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什么也不会做。
徐瑾想着,又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因为她太了解徐母是个怎样的人,欺软怕硬,刻薄无礼,所有的怨气不满都发泄在女儿身上,而对于拥有家庭最大经济来源的丈夫,几乎从来都是小鸟依人、能顺则顺。
所以她这样大吵一架,最后的结果,可能依然会不尽人意。
这是怎样畸形扭曲的一个家庭呢?
旁人提起家,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温暖和欢笑,而她一提起这个字,想到的缺更多的是阴影和恐惧。
即便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咒骂声里反复告诫自己,忍忍就好了,但实际上,现实也会告诉她,有些事,并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曾经她一直低眉顺眼,没有选择的权利,是因为没有经济能力,而今她有钱了……
徐瑾若有所思地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信息。
……
又一天过去。
傍晚,徐瑾照常来到管理局。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沈彦松也在朱小婉的办公室,徐瑾来的时候,两人正聊着什么,氛围一片轻松。
徐瑾对他的存在还是有些拘谨,于是打完卡,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曲央央拉到一边,大致把自己家里的矛盾都含糊解释了一遍,问她:“你说我该不该搬?”
曲央央震惊拍掌道:“这种事你问我可就问对了!我跟你说,你这种爸妈,不就是根本不关心你吗?那你还留下来干嘛?既然有钱,出去买个房子自己住,大学就跑路,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怕他们干什么?!”
“可……”徐瑾斟酌道,“我还没成年。”
“对啊,”曲靖在一旁默默出声道,“未成年买不了房,而且以后买房的话,需要户口本,如果现在你和父母闹掰了……”
到时候又该怎么开口向他们要户口本呢?
徐瑾也有预料到,独立的路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面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徐母一定会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就把户口本偷去啊,反正我不可能给你。”
徐瑾甚至能想象得到那时她脸上的得意和冷漠——那种在以往十数年里经常出现的表情,会像刀子一下下一样扎在她心口,扎得她说不出话来。
光是想想,就会让她不自觉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就算她搬出去了,只要不和家里彻底断绝关系,就会一直生存在这样的阴影里,隔三差五要她膈应一次。
而她又做不到对他们彻底不管不问——毕竟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这件事,也是真的。
既没法做孝子,又无法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这样的家庭,大概生来就是折磨她这样的人的。
徐瑾低头,在曲央央几人不知所措的神色里郁郁心想,难道真的只有和解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正沉默着,两道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接着停在了几人面前。
曲央央两人都收敛了神色,恭敬道:“沈大人,朱姐。”
“在聊什么?”朱小婉从沈彦松身后走出来,笑着看了眼徐瑾,揉了揉她低垂的脑袋,“怎么垂头丧气的?”
“徐瑾想搬家,”曲央央率先解释道,“她……家里有点困难,想搬出来住。”
“那就搬啊,”朱小婉顿了顿,“是钱不够吗?你这个月的工资我也可以提前预支给你。”
钱当然是够的,徐瑾除去用了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现在都已经攒了近万了。
但她抬眼看看朱小婉,又看看旁边的沈彦松,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己的家事,也没办法拿这种事向同事卖惨博同情。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沈彦松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我在三中边恰好有套空房子,你要是急着搬出来,可以先在那里住。”
朱小婉诧异回头,用眼神询问:你一个地君,怎么在人间还有房子?
沈彦松含笑回望:我是地君,有什么不都很正常?
徐瑾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这……太麻烦您了吧?”
“没什么麻烦的,”朱小婉回头,理所当然道,“你叫他一声沈大哥,就要把他当真的大哥,其他的不说,他作为上司,对我们的事儿还是很上心的。”
朱小婉说着,调笑道:“你就当是员工福利吧,没住到管理局的员工宿舍,住住小公寓也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显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但徐瑾思索半天,还是摇摇头道:“我再想想吧——谢谢你们。进管理局之后,大家一直对我帮助良多……下次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那有什么,”朱小婉调侃道,“你多给我们局里画几道符,就够省我们一堆工作量了。”
——因为这一个月都没什么大事,徐瑾成了局里的画符工具人,她的画符技能也越来越熟练,确实帮了不少忙。
闻言,徐瑾笑了笑。
临走之前,沈彦松还是把那套公寓的钥匙交给了她,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淡定地扶了扶眼镜:“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去那里落脚。”
徐瑾顿了顿,没有再推辞,收起钥匙,郑重地朝他道了谢。
夜幕降临。
即使昨晚刚和徐父又吵了一架,徐瑾也依然没法做到晚归。
她又准时在八点之前抵达了家门,在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推开门走进去。
然而一走进去,她刚吸进来的一口气就差点没喘上来——
她不能天天带着猫去学校,一直闷在书包里对猫不健康,离开家之前,她特意把房门锁上了,就是怕猫跑出来,而现在,本来应该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却被砸开了。
是的,砸开了。
木板门上的把手被不知道什么工具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痕,房门半掩着,露出里面散落了一地的碎书页。
徐父徐母则坐在餐桌边,沉默地朝她投来目光,那眼神里甚至带着斥责和愤怒的意味。
徐瑾第一时间冲进房门,叫唤了几声,却没在房间里看见猫的影子,只有窗台上落着几根毛发。
一低头,发现那些被撕了满地的书页,正是她从书幽哪里借来的、关于顾清崖过往的书籍。
她还没看几页,就被撕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说句题外话,今天去看了深海,很有共鸣,深海里的女主和小瑾其实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但她们的精神世界都是一片荒芜,参宿(深海女主)短暂的一生有两道光,一道光裹挟着她经历了充满痛苦的一段回忆,另一道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自己却陷入了深海之中。
它们同样短暂,又同样炙热。
但因为即便再短暂,它依然是存在过的,所以参宿在最后的最后,依然得到了灵魂的释放。
就好像我文中的小瑾,属于她的光是“曾经的她自己”,她一定会得到救赎,因为这是小说,她是我笔下的主角,而深海是电影,它们都有艺术的加工,所以主角们总会拥有光明的未来。
可在现实里,有太多太多这样华#国式的家长毁了孩子的一生,这些孩子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却仍然不得解脱。因为现实里,他们不是主角,也不会有个人在他们陷入最黑暗的世界时伸手拉他们一把,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化成一双双手拽着他们不停地向下,于是他们只能自己挣扎着往上。
而结局是沉沦泥潭还是向阳而生,全靠造化。
根源问题就在于华#国式家长的教育问题。
我所写出的每一个故事,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带点现实的影子,因为我总在想,我今天所写的、所做的事,或许也会带来更多的影响——
万一呢?万一这个故事被更多的人看到,引起更多人的注视了呢?
一只蝴蝶轻轻煽动翅膀,能在另一个国家带来一阵龙卷风。
虽然知道力量微弱,但我仍然想为这部分儿童群体发声,想让更多更多的人注意到封建思想教育下成长的孩子的身心健康,并重视起来,那么终有一日,这种现象会不复存在。
我写文的初衷在于让读者和我都收获快乐,但如果能在让我们都快乐的同时引发更多人的思考和重视,那同样具有很大的意义。
我想,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也正是我一直在做的。
即便我的存在再微小,我仍旧想为这个社会做一点事情。这很酷啊,不是吗?
而假如此时正有这样同样经历的读者在看着这篇文,我也想对你说一句,不要放弃,如果没有人来救你,那就自己保护好自己。
人不可能倒霉一辈子的,你想,既然你的所有坏运气都用在了原生家庭的父母关系里,那你未来的路,一定会一帆风顺、平安如意的。
最后的最后,推荐大家去听听深海的电影告别曲《再见深海》听完感觉灵魂得到了洗涤(双手合十)以及,如果心情不好,听听音乐也是一个好办法。
第72章 离家
“……猫呢?”
徐父看看她, 又看看徐母,表情有点尴尬,连愤怒的情绪一时都落了下去:“……跑了。”
“怎么跑的?”
“你今天突然锁了门……”徐父顿了顿, “我们也是怕你躲着我们在房间里干点什么不该干的事,就把门打开了, 猫……就跑了。”
他说话时眼神躲闪,言辞含糊, 却一句更比一句让人火大。
徐瑾知道, 猫不可能无缘无故跑,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
“你什么态度!”徐母忍不住了,拍桌而起, “一只畜生,跑了就跑了!就知道你的猫——现在猫跑了!看你养什么养!”
徐瑾缓缓蹲下去, 默不作声地开始捡书页。
然而再起身时,徐母直接站起来冲到她面前, 一巴掌把她手里刚捡起来的书页全都打散了。
破碎的纸张在空中纷纷扬扬, 伴随着徐母愤怒的质问传入她耳中:“捡什么捡!我还没说呢,说过多少遍不要做和学习无关的事!以前画画, 又非要养猫, 现在还看起课外书来了!这什么神啊鬼啊的书能让你考上大学吗!能让你有工作吗——你又哑巴了是吧?问你话呢!说话!”
徐瑾被她伸手推搡了一下,不由退了几步,却仍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抬起眼睛看她:“画……不是早就被你们撕了吗?”
她以前画过很多画,全都是自己一步步摸索过来的。
可被徐父徐母发现后, 全都毫不客气地给她撕了个一干二净。
那时徐母也是愤愤然地指着那一堆画纸, 问她:画画能当饭吃吗?能画过照相机吗?能赚钱吗?
徐瑾无言以对。
其实她知道, 只是因为他们找人算了命, 说他们命中无子是因为女儿一直画画,画的都是女孩,画一个来一个。
这怎么可能呢?真要有画一个来一个的本事,她早就成了神童了。
而且她画的又不只是女孩。
可她年幼无能,无力反抗。
长期被母亲精神压迫的痛苦让她选择了闭嘴不言,但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徐母变本加厉的掌控欲。
至于怎么那些画是怎么被发现的?
就像现在这样,他们闯进她的房间,翻阅她的抽屉,搜查她的书架和书包,还要美其名曰:你是我们的孩子,你有什么隐私?我们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你好。
假惺惺的苦口婆心模样,令人作呕。
于是从那以后,徐瑾画的画,再也没带回家过。
她当然不可能为了父母这种偏激的言辞就真正放弃自己的爱好,即便一直以来被发现画画后都会被骂得很惨,但她还是偷偷坚持了下来。
而现在,曾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又再一次发生了,当初能低眉顺眼听训的徐瑾,现在却几乎要压制不住内心的怒气。
她克制住自己再次大吵一架的冲动,不想去听徐母的回答,地上的书页也不捡了,而是拿上手机和书包就走。
徐母一腔怒气还没发泄出来,见状愣了一下:“你干什么去?”
徐瑾头也没回,平静道:“找猫。”
“猫猫猫,又是猫!是不是在你心里,养了你十几年的爸妈都比不上你那只破猫?!”徐母尖叫着跺脚,“要走可以!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了!”
徐瑾脚步没停,看样子下定决心要走出这个大门了。
“慢着!”徐母又叫道,“把我们给你的手机也还回来!”
她笃定无依无靠无处可去的女儿只有手机里有点存款,手机没了,她还能去哪儿?
然而她怎么算也没算到,徐瑾不止一个手机。
徐父想去拦妻子,却没拦住。
他眼看着女儿倏地转过身来,将那部旧手机上的软件通通删除,清晰可闻地啪一声拍到了桌面上,随后转身,毫不留恋地摔门而去。
震动的门响声里,两人都愣住了。
徐父忍不住责怪道:“你干什么这么冲动!不是说好了要和孩子好好沟通吗?”
“沟通沟通,你看她哪有要和我们沟通的意思!”徐母眼眶红了,嗓音却依然尖锐,“一回来就只知道她的猫!”
徐父低声嘀咕道:“要不是你非要把她那猫给捉来卖了,至于闹成这样吗?”
“谁知道那猫还能听懂人话?跑的那么快,要不然现在早就已经卖了,钱都到手了!”徐母看着见风使舵的丈夫,也忍不住骂道,“你现在知道当好人了?我说要卖猫的时候也没见你拦着我啊?!”
“我那是——”徐父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懊悔地拍了拍大腿:“算了,多说也没用了,现在这个样子,小瑾要是真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回来就饿死她!”徐母心中也有气,闻言阴阳怪气的劲又上来了,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来,冷冰冰道,“还让她学会顶嘴和离家出走了……我看她能嘴硬多久!等着瞧吧,迟早要哭着回来认错!”
夜色里,没人看见,一丝黑色雾气顺着关上的大门门缝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徐瑾的脖颈。
天边挂着一轮弯月,银光衬得月下的雪山更加广袤无垠。
徐瑾很少能全心全意地享受这样独自一人的夜晚,“宵禁”的规矩磨去了她大部分的自由,一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夜晚的天空和书上画的不一样。
有它在的时候,天上就看不到星星。
她抱着猫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区,一直快步走到小区门口,才开始缓下脚步。
——其实猫一直都在,它很聪明,听到徐父徐母要把它抓去卖钱,很快就找机会跑了,躲在窗外一棵高树上。
徐瑾当时也看见它了,但她没有声张。
和这对夫妻相处,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可现在出来了,又能干些什么呢?
徐瑾茫然了片刻,低头问猫:“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