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口才团团【完结】
时间:2023-03-23 11:42:29

  她们和他们,实则并无不同,都死于她手。
  傅囹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手上的血都干了,才僵硬地扭了下头。
  她垂眼,抬起冰冷的十指看了一眼。
  这双手,注定是洗不去血迹了。
  回到客栈时,傅囹没有看见韩淼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只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她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她也没有刻意去找。
  早该料到这一天的,傅囹想。
  和韩淼相处得越久,她越看得出韩淼是个单纯的直肠子。
  虽然加上前世都活了几百年,性子却比孩童还天真。
  他们或许本就不是一路人。
  几天后,傅囹领命,去城北找另一名女子。
  她是下一次炼制人皮鼓的对象。
  但不知怎么的,她没能在这女子的住处看见对方的身影,反倒是发现这里住着先前一位女子的家中老母。
  她披麻戴孝,正跪在灵堂前抽噎着,看着面黄肌瘦。
  傅囹知道她在给女儿办丧事,转身要走,却只听咚地一声。
  老妇人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旁敲侧击一问,才知她家徒四壁,丈夫早逝,本就为这副身体熬空了家财,女儿死后伤心欲绝。
  她变卖了房子,给女儿办了一场葬礼,身上更是分文不剩。
  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什么安抚的银款,根本连个信都没有。
  傅囹乍然得知真相,如鲠在喉。
  负责跟着韩淼的顾清崖这些天第一次出现在徐瑾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看着床边饿到呕吐的老妇人,说:
  “韩承风这几天,一直在偷偷窃听易无?师徒讲话,昨天听说他们要对住在这儿的女子下手,便来找那女子,连夜劝她一家搬走了。”
  “房子地偏,无人居住,又没有地契,就送给了这无家可归的老妇人。”
  由此可见,那些女子家人会得到钱款安慰的说法,只是易无凉拿来哄骗傅囹的罢了。
  不然这些时日,也不可能凭空流传出那么多可怖传闻,却知字不提所谓的“食人魔”留下了钱款补偿。
  徐瑾默了默:“他一只鸟,他的话,别人肯信?”
  顾清崖笑了:“你也知道他是一只鸟,鸟却口吐人言,预兆他们将有生死之祸——这么一听,反正够唬人了。”
  徐瑾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点点头,又问:“韩淼真不打算回来了?”
  “那倒不一定,”顾清崖揣着手,看着坐在窗边盯着外面,陷入沉思的傅囹,道,“十年情谊,哪是说走就能走的?”
  徐瑾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都算错了一点。
  韩淼肯再回来,但傅囹却不愿意再见他了。
  她知道这些被剥皮的女子们实则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她无法前去莽撞地质问易无?。
  她只能给那些女子的家人一笔钱,任由这些察觉到异样的人们崩溃地质问她、指责她,将失去亲人的痛苦发泄在她身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易无凉面前,也继续装聋作哑。
  但因为几次抓人都无功而返,几天后,在她的劝告下,易阿婆终于松了口。
  一行三人坐上马车,很快离开了岭南之地。
  而等到韩淼赶回客栈,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35章 重逢
  韩淼当晚再去客栈想要监听易阿婆几人的对话时, 才发现客栈里已经没有了三人的影子。
  当晚就有新客住了进来,直接打消了他固执地认为傅囹还没走的念头。
  岭南城那几日便由此产生了一个怪象。
  一只口吐人言的鸟,发疯似地扑向一个又一个过路的人, 口中喊着萧绫这个名字,一遍遍询问他们一天前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小姑娘坐上一辆画着黑色长蛇标志的马车, 又有没有看见马车又去往了哪个方向……
  所有人都摇头。
  韩淼又去问掌柜,萧绫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亦或是只言片语。
  但掌柜翻了翻账本, 说:“没有叫萧绫的客人。”
  “你确定?”
  “自然。”
  “萧绫,萧绫啊!”韩淼急得抓耳挠腮,“就是那个住在天字号三楼住了有半个月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
  掌柜眼神怪异地看着他:“那姑娘不叫萧绫, 她当初住进来时说过的,她姓傅。”
  韩淼愣住了。
  掌柜被他吵得不行, 一边嘴上嘀咕着改天找厨子把你捉了炖汤喝,一边再次翻开了账本。
  然后告诉韩淼, 傅囹走的潇潇洒洒, 什么都没有留下。
  韩淼忽然就如同失了魂似的,一头栽在了柜台上。
  许久, 把他的鸟头缩进翅膀里, 蜷成了一团,落下了一滴泪。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幡然醒悟过来。
  除了一个傅囹送给他的、哄他玩似的假名, 他对傅囹一无所知。
  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他陪伴了十年的姑娘,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道她的来历, 也不知道她的目的。
  就像此刻, 天地之大,他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往往哪里,他又该去何方寻找她的踪迹。
  人海茫茫,他们好像只是短暂地相逢了一下,交汇再错开,此后经年,或不再见。
  徐瑾其实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傅囹要走得这么匆忙。
  十年的陪伴,真的能说走就走吗?
  倒是顾清崖看着哭得像个傻子的韩淼,又是一副“过来人,我都懂”的表情:“或许傅囹并非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只是她要做的事,和韩淼的观念不同罢了。”
  傅囹很早就在长久的相处中注意到了,韩淼虽然活得久,心性却比她单纯不知多少倍。
  他嘴硬,人傻,但一颗心却是软的,是那种路边遇到个好胳膊好腿的乞丐都会嘀嘀咕咕一边说费事儿、一边还是会给对方递馒头的、侠肝义胆的冤大头。
  但她不是。
  她斤斤计较,她眦睚必报,她表面总笑着,内里的心肠却早就黑得发烂、生臭长蛆。
  谁骗了她,欺辱了她,背叛了她,有仇于她,待到能力充足时,她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为了报仇,她甚至可以不惜代价——
  即便这个代价,是以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为垫底。
  但哪怕是爬,她也要踩着这些尸体一步步爬上尸山,直至手刃仇人。
  这样的想法必然和韩淼所不容,傅囹始终清楚,“萧绫”不过是她编织给韩淼看的一面假象。
  日积月累的陪伴下,韩淼已经成为了她暗无天日的童年里唯一一个特殊的存在。
  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但这谎言就如同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刀,即便她再不愿意,这把刀迟早还是会有落下来的那一天。
  所以,与其将来一步步产生分歧、为未来的路该如何走而争吵不休,最后消耗磨损掉彼此对对方所有的情谊,走到甚至于后悔与对方相遇的那一步……她选择自己亲手握住这把刀。
  亲手将这表面的和谐一刀劈开、将这分裂的局面提前一步拎到两人面前,逼着韩淼正视,逼着他们彼此离心。
  再仓皇逃走。
  她想,这样好歹免去了以后相看两生厌的既定结局。
  这段情谊,断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她故意让韩淼看到白绫上的血迹,故意半夜离开客栈,故意带韩淼看到岭南院子里的那一幕。
  她故意说那些话,气得韩淼直接出走,再故意趁他没缓过神来,哄得易阿婆都听了她的话,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想,始终在按她的计划发展着。
  按理来说,韩淼是不可能再找到她的,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韩淼会遇见一个人。
  徐瑾和顾清崖分了头,她负责跟在傅囹身边,顾清崖则跟着韩淼。
  他在一路南下寻人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身着青衣背负长剑的年轻道人。
  对方不知和韩淼说了什么,双方达成共识,道人带着这只鸟,云游了两年。
  两年后,终于能够化形的韩淼在西北之地找到了傅囹。
  这两年是晃眼而过,徐瑾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如同前十年一般当着观影的局外人。
  她跟着傅囹,看着这个姑娘一点点在易阿婆面前掌握了话语权,甚至取代了易希的位置,成为了易阿婆最中意的弟子。
  然后在再一次新的冲突中,傅囹当着易阿婆的面,亲手杀了易希。
  易阿却婆只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手,看也不看这个曾经视为亲孙子的徒弟一眼,不在意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从今以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徒弟吧。”
  易希瞪大眼睛,眸子里的光就这样消失了。
  蛊虫一拥而上,如同曾经吞噬傅囹的父亲那般,很快轻而易举地吞噬了这具很快失去生息的尸体。
  血溅了满手,而傅囹只觉得畅快。
  直到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看着她,满脸惊愕的韩淼。
  顾清崖跟徐瑾说起韩淼这两年的经历时,徐瑾一下就抓住了重点:“年轻道人?他遇见你了?”
  顾清崖挑了下眉,散漫道:“不知道,那道人脸被糊住了,身形模糊,看不出来。”
  罩主对一个人记忆不清时,罩中人物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比如罩中许多过路人,其实在顾清崖他们看来都是没有脸的,但身为主角的傅囹他们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韩淼自己要留在这里,道人也不强求,留下他后就走了。
  因此徐瑾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竟然也不再多问。
  这次重逢,一人一鸟都沉默了许多。
  韩淼能化形了,很多事情也变得不一样了。以前他们能抵足而眠,如今却不同。
  以往无话不说的他们,仿佛因为居住的房间隔着一面墙,再次见面,彼此之间也隔了一面看不清的纱。
  他们只能靠粉饰太平来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聊着尴尬的话题,讲些无趣的笑话。
  提起以前的种种时,倒是气氛欢快,但那语气中,竟然也都透着几分怀念的意味。
  韩淼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也没再和傅囹吵架,但他明里暗里,还是会试图跟傅囹灌输一些东西。
  他常带傅囹去吃她以前爱吃的鹿肉,买她以前最爱玩的拨浪鼓……去做她以前喜欢做的很多事,然后牵住她的手说:“这样活着不是很好吗?快快乐乐的。”
  他们以前形影不离,比牵手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可如今傅囹看着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只觉得陌生。
  大概是化了形,人和鸟,总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吗,人手就那么大,能握住的东西太少了,总得有些取舍。”韩淼说这话时,看着天边的红云——那是在绵族特有的奇观——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些傅囹听不懂的叹息。“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点,而不是……”
  傅囹总是兴致怏怏,接了东西,又只笑着,摇头不语。
  后来韩淼看她总穿从前的破布旧衣裳,易无凉也从来不管,便又带她去选衣服。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张绣着凤凰的红色布料,请绣娘做成了一条长裙。
  这年冬天,韩淼将这条红裙,送作了她的生辰礼物。
  傅囹身为族长唯一的弟子,生辰必然也是人人恭维众星捧月的。
  然而她没在宴会上呆多久,就在韩淼的催促下回房换上了新衣裳。
  “新的一年,就要穿新衣嘛。”
  韩淼看着她一袭红裙、裹着狐裘走出来,再踏入雪中,呆了半天,傻愣愣地挠挠头,说:“你皮肤白,红色最衬你了,我就知道。”
  久不舒眉的傅囹闻言,终于展颜一笑。
  “你看,”韩淼绕着她转了一圈,高兴道,“就这样多好,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以后年年都送你生辰礼,比这件裙子更漂亮,更华丽,更……”
  傅囹却慢慢收了笑意,道:“不好。”
  韩淼满脸的笑又僵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不好——你不想和我一起这样过下去吗?”
  傅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三水。”
  “我不想要拨浪鼓,不想要新衣裳,也不爱吃鹿肉了。”
  “你知道的,我现在想要什么。”
  她要报仇。
  踏上这条路,还能回头吗?
  即便能,但终点已经近在咫尺了——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头了。
  那晚韩淼坐在她院子的墙头上,看着外面的雪下了很久,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还是她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他潜意识里仍旧把她当做那个倔强但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呢?
  他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的屏风后,傅囹坐在床榻上,珍之又重地将那件红裙摸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她难得穿了一身红衣。
  西北绵族的规矩繁多,旧族长被易阿婆谋害后,她当上了新族长,整个族群被大清洗,几乎全都换成了她的人。
  而韩淼这个陌生面孔的出现,以及傅囹语意不清的模糊态度,让易阿婆很不满意,这让她想起来了曾经傅囹用一只鸟来威胁过自己的时候。
  虽然傅囹现在很听话,但她会为了一只鸟反抗她第一次,就必然会有为其他东西或者人物反抗她的第二次。
  生辰过后第二天,易阿婆带着她,以历练她为由,去了一趟九幽冥府。
  魂入冥府,走过黄泉路,踏过彼岸花,踩过奈何桥,游过忘川河,看过三生石,望过望乡台,再喝孟婆汤,跳入轮回海。
  此一遍,便是轮回道。
  道无形,怨有形。
  忘川水对亡魂来说是极大的折磨,水过身时,形同刀刮肉/体,有如凌迟之痛。
  每一个含冤而终之人,若不想徘徊故地直至魂飞魄散,便只能来到忘川,跳入河中,以此魂痛,来洗刷生前痛苦。
  直到怨气被苦痛磨尽,方能喝下那一碗可忘尽一切的孟婆汤。
  除此之外,忘川中,也常有一些不愿投胎、要守着生前记忆的倔驴魂魄。
  源源就是其中一个倔驴。
  找到他并不费劲。
  易阿婆站在河边,指着他从水面露出来的一个圆圆脑袋,对傅囹说:“还记得他吗?”
  傅囹随之看去,从那张浑浑噩噩的年轻的脸上仔细看了半天,随即脑子嗡地一声,浑身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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