双泪眼汪汪,质问道:“陛下是天子,坐拥天下,君无戏言!”
  棠檀桓笑了笑,“我对姐姐更没有戏言。”
  “你骗人!我问你,送苏供奉上战场的是你,对不对!送去还嫌不够,又找人将他至于死地,对不对!”
  她瞧着他,心潮起伏,本可以套话,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但到了跟前却开不了口,眼前是自己最亲近之人,为何要用那些朝臣之间的阴谋诡计。
  她何时与他如此生疏,竟要用那些最肮脏的话术来交流,十七公主不愿意。
  “陛下,檀儿——”轻轻地唤,眼泪打在白净脸颊,桃腮沾粉,美得让人心碎,“弟弟,你告诉姐姐实情,无论如何姐姐都能接受!只要檀儿说实话。”
  棠檀桓咬咬牙,终于明白对方是为什么,想来也只有那个人能让姐姐如此着急,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如何知晓,没准是神通广大的苏泽兰自己发现,告诉对方也未可知,随即冷笑一声,心口撕裂,“是呀,都是我做的,姐姐满意了吗!”
  他说着站起身,居高临下瞧过来,又显出帝王威严,只是那毫无血色的脸悄悄泄露心事。
  茜雪抬起头,泪眼婆娑里全是眼前人身上的紫金圆袍,那上面精巧细腻的牡丹花纹渐渐蔓延开,惹得人心里发紧,亲弟弟竟如此陌生,冷淡至极的语气让自己直发寒。
  她心口跳得厉害,缓了半晌才能开口,颤巍巍地问:“你——为什么?就因为有人说我有意与他,想要招为驸马。”
  “难道这还不够死罪!他还不该死。”他冷冷地反问,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之事,一下子让茜雪噎住声。
  屋外阳光越来越明媚,鸟儿不知人间愁,依旧叽叽喳喳,满耳翠鸟莺啼。
  不知过了有多久,她依旧跪着,瞧对面的天子负手而立,眼神在龙凤花屏上游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痴痴地想姐姐为何还不说话,她跪这么久,腿疼不疼——过会儿应该用暖炉敷敷,自己亲手去弄,只怕对方不愿意。
  以后再不能一起吃饭了吧,亲昵地坐在榻边说说话,不,也许还有机会,如果他痛哭流涕地认错,收回成命,可能还来得及。
  他是帝王,面上端得高高在上,即使心里已经乱作一团,只要姐姐稍微发出动静,他就会全盘崩溃,崩裂成渣子般的碎片,风一吹,半点都不剩。
  茜雪的心里同样不太平,就因为自己的婚事,弟弟竟然恨苏供奉到这个程度,她根本想不明白,脑子里乱得翻江倒海,却又觉得空空如也,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最后只能自言自语:“为什么——即使我真的心悦与他,他……又有什么罪过!莫非因为苏供奉……不是名门世家!”
  听着姐姐不停梦呓,棠檀桓自嘲地笑出声,她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原由了,只要自己不说,姐姐一辈子也猜不到。
  因为她并不爱他啊!难道还表现得不够明白,她从来都是自己的唯一,可对方呢——姐姐的世界,实在太大了!
  绝望,却没有一点办法。
  “我明白了,你不要着急。”棠檀桓转过身,又恢复往日温柔眉眼,蹲下来,瞧对方迷乱的眼睛,心如刀绞。
  “弟弟一时糊涂,只因为太在乎姐姐,苏泽兰这个人心思叵测,并不是姐姐可以驾驭,所以弟弟想要一劳永逸除了他!但惹得姐姐如此伤心是弟弟不对,你放心,我现在就下诏书,让裴苏烈收手。”
  看对方依旧三魂丢了七魄,怔怔地瞪着自己,他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忽然很怕姐姐出事,十七公主一直任性,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不顺心之事,要是受不了打击,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岂不是更活不了,强忍着压下情绪,轻轻哄道:“姐姐如果不信,弟弟现在就写诏书,你看着我写,好吗!”
  茜雪方才回过神,痴痴地问:“陛下——愿意饶过他吗!”
  “有何不可,只要姐姐想。”掏出帕子,擦着她的泪,“弟弟考虑不周又糊涂,以后都不会了,姐姐的事就姐姐定,这一次……君无戏言。”
  眼前人又做回那个乖巧的弟弟,可是她已经忘不掉他说那句——难道不该死时的模样。
  她瞧着他,默默地张开嘴,一瞬间却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依旧说不出话。
  也许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与他讲,恭敬地谢过陛下,还是娇嗔地说多谢弟弟,陛下与弟弟,从来都没想过要特意分开的两种身份,如今在眼前割裂开来,她突然意识到对面已是最尊贵的天子,就再也不能做回自己亲昵的檀儿。
  迟早有这一天,却不知来得如此快。
  棠檀桓说到做到,立即让李琅钰将密诏发出去,快马加鞭,几日便到,好让十七公主放心。
  天子还有政事要忙,茜雪不便久留,离开太极宫时,走出门只见阳光正好,金色光波微微刺痛红肿眼皮,等在外面的杏琳连忙伸手来扶,关切地问:“殿下,没事吧!”
  她没听到般,自顾自地:“我进去有多久?”
  “大概……半个时辰。”
  只有半个时辰,公主叹口气,仿佛过了千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周末了,争取日万,让苏供奉回来!
  其实作者挺想写一场荡气回肠的战斗,但考虑到咱们是本小甜文,还是不要忘了亲亲爱爱,哈哈。
第80章 塞外天涯(四)
  茜雪回到乌衣巷, 兀自坐在榻边出神,抬眼瞧对面书架上的古籍,月光落在镶金卷轴边, 上层还有一些竹简, 隐隐泛出青色的光,一盏灯燃在案几边,点亮了自己散落发丝。
  她发着呆,脑子空白,今天已经达到目的, 可不知为何依然举足无措, 弟弟,陛下——最亲昵的人忽然变得陌生,她想着他的样子,心里直发冷。
  人还是那个人,熟悉眉眼, 温柔语气和以往一样,不管什么事,哪怕再过分最后都会随自己心愿,可有些地方变了, 她不敢想。
  杏琳推开屋门,悄悄问:“殿下还不睡?太晚了。”
  茜雪回过神, 摇摇头,“不困,弄点东西吃吧,出来就是这点好, 终于有了自己像样的厨房。”
  “好啊, 给公主煮上百合核桃粥, 热乎乎尝几口,暖胃。”
  “不用麻烦,这会儿人都睡了,你去里面瞧瞧有没有现成的,拿来就好。”说着忍不住打个哈欠,眼里生出水雾,又想大晚上吃太多不消化,改口道:“算啦,随便弄点汤喝,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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