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了一声,没在意,转头把目光转向一边的竹林,开始放空脑袋思考人生。
顾清崖对她这一举动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
然后反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英语单词册,递到她面前:“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闲来无事,记记单词吧。”
徐瑾:“……”
万万没想到,都到陵园来干活了,在好不容易休息的空挡里,她还得接受顾清崖的摧残。
徐瑾臭着脸接过了单词本,两人一直等到了两点的开门时间,顾清崖看了眼,这才收起手机,拍了下徐瑾的肩膀:“走了。”
为了省钱,徐瑾让顾清崖隐了身,只买了自己一个人的票。
所以在工作人员的视线里,是她一个人在台阶上看了半天的书,然后又精准地掐着开门时间进入了陵园。
陵园刚开门,除了时不时经过的工作人员,没有游客在。
顾清崖让她跟着自己,徐瑾便顺着羊肠小道跟着顾清崖一路往前走,路上偶尔会看见一两块提示牌,写着“前方左/右/前x米,可观赏xx人物雕像及生前纪事。”
——玄镜山除了这位徐婉若将军出名以外,也曾有过许多到此一游的名人留下的诗句传唱至今,加上神匠秀安也是死在这里,它不仅是个陵园,还是个颇多传闻的名胜古迹。
而这些牌子下面,也都用小字提示写明了还有多远到达“将军墓”。
两人一直走到山顶的位置,停在了一块崎岖不平的大岩石边。徐瑾才察觉不对,疑惑道:“不是去将军墓吗?”
顾清崖抬手,五指微屈成爪,凌空将那大岩石提了起来,再一翻转手腕——石头也随着他的动作利落地翻了个面,露出潮湿的背面上满满当当的符文咒语。
他收回手,风轻云淡道:“先取轮回镜。”
徐瑾被石头落地时激起的飞扬粉尘逼得退了两步,想了想,觉得也对,徐婉若的事是次要,就算要探究,他们也不可能把人家的尸骨从墓里挖出来。
最多看一眼墓碑,再让顾清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墓里发现什么别的线索。
她“哦”了一声,催促:“你快点。”
顾清崖瞥了她一眼,半阖上眼,双手指尖飞快地结印,有灵光绕着他修长的手指滋生飞舞,徐瑾看了两秒,却发现这灵光似乎有一瞬间是黑色的。
像雾。
再一眨眼,这黑色又如同从没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徐瑾抬起眼皮,深深看了顾清崖一眼,又垂眸,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三秒后,灵光如离箭之弦般直直指入岩石之中,坚硬巨大的石头立刻爆破开来,化作无数颗粒粉尘,滚落一旁。
而封在石头中千年不见天日的轮回镜,也终于出现在了徐瑾面前。
出乎意料的,这面镜子就如同任何一面古时候普通的铜镜一般,甚至还有些灰扑扑的,毫无光彩,飘在半空中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再轻飘飘地落入了顾清崖的袖中。
徐瑾看了眼那个偌大的岩石坑,顺口问:“轮回镜不是和山河鼎一角封印在一起吗?山河鼎呢?”
顾清崖说:“山河鼎埋在更底下的位置,肉眼是看不见的。”
他说着,又掐了个诀,将那已经碎成无数块的石头复原沉回了石坑中。
除了背面不再有那些符咒之外,和原样无异。
他整理了下袖口,修长白皙的指尖在徐瑾视线里挑动,再往上,是一张徐瑾如今已经非常熟悉的清俊面庞。
长发马尾的造型很适合他,这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耀眼的风流意气也和他的眉眼融合得恰到好处。
但徐瑾从第一次见他时惊艳了一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仔细观察过他的样貌的时候。
现在一看,心头又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顾清崖一抬头,见她盯着自己,不由微微扬眉,张口就是一句:“怎么,终于发现我有多好看了?”
徐瑾不太自在地转过目光:“不过是觉得从前的‘我’长得确实不错罢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看你的脸,不是在想别的事?”
顾清崖随口道:“猜的。”
“毕竟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被我迷倒也是意料之中,不要害羞,大胆说出来。”
徐瑾:“……”
她就多余回他的话。
这下好了,这人更自恋了!
她暴躁地推了下他的胳膊:“闭嘴吧!快走,还要去看墓呢!”
顾清崖被她推得走了两步,依旧慢悠悠的:“你急什么?我记得一开始是我提起要来这里玩玩,顺便看看将军墓的吧?怎么现在看起来,你比我还要着急了?”
徐瑾动作一僵。
她没和顾清崖提起过傅阿绫在她手心写的那三个字——
但果然,顾清崖还是起疑了。
她不自觉慢下步子,落后顾清崖半步,在顾清崖转头看来时,语气和表情却依然镇定自若、看不出破绽:“是你提的,但我不感兴趣,所以赶紧早点看了早点走。”
“你着急回去?”顾清崖若有所思,“难道是我的夜晚小课堂已经吸引人到能让你这么迫不及待了?”
徐瑾的心在他一句接一句看似玩笑实则步步紧逼的话里一点点下沉,面上却扯了下唇角,带了点恰到好处的不耐烦:
“进轮回镜‘看电影’不需要时间?出去下馆子吃晚饭不需要时间?而且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去电玩城玩吗,如果完事儿后还有时间,就去玩玩呗。”
顾清崖点头:“那当然好,不过——”
徐瑾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
“我觉得你心里有鬼。”
顾清崖眸子里空幽幽的,在阳光下偶尔映出几分碧绿的颜色来。
有一瞬间,徐瑾恍惚间觉得他如同能看透人心的恶鬼:“不然为什么以前一直都懒得去电玩城,今天却肯陪我去了?”
只有一种可能,徐瑾有事瞒着他,在转移话题,变相地堵他的嘴,让他不能再问下去。
顾清崖的敏锐远远出乎徐瑾的意料。
不过也说得通,他毕竟是“老祖”,不管是活在世上的时间还是“死”的时间,都要远远多于徐瑾这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瑾也没法再顾左右而言他,干脆心一横,停下步子,板着脸道:“是又怎样?”
“你还好意思说我,我都没问你呢。”
“你说你为了不让轮回镜现世引起太多人觊觎,当时甚至请来了其他十六仙座一同封印它。现在只是我想看看傅阿绫死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你甚至没有犹豫一下,直接就带着我来取轮回镜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是带有私心的呢?”
“别跟我说是为了我。我不信。”
顾清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想了想,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你刚刚就想问了吧?怎么不说?”
“你如果要跟我搞些弯弯绕绕,那我当然也可以陪着你装傻充愣。”徐瑾抿唇道,“但你硬要挑明了讲,咱们谁也别说谁藏着掖着。无非就是你不信任我我不信任你,半斤八两罢了。”
“没有不信任你——”
话说到一半,顾清崖看着她刺猬一样带着防备和警惕的眼神,又卡住了。
两人对峙片刻,最终还是顾清崖败下阵来。
他笑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似是而非地点评道:“成语用的不错,这几天的语文没白学。”
徐瑾:“……”
她不回话,也没什么别的表情。
顾清崖被她冷冷盯了片刻,再次叹了口气,移开目光,转身道:“走吧。”
徐瑾冷着脸,下意识也跟着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后又停下了,问:“去哪儿?”
顾清崖的声音顺着清冷冷的山风飘进她耳朵里:“还能去哪儿?”
“去你心心念念的将军墓。”
第48章 无裳
将军墓说是墓, 其实只有一片小土包,和一块立在土包面前早已腐朽、看不清字迹的木板。
土包旁边隔了石砖,禁止进入, 防止被山上游客踩踏破坏。石砖边还立着后来才建起来的一块石碑,上面用中规中矩的行楷写着三个大字:将军冢。
而下面则刻着密密麻麻的、关于徐婉若生平的小字, 以及将军冢的来历。
全都是历史杨老师讲过的。
只是原本这些字都是刻在木板上的,但如今木板被风吹雨淋数百年, 早就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
徐瑾刚和顾清崖吵过一架不算架的架, 不好意思现在拉下脸请他帮忙看看墓里面有没有其他线索,但又不想无功而返,于是僵立着站在原地没动。
倒是顾清崖不在意似的, 闭上眼,主动用神识查探了一番, 随即开口道:“这墓里的棺材是后面放进去的,里面只有一具白骨。”
很显然, 是后人发现墓碑之后, 考古过这片坟地,将白骨放进了棺材中, 重新入葬。
为了保留当初留下墓牌之人的心意, 后人也没有将已经失去了作用的墓牌挪走,而是在旁边又立了一块石碑,讲述将军冢的由来。
查不出其他东西, 两人只能原路返回。
徐瑾走在竹林里,看着陵园里来游玩的旅客越来越多, 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如鱼得水穿行其中的顾清崖, 忽然想起:【你……不去看看那位神匠的墓吗?】
顾清崖闻言顿了下, 摇了摇头, 风轻云淡道:“算了,都已经投胎转世了,以他的能力,如今怕是已经快要功德圆满,修成神身了……也没什么可怀念的。”
徐瑾“哦”了一声,似乎想问什么,最终也没问出口。
回到家,徐瑾锁上门,等她准备好了坐到沙发上,顾清崖才拿出镜子,提醒她:
“轮回镜一旦开启,不可中断,进入‘轮回’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可干涉任何人与事——这和幻境不同,一旦任意干涉,是会出大事的。”
徐瑾不傻,不会和他在这种事情上唱反调,闻言也认真地点点头:“你不进去吗?”
顾清崖摇头,笑道:“凡人在轮回镜里,最多待三个小时,在此期间你可以穿到任何时间点,只要在心中默念即可——
三个小时后,如果你还没能出来,就说明你被困在轮回中,受到了轮回镜‘吞噬’属性的影响,这时候,就需要我在外面守着,方便你求救时,随时将你从轮回里拉出来。”
徐瑾想到自己会独自进入轮回镜,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如果想出来却出不来,我需要怎么做?”
顾清崖翻手,掌心里正躺着不知何时从徐瑾口袋里摸出来的青玉佩,碧色流光溢彩。
徐瑾已经对他这神不知鬼不觉偷鸡摸狗的技术颇有些波澜不惊了。
顾清崖把玉佩放到她手上,示意道:“握住它,在心里喊我的名字即可。”
徐瑾看了眼手里的玉佩,怀疑道:“这能行?”
顾清崖笑了下:“你忘了?有传音术在,我们心意相通。”
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听见对方的心声。
徐瑾明知这句话没有其他意思,却还是不自觉地漏了一拍心跳。
她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收起玉佩,正襟危坐道:“那开始吧。”
顾清崖应了一声。
紧接着,徐瑾亲眼看见他结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咒印——
那是她曾在管理局的那本符咒大全上看到过的,最复杂的“守护印”。
结印人与受印者,同生同死,同喜同悲。如果受印方受到伤害,结印人则会承受对方的一半伤害。
那书上还说,除非受印者被一击毙命,否则就算奄奄一息,被分去一半伤害后,依然能保住一条性命。
而如果是结印人受伤,另一方不会承担任何伤害。
这咒印作用显得痴情又愚蠢,没人会为了救别人的命而搭上自己的命,因此咒印传承千年,用过的人却寥寥无几,被归在冷门咒印一类。
徐瑾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垂下眼,进入轮回镜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不该和他吵架的。
再睁开眼时,徐瑾发现自己睡在一条江边,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那身校服校裤。
旁边芦荟丛生,有船只从江上划过,带起一片淅淅沥沥的水声。
徐瑾刚站起来,听见声音,立刻又蹲下了。
要想不在“过去”留下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在任何人面前露面。
反正顾清崖说过了,就算不吃东西,也只是在里面饿饿肚子,死不了,出去后吃了和没吃都一样。
她就这样蹲在这里,扒开草丛往江中看了一眼,看见船头是个戴斗笠的粗衣少年,两手划着船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嗓音带着江南人特有的吴侬软语味道。
船尾则坐着个白衣女人,腰间垂着一只箫,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头在看。
女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抬头往芦荟丛的方向看了一眼。
徐瑾屏住呼吸。
轮回镜会把她送到她想要到达的时间地点,也会自动将她送往她想知道的事件“主人公”身边。
女人看着有点眼熟,但徐瑾在脑海中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她的身后少年停下嘴里哼唱的小调,高兴地问她:“好听吗?”
女人收回目光,略微一点头。
少年却看不见她点头的动作,听她不说话,不满道:“萧姐姐,你怎么一直都不爱说话的?”
他扔了手里的桨,一转头,露出一张对徐瑾来说更为熟悉的脸来。
只是对比起几年后更加成熟的模样,如今的少年脸上没有那些沟壑般深浅不一的皱纹。
徐瑾愣了一下,不自觉在唇间无声呢喃了一句:
傅老爹。
那船尾的女人是……
徐瑾又将目光挪回女人身上,想起此时年轻的“傅老爹”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萧姐姐。
姓萧。
她是……傅囹的母亲吗?
徐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想知道是傅囹后来发生了什么,然而进入轮回镜,看到的却是傅囹亲生父母过去的经历。
她满腹疑惑,在“继续看下去”和“现在就离开、进入下一个时间段”中踌躇了一下,最终选择了第一个。
徐瑾把从顾清崖哪里临时学来的隐身术演练实习了一下,跟了上去。
事实证明她没有猜错。
这位“萧姐姐”,正是傅囹的生母,本名萧无裳。
徐瑾在得知这个名字后就产生了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如同一块阴影一般,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盘旋上她的心头,变得越来越重。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是跳着时间看的,偶尔会略过一些毫无意义的生活片段,直接跳到下一天,这也就导致她观看傅囹父母的生活经历,比在幻境里观看那一闪而过的十年还要像是在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