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还能感觉到疼,莫非自己还活着。
  对面人愣一下,瞧着花大将军一副狼狈样,又忍不住笑了笑,“大将军伤得不轻啊,满口胡言乱语。”
  他的紫金铠甲在烛火里闪着光,衬出那双流光溢彩的金丝瑞凤眼,浑身透出一股没来由的斯文贵气,却又带着震慑人心的杀气腾腾,能把一身铠甲穿出文人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天下也就只有段殊竹了。
  可段殊竹为何会在此处!花大将军怀疑自己做梦,垂眸瞧见被妥善处理的伤口,又不得不相信对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殊竹,你怎么——”顿一下,疑惑地问:“不会是陛下派你来救援!你又不是武将……”
  “大将军想多了,朝廷的军队还在路上晃悠呐,不出个十天半月到不了。”将旁边的油灯挪过来,又仔细地瞧了眼对方伤口,不屑地:“等他们来了,你早就尸骨无存。”
  花子燕长出口气,慢慢躺回去,无论如何总算捡回一条命,猛地又想起什么,半坐着问:“苏泽兰怎么样!我看他伤势不轻。”
  “他啊——”段殊竹打个哈欠,冷冷地回,“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82章 塞外天涯(六)
  烛火噼里啪啦, 帐外也升起篝火,耳边仍有不断传来的番子叫喊声,花子燕又腾地坐直身子, “什么!死了——怎么死了!”
  段殊竹将油灯放回去, 慢条斯理,“不就是倒在地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万箭——”花子燕瞬间顿住,意识到对方在胡说, 草原近战全是拿刀肉搏, 他们到最后连把整刀都找不到,想凑出万箭也不容易。
  放心躺回去,语气带上几分倦意,“你弟弟是个好样的,有胆子, 你们两个都不错。”
  段殊竹叹口气,显得十分无奈,“没死也差不多,一身的伤, 比你强不了多少。”
  “那不是正合你意,反正你巴不得他死了干净。”花大将军揶揄着, 不小心翻个身,听到胳膊嘎嘣响,疼得直皱眉头,“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不会弄得更严重吧!”
  段殊竹笑出声, “你都这副样子, 想更严重怕是太难,不舒服就多躺着,过几天还要赶路,番子的药劲大,但至少管用。”
  “番子的药?”
  花子燕才反应过来,记起昏迷时曾看到身穿异族服饰的士兵,如今不绝于耳的喊声好像也是番子话,他在边境征战数年,多少也能听懂,叽叽咕咕似乎讲的是浑南——随即愣住,莫不是浑南王!草原十六部南边最大的势力。
  “殊竹,你这次领的是哪支军队!”花将军大惊失色,一时还以为对方带自己投敌,头上顿时青筋蹦起,“南北衙的精锐都在我这里,又不是陛下派你来,就算枢密院权势滔天,毕竟你这些年都在九华山隐居,最多挪动小范围军队,远远不足以与支越抗衡!”
  段殊竹没急着接话,帐外有人进来,贴身侍奉伍儿端着一碗药汤,道:“主使,苏供奉醒了。”
  对方点头,将药接起,瞧花子燕一脸惊慌,唇角轻牵,“大将军不是以为我造反吧,你也知道,陛下不会把重兵交出来,既然要救你,我还不得想点办法,草原十六部前后大小有无数个藩王,一朝之上的官员还各怀心思,何况他们,上次不是给你说了,支越国女王的妹妹美貌倾城,私下与浑北王的弟弟交好,但浑南王的儿子也喜欢,这生意不就恰好送上门!”
  药汤滚热得烫手,段殊竹吹了吹,递过来,“喝吧,没毒。”看对方狐疑地抿几口,继续缓缓道:“我承诺浑南王,只要这次帮助大棠收复支越国,便将支越公主许配给浑南王子,另外也帮他老人家分析一下局势,浑北这些年的势力越来越大,支越给了浑北,棠烨与浑南都没得玩,不如保持现状,双方制衡,所以他才肯帮我。”
  段殊竹本就是金陵节度使公子,与草原十六部常打交道,何况把持朝政数十年,朝内外甚至是草原都埋尽眼线,的确有这份本事。
  花子燕放下心,他也不相信段殊竹会投敌,兴许是对两人的情谊太有信心,最怕对方为了救自己走错路,毕竟这么多年,他能在塞外毫无顾虑地驰骋沙场,都是由于段殊竹坐镇后方,扫除一切障碍。
  花将军长叹一声,“这次不只你救我一命,还有你弟弟也救了我一命,后半辈子要还你们兄弟两个了!”
  “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此战非同小可,我要攻下支越,收回兵权。”
  花子燕喝完药,苦得咋舌,伸手够茶喝,“段主使,咱们能说点人话吗?”
  段殊竹懒得吭声,把茶帮对方递过来,听人家继续戏谑,“你就承认是为了救我,还有惦记你那个亲弟弟,又少不了一根汗毛。”
  “花将军,脑子长在你的头上,随便怎么想都可以,不过你要真有闲情,不如考虑一下上官川赫为何会临阵倒戈?”
  花子燕沉了沉眸子,“这事属实有点蹊跷。”
  段殊竹忽地冷笑几声,自己也抿口茶,乐悠悠,“上官的亲眷还在长安,敢这样做肯定有人撑腰,我在草原并没有收到对方通敌的消息,可见问题出在内部。”
  “呦,英雄所见略同啊!和苏泽兰说得一模一样。”
  对方蹙蹙眉。
  帐外的喧闹声渐渐消散,草原上夜色苍茫,段殊竹走出军帐,冷风吹过,激得他打个寒颤,左腿禁不住微微弯曲,伍儿立刻送来裘衣,急切地:“主使要保护身体,奴方才就想说,主使自己也受了伤,没工夫担心别人,军医说了,虽然伤口不大但上面有毒,还不赶紧回朝疗伤,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段殊竹摆摆手,“不要声张,我的事自己有数,苏泽兰怎么样?”
  “伤口挺多,但都不致命,休息几日就好了,主使要不要去看看?”
  段殊竹犹豫一下,“不了。”
  之后布局攻城,有的是大事要筹算。
  等李将军带着救援大军,半个月后迟迟赶到,段殊竹已经攻下支越国,让对方瞠目结舌,暗地里鸿雁传书给陛下,讲明枢密院主使私自带兵来边境,怀疑对方与草原十六部其中之一联合,才取的大胜。
  可惜这封信没出军帐口就被段殊竹截获,拿在手里笑嘻嘻读了遍,递给一边的花子燕,饶有兴致地:“你说我这个大活人,要是让人视若无睹,不给皇帝上奏,恐怕也挺难吧!”
  花子燕摇头,“难啊,要么你杀了他算嘞。”
  “杀掉国家重臣,不太好。”
  他抬起头,瞧见正在不远处刷马鬃的苏泽兰,对方的伤好得差不多,倒是不吃闲饭,哪种活都干,平时又做香膏,还能当兽医。
  “苏供奉,你觉得如何!”
  如今三个人是拴在一起的蚂蚱,段殊竹也不介意与对方商量一下,看看亲弟弟的手段。
  苏泽兰放下马刷,快走几步,接过信扫了眼,低声回:“主使想听什么?”
  段殊竹挑一下眉毛,这人就会卖关子,“你有话直说。”
  对方笑笑,恭敬地:“那在下就胡乱讲了,凭主使的能力,自然早就做好万全打算,实在没必要问任何人,主使能来边境,要的是打下支越国,独享军功,又趁机可以掌握棠烨的主要兵力,如今李将军部队近在眼前,没理由不吃下,至于李君琦这个人,主使肯定也早就撒下网了。”
  花子燕吃一惊,句句说得都像段殊竹做的事,抬眼看对方,一丝满意之情荡在眼底,段殊竹没吭声,将那封信揉碎,扔在风中。
  他早就将李君琦的家人控制,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苏泽兰方才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心上,不愧是个妖孽,孺子可教。
  支越之战结束,段殊竹提前回到长安,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捷报传入朝堂,只说援军赶到时,花大将军已杀出重围,反败为胜,如今大军正在归朝路上。
  至此兵权又重新归入花子燕麾下,包括之前由于段殊竹隐居而落入兵部的南衙一脉,这次也被李君琦白白送到手上,之所以还留着对方一条命,那是由于要给皇帝面子。
  无论如何总归打了胜仗,龙颜大悦,长安又恢复歌舞生平,最兴奋的要属乌衣巷的十七公主,整整三个月过去,担惊受怕,冬雪落了又化,又到一年除夕时,她做过无数次恐怖的梦,半夜惊醒,泪水打湿枕畔,接到前方消息也愁,没接到又揪心,就害怕哪天忽然有人说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平日里往将军府跑得越来越勤,只有看到花夫人与冷瑶才能冷静下来,十七公主的担忧已经藏不住,溢于言表的相思就连花夫人也觉察出不同,悄悄对冷瑶咬耳朵,“我瞧公主殿下特别有你之前的影子,当年段主使被抄家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
  段夫人一边给姝华理头发,一边笑, “谁都能像你似地,心眼那么大,要不是战胜的消息已到,我也寝食难安呐。”
  对方叹口气,“唉,花大哥前一段生死未卜,我怎能不担心,但身为武将之妻,时时要有为夫收尸的觉悟,若沉不住气,花府上上下下又要如何。 ”
  冷瑶点头,将姝华的头发绑好,笑道:“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愿从此以后都是太平日子,少打仗。”
  姝华朝自己发髻上别了枚小花钿,回头瓮声瓮气地接话:“爹爹说了,乱世有乱世得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打仗也不光是祸事,有些仗必须打!”
  小孩子口无遮拦,满嘴东一句西一句,两人被逗乐,不再言语。
  大军凯旋之日,整个长安喜气洋洋,红绸系遍,锣鼓喧天,皇帝亲自设宴麒麟殿,街道上迎接队伍的人沸沸扬扬,就快把两边的梧桐树淹没。
  普通百姓临街等待,千金闺秀依楼而立,推推搡搡之间,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紧紧拉着另一位妙龄女子,急急道:“雪儿千万站稳,别掉下去,人这么多,碰倒可了不得。”
  十七公主藏在帷帽下的笑颜如花,她今天迫不及待找林合子,一起来迎接苏供奉,就是想第一眼瞧见,若傻乎乎等在宫里,又是赐宴,又是拜见皇帝,啰啰嗦嗦一大堆,还不得闹到第二天早上。
  “没事的,我会小心——哎呀!”话音没落就差点被后面冲过来的人撞到,她从小长在宫里,众人远远瞧见便要行礼,哪里遭过这份罪,前拥后挤,厚襦裙之下透出一层层细汗,但小公主心里舒服,再跌跌撞撞也舍不得离开。
  可惜等到夕阳挂在天边,竟没瞧见对方半个影子,宫中宴会已开,行人也渐渐散去,她连最后一匹战马都目送走了,茜雪呆呆站在街口,心里升起一阵恐惧,苏供奉——不会死了吧!所以根本没回来,
  她呼吸急促,转身拉住合子的手,眼泪刷一下就滚落,“合子,你说苏供奉——哦,我小叔父不会战死沙场了吧!”
  林合子擦擦汗,瞧对方帷帽也歪了,眼睛红红得像只小兔子,连忙掏帕子,“雪儿别急,苏供奉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修哥哥怎会不知道,肯定是人太多,咱们看花眼,说不定供奉早就回宫了。”
  茜雪急得咬嘴唇,忙不迭点头,急慌慌往宫里去。
  不远处的乌衣巷,太阳好似个鸭蛋黄悬在树梢,浅红色光线懒懒散在空中,落在一辆飞驰的乌青色马车上,驶入新建成的翰林供奉府。
  门口仆人恭敬地迎接,苏泽兰走下马车,柳绿色圆袍上的镶金半臂荡在夕阳里,激碎了一袭冬梦。
  他今早就带矅竺回到宫里,懒得参加那些冠冕堂皇的宴会,只等着大军进入城内,便要去瞧小殿下。
  这会儿匆匆来了,站在门前心口跳,皮肤比屋檐边上的薄雪还要白,矅竺站在身后,笑道:“大人怎么了,不是急着要见殿下。”
  他嗯了声,随着领路的仆人往里走,路过前厅,越过长廊,绕在几乎结冰的雪兰湖边,脚步很轻,潮湿水汽沾透了靴子。
  这是自己的府邸,却觉得熟悉又陌生,想来他还没住过,小殿下已经当做家了,心尖被牵了一下,有根丝线慢慢地磨,又痒又疼。
  来至后院,迎面瞧见杏琳与秋露,满脸带笑地行礼,“供奉终于回来了,这一路实在艰险,奴婢们都跟着揪心。”
  苏泽兰笑了笑,余光已经扫到秋露的红眼眶,想来小殿下也是这般哭吧,实在让人心疼,对矅竺与秋露也多了份慈悲,今晚没必要让矅竺伺候了。
  他柔声问:“公主在里面吗?”
  杏琳摇摇头,“殿下今早就出去了,非不让我们跟着,好像说去找修侍郎,这会儿还没回来,奴婢正要去瞧。”
  苏泽兰愣一下,亏他这个人算来算去,全天下都能放在手上随意拨拉,居然没想到公主会不在,早知应该让矅竺来问一声,搞得尴尬。
  末了抿抿唇,又问:“你刚才说——公主去了哪里?”
  “回供奉,说是修侍郎那边。”
第83章 塞外天涯(七)
  苏泽兰眸子沉一下, 回说不要紧,可以在里面等,杏琳才匆匆往外寻十七公主。
  他不方便进屋, 就靠在廊下的贵妃榻边, 放矅竺自由,看对方与秋露一前一后走在湖边,目光温柔。
  两情相悦,最是人间美事,瞧着就出了神, 想小殿下在干什么, 与修枫在一起,郎才女貌,怎么看也比自己合适,他年纪一大把,身后更是藏着一堆不干净之事, 无论如何也配不起天上的月亮。
  也许今晚不该来,可又实在想得很,一百多天了,比自己前半辈子都长, 想来小殿下也不会完全不关心他的死活吧!
  袖口里放着路上做的杜鹃花膏,细细香气从青瓷小瓶里散出来, 萦绕鼻尖,忐忑着对方会不会喜欢,快除夕了,可以与小殿下一起迎新年, 寻思该做点什么讨人家欢心。
  也不知还愿不愿意和自己过, 修枫虽然与表妹看上去要好, 但公主那么美又可爱至极,是男人都会动心。
  夜色一点点染上来,青灰青灰,天空望上去半明半暗,草丛里跳出来只猫儿,细看原是玉奴,他蹲下来,伸手招呼小东西,对方却直呆呆睁双玻璃球眼睛,腾一下又隐入夜色。
  竟然不认识自己,以前还睡在一起,没几天便生疏,小殿下也和猫儿似地,可能不记得他了吧。
  早知道死也要赖在对方身边,跑到草原去干什么!
  他胡思乱想,皮肤上寒涔涔一片,冷不防耳边传来急促脚步声,心口似小兔入怀,夜夜都会梦到的声音,小殿下来了,一瞬间便回到在兴庆殿的日子,可不知为何这次紧张得很,大气都不敢出。
  茜雪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适才慌慌张张冲到宫里,左右也寻不见供奉,正急得准备上麒麟殿,恰好碰到杏琳来找,说苏供奉已经在乌衣巷。
  这一路飞奔而来,抬眼瞧见苏泽兰坐在榻边,廊下的枝叶枯萎,上面天空黑压压,烛火摇曳,却只晃出一处明亮,照在他柳绿镶金半臂上,那束光缓缓地,也映在她的身上。
  十七公主顿了一下,不自觉用手摸摸胸口,心还在跳,不是梦,眼前的一切真真切切,他不在的日子才是梦,恐怖之梦,总是担心会失去他的梦,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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