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今年与望日不同,他已经有了皇后,按例除夕夜要歇在皇后宫中,棠檀桓叹气,心里愈发烦闷,迎面瞧见苏雪盼笑意盈盈的眸子,正在大厅中央与胡姬学跳舞,活泼娇嫩,春光明媚,不觉微微一笑。
  贵妃是个知足的性子,要得从来不多,昨天弄了次百鱼宴,就哄得她春风满眼,那神态像得了天下似地,与皇姐太不一样了,十七公主从小到大什么没见过,只怕自己把心掏出来,对方也只是客气地笑笑而已。
  即便如此,她若能冲他微微一笑,他瞬间就像暖阳入了怀,万事也不放在心上。
  天下这样大,皇宫如此幽深,没有姐姐相伴,自己就是无根浮萍,一天也熬不下去。
  眸子暗压压,波涛汹涌里又带着凄苦之感,没来由得让人心疼,伸手去够酒,却被另一只莹润的手轻轻按住,苏雪盼娇滴滴地附耳,“陛下,臣妾刚刚新学了个舞,把手上和脚上都挂着铃铛,再套上七彩面纱,屋里只留一盏灯,据说特别美,晚上跳给陛下看啊。”
  他怔怔地瞧着她,阴郁目光落在对方娇美脸颊,让眼前人不由得抖了抖,苏雪盼机灵,知道天子心思不可揣测,瞬间又恢复笑容,圆润下巴凑过来,“好不好嘛,陛下。”
  棠檀桓才回过神,伸手捏她的鼻尖,宠溺地:“你也会耍滑头讨宠了,除夕夜要去皇后宫中,哪能去鸾雪阁!”
  苏雪盼吐舌头,“哎呀,臣妾忘了,这宫里的规矩就是多。”笑眯眯地撒娇,“还请陛下恕罪,念在臣妾是个贫民丫头,别怪罪。”
  对方笑起来,在这个压抑得让人心口沉的夜里,耳边能有个像苏雪盼般叽叽喳喳的热闹人,也挺好。
  细瞧她一身松花襦裙配桃红披帛,碧玉簪子插在发尾,嫩得像新生的柳枝,轻摇慢摆。
  “贵妃刚才说什么舞?”他将她搂在怀里,乐悠悠地问:“从哪里学的呐!”
  “胡姬最近都在跳,我偷偷看着就会了。”伸胳膊搭在对方双肩,痴痴地笑着:“我听他们说啊,只能给亲近之人跳,因为啊——穿的太少了。”
  眉眼弯弯,和个小孩子似地,半点儿不带情/欲之色,他倒有点期待了,忽地改口:“那朕今夜就顺了贵妃的意,摆驾鸾雪阁,想必皇后贤惠,不会在意。”
  烛火半明半暗的鸾雪阁,雕花大理石流光闪烁,侍女都退了出去,屋内静谧暧昧。
  天子半靠在榻边,紫金中单散落地上,乌青长发低垂,露出半边秀气脸颊 ,微微闭起双眼,让刚换好七色面纱裙的雪盼看得着迷。
  她单手撑在脸颊,手腕的铃铛叮铃铃作响,棠檀桓抿唇一笑,“贵妃又在偷懒,不是说好要给朕跳舞。”
  苏雪盼甜甜一笑,娇嗔地:“陛下都不睁眼,怎么知道臣妾没有跳,臣妾刚才转了两个圈拿!”
  天子睁开眸子,细长眼尾都是流光,看得人心里发慌,“贵妃当朕是傻子啊,浑身都是金铃铛,转了几个圈都没声响嘛。”
  对方咬嘴唇笑,七色彩裙下的身体曲线玲珑,铃铛荡悠悠地响,吸引了他的目光,笑起来明媚好似皇姐,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姐姐是娇贵的公主,而眼前人更像水边开出的花儿,肆意生长。
  “贵妃,朕倦了,睡吧。”指尖滑着对方满身的铃铛,听她咯咯地笑,脑海里仍旧抹不掉姐姐的影子。
  这夜睡得沉,清晨被一束阳光吻上眼皮,睁眼看不远处的贵妃正在梳妆。
  “爱妃起这么早,朝贺的时辰都没到。”打个哈欠,靠在软垫上伸懒腰。
  苏雪盼摇头,走过来,俯身道:“陛下,朝贺时间还早,臣妾自作主张请十七公主来用早饭,想必陛下一定十分想念公主。”
  对方愣一下,“什么——”
  天子忽地脸色难看,雪盼不明白,连忙解释,“陛下,臣妾擅自做主,实在罪过,不过——妾想公主一直住在宫中,今年才搬出去,陛下肯定觉得寂寞,所以才——”
  “知道了。”棠檀桓回过神,适才失态,由于听见一个想字,他的心思变了,再也听不得那个字,缓缓回:“贵妃周到,朕也该与皇姐吃顿团圆饭。”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一阵喧闹,只听侍女通报,“十七公主来了——”
  他的心口抑制不住跳起来,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茜雪一大早被杏琳叫醒,说苏贵妃派灵儿来请,到鸾雪阁与陛下一起用饭,她早就想去宫里看皇弟,考虑到今年对方有皇后与贵妃作伴,不好打扰,如今刚好凑一桌,热热闹闹。
  仔细将胶牙饧装好,兴高采烈地来到鸾雪阁。
  雕金黑漆木盒打开,一股甜腻味儿便飞到鼻尖,苏雪盼忍不住夹起块放嘴里,“哎呦,没想到公主的手艺这么好,我可真有福气。”
  棠檀桓放下筷子,抿口酒,“贵妃确实好福气,姐姐做的饭我也是第一次吃。”
  语气不好,明显在闹脾气,苏雪盼不解,也不敢吭声,挑眼瞧公主一下,茜雪最明白这个弟弟,以前就因为自己给苏供奉做东西闹不痛快,如今她搬出去住,对方心里自然更加窝火。
  十七公主笑盈盈,一点儿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夹菜给对方,“陛下说的哪里话,忘了小时候的事啦,你那会儿馋着喝西坊汤饼,太后不答应,最后还不是喝着了。”
  “怎么不记得,多亏了姐姐找小太监偷偷从外面买回来,我才喝到。”
  她噗嗤一笑,调皮地:“陛下还真看得起我,太后管那么严,谁有本事把汤饼弄来,那是我自己做的,其实味道很差,不过陛下好糊弄,还真吃了!”
  棠檀桓顿了顿,没想到姐姐那么小居然会下厨,看对面两个人笑作一团,“唉,我也没办法,找侍女学了几天才弄好,谁叫弟弟喜欢呢,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下厨。”
  “公主金枝玉叶,能做出来不错了,改天我下厨,让陛下与公主尝尝。”苏雪盼边吃边接话,一边问:“就是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家乡菜行不行!”
  茜雪点头,“听说贵妃家乡在徽州,我早想吃徽州菜了,对吧,陛下——”
  棠檀桓才回过神,木木地嗯了声,脑海里响的都是那句——第一次下厨,原来姐姐做的饭是自己先吃到,一直以为都是弄给苏泽兰那个妖孽,为此暗自憋气好久,无名火忽地一下便散开来,心神开阔。
  天子的眉眼舒展,对面两个人也欢心,酒过三巡,大家身上暖洋洋,茜雪嫌热,褪去半臂,露出修长脖颈上的一点红印,雪盼瞧着好奇,问:“公主怎么了,是不是让虫子给咬到,可大冬天哪里来的飞虫啊!”
  茜雪腾一下脸颊发红,伸手拽了拽衣领,“你不知道吧,冬天也有虫子,还是大虫!”
  虫子!坐在对面的棠檀桓冷笑一声,刚才明亮的眸子又压下来。
  作者有话说:
  苏泽兰:臣比虫子好看多了。
第87章 春风花草香(三)
  棠檀桓放下筷子, 淡淡道:“朝贺时间已到,公主与贵妃慢慢用吧。”
  他起身,别人自然不能坐着, 苏雪盼施礼, 试探地问:“陛下元宵节要去栖霞殿,那——人日的时候就来鸾雪阁吧,臣妾好做几样菜,再与公主热闹下。”
  对方迈步子往外走,头也没回:“不了, 明日朕准备去华清宫, 皇后与贵妃一同伴驾,元宵后再回来。”
  雪盼哦了声,不明白天子为何改注意,但也无妨,能去华清宫照样美事一桩, 转身冲公主做个鬼脸,悄声道:“陛下一会儿一个想法,和个孩子似地。”
  茜雪笑嘻嘻地拉她手腕,“你也长不大, 听到要去华清宫高兴成这样,上次温泉还没泡够。”
  “温泉水要经常洗才能美貌常驻, 上次公主泡的海棠汤,我还没试过呢!”娇滴滴地撒娇,“公主这回也一起去吧。”
  茜雪伸手按对方额头,“我们贵妃天生会缠人, 不如多放点心思在陛下身上, 早日怀上龙种, 我也跟着高兴。”
  苏雪盼明白,可惜自己说了不算,也挺委屈,拽着公主的披帛,撅起嘴,“殿下,你一直对人最好,我从小也没个兄弟姐妹,实话给公主说啊,这个——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生出来吧!”
  十七公主叹气,没想到皇帝依旧不眷顾后宫,能有什么办法,她自己也还没出嫁,不通风情,爱莫能助。
  茜雪蹙眉,看上去比苏雪盼还发愁,对方乐出来,“公主,我问你件事啊,就是——陛下可曾有过心悦之人?侍女也好,哪家的小娘子也成,我就想知道陛下心里的人是什么样。”
  “要是有就好了。”她坐在榻边,满眼惆怅,“他从小和我在一起,从来没见对哪个女子多看一眼,好似妹妹这般国色天香,我弟弟居然都不动心,你说他不会——”忽地顿了顿,把嘴边的话咽下去。
  苏雪盼心性急,忙不迭问,“什么,公主和我还藏掖——”
  茜雪噎住声,弟弟当然不会有断袖之癖,朝中美男子多的是,对方也不喜欢嘛。
  十七公主歪在玉枕上,挑眼看了眼明艳娇嫩的苏贵妃,寻思一定是哪里不对,只是自己没想到。
  要不去问苏供奉,那人最会猜心思,之前可是陛下的近臣。
  “殿下发什么呆!”苏雪盼递个密林檎过来,再烦心的事都不会在贵妃身上停留半刻,乐悠悠,“记得明日一起去华清宫。”
  茜雪说好。
  赶回去收拾衣物,下午与苏供奉一起做彩胜,旁敲侧击地问对方会不会伴驾,苏泽兰拿起银骨剪,细细裁花钿纸,佯装漫不经心地说,“臣做不了主,但陛下看臣不顺眼,估计不能了。”
  “那我也不去,留下来陪你。”她凑过来,挽住他手臂,“刚好宫里人都离开,乐得清净。”
  苏泽兰点头,修长指尖翻飞,不出一会儿几个鲜花彩胜就叠好,栩栩如生,色彩斑斓引得廊下的蜜蜂绕来绕去,吓得茜雪躲他臂弯,“供奉,有黄蜂啊,会不会蜇人。”
  “哪里是黄蜂,就是普通蜂儿,这些纸上有香气,所以引得它们来 ,咱们别乱动,人家聪明得很,一会儿就走了。”
  “真不会蛰我——”她咬嘴唇问,怯生生地:“我小时候可被蛰过呢,疼死了!”
  他温柔地笑,眉眼俱是情丝,“蛰了你,它们也活不成,再说那可不是蛰,恐怕是小殿下如花似玉,蜂儿也有认错的时候,想要采蜜,难怪了。”
  这是夸她美,苏供奉舌灿莲花,真真会讨人喜欢,无论什么时候甜言蜜语都能脱口而出,自然得很。
  十七公主不由叹气,若是弟弟能有苏供奉一半擅风情,也就不用为大棠将来发愁,终归帝王没有子嗣,可不行。
  好端端却蹙起眉,苏泽兰放下手里的彩胜,歪头问:“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大过年的不高兴,说出来臣帮你分忧。”
  她琢磨一下,寻思两人如今贴心,也没什么好隐瞒,犹豫道:“供奉,有件事我心里没底,但牵扯到陛下……又不好说。”
  他不吭声,只浅浅笑着,知道小殿下开了口,就一定会说清楚,耐心听她满面通红地讲完,当然公主抹不开面子,自己毕竟又是个男子,有些话点到为止,苏泽兰并不吃惊,其实这档子事不稀奇,猜也猜得到。
  “那公主以为呢?”
  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倒茶喝,语气带点不耐烦,皇帝越如此,意味着对小殿下的用情越深,与自己而言实在算不得好事。
  “我怎么知道,供奉也是男子,应该比我明白吧。” 茜雪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愁得不行,“我看啊,他是疯了。”
  苏泽兰微微一笑,可不是疯了吗,差不多吧!其实他也疯了,也不知好日子还能过多久,纵使把公主拥入怀里,心里依然觉得不踏实,又忍不住琢磨若有一天分开,自己活不成倒罢了,但不想小殿下难过。
  他端茶过来,将琉璃盏送到对方嘴边,目光如水,“殿下发愁的太多,谁也管不到龙榻上去,真要想办法,那也是贵妃与皇后该琢磨的事。”
  “此话差矣,供奉也是国之重臣,不该这么说。”茜雪抿口热茶,浑身暖融融,粉面桃花又显出端庄来。
  “自古皇室无家事,无论选后封妃还是子嗣,全牵扯大棠命运,何况供奉也清楚吧,如今朝堂上还有个枢密院呐,若陛下总没子嗣,只怕皇位不稳。说句实话,我倒不觉得做皇帝有什么好,但檀儿自小聪颖无双,心地善良又有能力,定会做一个千古帝王,为百姓造福。”
  小殿下讲得认真,又成了棠烨优雅而矜贵的十七公主,开始关心大棠前途命运,忧国忧民,苏泽兰瞧着有趣,饶有兴致地回:“公主说得都对,但臣有一点好奇,所谓一代明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啊——”茜雪垂下眸子,指尖摩挲着琉璃盏,仔细寻思好一会儿,惹得对面人笑出声,“公主,臣又不是你的教书先生,不用这么紧张。”
  “我想到了!”她目光灼灼,放下琉璃盏,拽对方胳膊,像个终于得到答案的学生,兴奋地:“应该是体恤民情,以民为天,以前崔先生总这么说。”
  苏泽兰笑,“只这一样不够吧。”
  他不想继续为难她,弄得自己在讲课似地,缓缓道:“臣以为能成为一代明君,首先要心底宽广,采纳谏言,不好大喜功,不以自己为中心,虽然皇帝是天下第一人,但却不能真的唯我独尊,必要知人善用,方能为百姓造福。”
  茜雪眨眨眼睛,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她又不会做皇帝。
  苏泽兰也知自己扯太远,将话又绕回来,伸手搂对方,“殿下,其实子嗣这事真不难,明日陛下要去华清宫,温泉水滑,初春暖莺,最是谈情说爱好时候,你让贵妃下点功夫就成了。”
  她听他说得轻松,忽地一噘嘴,“是嘛——对于苏供奉来说简单吧,温泉里撒点花儿就成了。”
  女儿家的情绪就是来得无理 ,无缘无故竟绕到自己身上,苏泽兰无奈 ,“殿下,臣是一门心思为公主解忧,怎么倒管出事来了,再说臣对这种事也不感兴趣,但——如果小殿下放几朵花,那就不好说了。”
  茜雪羞得过来咬他耳朵,“你不用八抬大轿来接我,休想!”
  苏泽兰点头,“遵命。”
  两人耳鬓厮磨,五颜六色的彩胜落了一地,夕阳落下,染红屋内的金波潋滟,快到了晚饭时,矅竺匆匆来找,进屋施礼道:“供奉,陛下口谕,明日去华清宫,让咱们伴驾。”
  苏泽兰顿了顿,回说知道,扭头瞧小殿下,对方吐吐舌头,“也好。”等小太监退出去,伸手搂住眼前人,娇嗔地:“你说的温泉水滑,初春暖莺,正是谈情说爱好时机。”
  “嗯,再撒点花瓣儿就更好了。”
  “我才没这个功夫。”
  公主痴痴笑着,心里明白苏供奉有分寸,即便自己真等在海棠汤,对方也不会冒失。
  她看到他眼里的痴缠,温情脉脉,想起那次两人荡在水里,真快要了半条命,魂魄顿时飞出去,一直飘飘荡荡。
  如今三魂七魄都回来了,揭开那层欲说还休的面纱,真好啊!
  夜已深,苏泽兰与矅竺骑马回宫,慢悠悠地问:“明日去华清宫,翰林院里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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