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的小区离公交站还有一段路,道路不宽是一条单行线,多年无人修补,到处都是泥坑,每缝下雨天,从车站走回去裤管肯定脏的全是泥泞。
晚上十点多,路上已没什么行人。
街灯昏暗,夜风清凉。
彼时,顾思楠又有点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望着街灯下盘旋的飞蛾,她轻轻的哼起歌来,那是一首她特别喜欢的老歌,她正哼到高潮部份嘎然而止,脚步也跟着定住,惊恐的盯着前面。
离她二十米开外停着一辆车,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在车门旁,车与人像是融化在夜色里,若不是那人手里忽明忽暗闪着火星子,她根本发现不了。
顾思楠陡然尖叫了一声,随即转身便逃,可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人一把拽住。
“你跑什么?”沈时野喝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思楠错愕的全身发僵,吓的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又慢慢回落到胸腔里,引着她胸膛高低剧烈的起伏着。
她缓缓转过头,男人离她很近,几乎把她桎梏在他臂弯内,稀薄的光线下,他五官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青亮如星,里面像是燃着火把,闪闪跳动宣告着他的不爽。
那是她熟悉的怒意。
沈时野本想再说她两句,可对上她那双眼睛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未在她眼里见过那样的眼神,恐惧里夹杂着无助与悲凉,还有几许道不清说不明的欣喜,和晶莹的泪光,那眼神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好像被判了死刑的人转瞬又得到了生机,又害怕这机会是她幻想出来的,盯着他小心翼翼的确认。
到底是什么人,让她如此惧怕?
沈时野看着那双眼睛,那颗强硬的心脏还是抽抽地疼了起来。
这几天,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年她临毕业时突然失踪一周,回来后就跟他提分手,说是喜欢上别人了,之后人就消失不见,做的绝决又无情,那时他恨不能杀了她的心都有,他把她当心头肉……她就一句不喜欢便把他抛弃掉,把他最赤诚的心践踏在脚下,以至于他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去追究,因此他也没去想她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
主要是她当年做的太绝了,任何机会都不给他,就那样直接消失,后面他想找她问清楚都找不到人,伤心之下他便出国了。
在国外那几年,每每想到她是因为别的男人抛弃他的,就能把他从睡梦里气醒。
回国后,他也没想过再跟她有什么交集,可她偏偏又回来了,且过的如斯落魄,若她过的好点,过的幸福点,或许他也不会这么纠结。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觉得再去纠结这些没多大意义,可这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不拔他这辈子都无法痛快。
于是,他凭着她在派出所录笔供时说的地址找到这里来,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他的出现会把她吓成这样,连人都没看清便想逃,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这说明,有人一直在纠缠她。
沈时野攥着她的手腕,感觉轻轻一折就能断,瘦如枯材。
这几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瘦成这样,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又在哪里?
顾思楠看着那张英气逼人的脸,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着他身上传过来的暖意,还有扣在她手腕上那只手的温度,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男人比五年前成熟了不少,面容越发的深邃立体,连眼神都变的内敛沉厉。
她愣愣的望着那张脸,有点恍惚,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那一刻她说不清是什么心境,恐惧过后的慌乱,害怕又贪恋。
等顾思楠意识到她几乎是靠在沈时野怀里时,忙甩开他的手与他拉开距离。
沈时野有被嫌弃到,那感觉让他更加不爽,压下火气冷声说:“我是来拿外套的。”
顾思楠怎么也没想到沈时野会找到这里来,两手紧紧的抓着包带,克制住不让手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那天,你在派出所有说过你的住址。”沈时野看着她说。
顾思楠:“……”
她差点忘了这人耳朵不但尖,记忆力更是强悍。
“你刚刚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沈时野单手插兜,目光沉沉的定在她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什么人能把你吓成这样。”
顾思楠暗吸了口气,“大晚上的,你悄无声息的站在那,谁知道你是什么人,是个女的看到都会跑。”
这女人向来善于狡辩,他信她个鬼。
“那晚……谢谢你,”顾思楠又一次道谢,随即说:“你在这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衣服。”
顾思楠刚要转身,听他说:“这么多年没见,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沈时野深知,对这个女人脸皮必须厚一点,才能治她。
顾思楠没回头,说:“这么晚了不方便。”
“怎么,是跟你男朋友同居了?还是结婚了。”沈时野试探,“也没见你戴婚戒,那就是跟人同居了?”
顾思楠回过头,笑意嫣然:“嗯,所以不方便,”说完她扭头便走。
沈时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里,突然有股冲动,想冲上去问问她,到底是什么狗屁男朋友让你过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故事会慢慢展开的哈
第七章
要按以前的脾气,沈时野肯定冲上去问个清楚,但现在他已学会隐忍。
靠在车前盖,他又点了根烟,叼着烟,他往夜空看了一眼,长长的吐出烟圈,想起他跟顾思楠认识的那个下雨天。
其实在那之前他们见过一次,在校学南门篮球场那个小卖部,那次她留给他的印相很深刻,当时他只觉得这小女生有点意思,没想到跟她还会有交集,直到那个雨天。
那天是12年入秋后第一场雨,雨势很猛,从早晨下到中午,才渐渐转小。
沈时野不喜欢下雨天,因为一下雨他就没法去室外打球,但是他很喜欢在雨天睡懒睡。
那天是周日,前一晚他被室友拉回宿舍打游戏便睡在宿舍没回校外租的公寓,他睡到中午被两室友硬拉起来,之前他欠他们两一顿饭,这两吃货听说北门新开了一家麻辣香锅冒雨也要去吃。
沈时野这两位室友一个叫陆子涛一个叫张赫。陆子涛是他同班同学又胖又高,方脸小眼睛,还喜欢戴黑框眼镜。张赫是计算机系的,个不高人很瘦,深眼窝大眼睛,也喜欢戴黑框眼镜。
两人在寝室翻箱倒柜,找半天也没找到雨伞,最后一人套一个塑料袋便往外冲,还好男生宿舍离北门不远,他们跑过去也就肩头湿了点。
那家新开的麻辣香锅,很受生学欢迎,大下雨天的店里都坐满了,几乎全是A大的学生。
沈时野一见里面坐的人挤人就不大想在这里吃,刚想说换个地方,陆子涛突然拉着他便往里挤,憋着笑说:“考验你颜值魅力的时候到了。”
落地窗,最靠里的一桌是四人座的餐桌,只坐着两个女生。陆子涛跟张赫一前一后夹着沈时野,半拉半推往里带,直到三人站在那张餐桌旁,他两突然就变成哑吧,用眼神疯狂暗示沈时野:快施展你的魅力。
沈时野很无语,瞥了那两女生一眼,一个面对着他坐留着一头长发,一个背对着他齐耳短发,两人低着头,像似在看手机。沈时野刚要开口,那位长发女生感觉到边上站着人抬起头,一见到他,眼瞪大了两圈,蓦地忙捂住嘴,跟得了失语症似的朝他直乐。
沈时野对女生见到他这种反应,像是习以为常了。他勾唇一笑,不失礼貌的询问:“同学,方不方便拼个桌。”
他话刚落,背对着他坐的那位短发女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便认出她来,在小卖部前无视他的那位女生。
“方便方便。”
“不方便。”
两人一个同意一个不同意。
“可以的,”长发女生起身便往里移,同时朝对面那位挤眉弄眼。
陆子涛立马把沈时野推过去。
沈时野坐下后,便见对面那位跟他有‘仇’的女生斜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又恶狠狠的瞪向他身边那位长发女生,很不情愿的起身往里挪。
陆子涛跟张赫很有眼力劲,一个立马坐了过去,另一位让服务员在边上加一把椅子。
都坐下后,沈时野旁边那位长发女生,笑盈盈的看着他,问:“沈大队长,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眼熟?”
沈时野转目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印相,但他回的比较委婉:“看着有点眼熟。”
“是吧,”女生眉毛都扬了起来,“你每场球赛我都有去看,我是你忠实粉丝,我叫秦研,”说完,她又指了一下对面的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同学,她是叫顾思楠,也看过你的球赛。”
顾思楠同学听着秦妍的介绍,翻了个无比大的白眼,□□裸的表示鄙视她。
沈时野淡笑不语,靠在椅背上,那双桃花睨着斜对面那位,小圆脸,杏仁眼,远山眉,皮肤白皙,配着那头齐耳短发,看起来很清纯很乖巧。
长的有几分姿色,但不是他的菜。
顾思楠同学被他盯的很不爽,迎着他的目光,冷言道:“你看我干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沈时野笑的有点痞坏。
顾思楠同学睨了睨眼,转头望向窗外。
沈时野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陆子涛跟张赫感觉这位顾思楠同学对沈时野有点不友善,两人便找话跟秦妍聊了起来,化解尴尬。毕竟要在一个桌面上用餐,气氛太僵了不好。
麻辣香窝上桌后,沈时野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又辣又麻他吃不习惯,他那两位室友吃的很欢快,边吸气边滋溜似乎被辣的很爽。
边上那两位女生吗……表现各有不同,秦妍同学觉得沈时野的颜值比那香锅香,因此只顾着看他没顾得上吃。顾思楠同学与她完全相反,眼睛几乎长在了香锅里,对边上的人毫无兴趣,吃的很悠哉,因为没人跟她抢。
沈时野看她那张小嘴就没停过,那一大盆几乎都进了她肚子,明明挺纤细的一个人,也不知道哪来的胃能装下那么多,吃的满面朝霞,双眼冒光,吃相还很秀气,看着让人很有食欲。沈时野盯着那张被辣的鲜红欲滴的小嘴,不由的抿了据唇。恰在这时,那张小嘴的主人掀起眼皮,准确无误的嗔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继续奋战。
某女对他的敌意毫不掩饰。
从餐厅出来,外面还下着雨。
秦妍见沈时野他们都没戴雨伞,二话不说便把手里雨伞塞给了沈时野。
顾思楠站在边上很是无语的看着她,那是她的雨伞,而且她们两也就带那一把,于是她瞪向沈时野,那眼神像似在说:你一男的好意思吗?
沈时野看她们也只带了一把伞,没打算接的,可对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他还就接了,还笑的特别好看的跟秦研说了声谢谢,便撑着那把雨伞跟两位室友勾肩搭背坦然的走了。
走时,他余光还朝她撩了一眼,有那么点挑衅的意味。
没办法,他天生长了一身反骨。
后来那把雨伞倒是成了他们两的扭带。
沈时野靠在车头,回想着往事,不知不觉抽完一根烟,却还是没见顾思楠下来。他扔掉烟蒂,抬脚辗灭,便要找上去,刚走两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浓墨的夜色里走了出来。
顾思楠步伐不紧不慢,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走到他面前,把纸袋递上前说:“我洗过了。”
沈时野没有立马接过,直盯着她看,“那天晚上的事,你男朋友知道吗?”
男朋友那三个字他咬的格外重。
“我不想让他担心,”顾思楠掖了掖耳边被吹乱的碎发,浅浅一笑:“拿了衣服,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我不想他误会。”
沈时野眯起眼,讥笑:“有什么可误会的?你不会觉得我对你还有意思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顾思楠垂下眼睑。
“你没别的意思……我倒是有,”沈时野笑的邪佞,“当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应该还没忘记吧。”
顾思楠抬眼,错愕的看着他。
“现在你住的地方,还有你上班的地方我都知道,”沈时野说的慢条斯理,“先给你提个醒,你欠我的,我会讨回来的。”话落,他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扯过袋子,转身便上了车。
顾思楠望着绝尘而去的跑车,眼眶发热,双唇蠕动。
他这是要报复她吗?
沈时野回到家还不到十二点,这是他回国以来到家最早的一天,但林青早就睡了,门口给他留了一盏照明灯,冰箱上贴了一条便签,提醒他晚上少喝冰水,早点睡。
这种关心,让他反感。
沈时野扯下那张便签,揉成一团,随手就要扔进垃圾筒,突然又顿住,慢慢的收回手,他又打开那张便签,看着那短短的一句话,发愣。
沈时野活了27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青的手写字,挺稀罕的。
他跟父母的关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时候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可以经常陪着他们的小孩,而他的爸爸妈妈想见一面都好难。每次他问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们总是说:“爸爸妈妈都忙着给你赚钱呢,你要好好读书,不能让他们失望,这样他们就会经常过来看你。”
当时他真的以为只要他好好学习,他们就会经常来看他。可他优异的成绩并没有改变什么,最后等来的却是他们两离婚的消息,且还瞒了他一年。
虽然他们给他的物质条件要比一般人家好,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那时候他常疑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生下他。感觉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只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小猫小狗,要不然他们怎么可以说离就离,连问都不问一下他的感受。或者说,他的感受对他们来说毫不重要,那他为什么要乖乖听他们的话。
于是刚升初中那一年他报复式的叛逆,把所有人搅的不得安宁,直到爷爷突然病逝。那时他住校,天天惹事不怎么回去看他们,得知爷爷病危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最后一面,爷爷拉着他的手不断的重复一句话:不要学坏,好好学习。
那晚,他在病床前跪了一夜,死活不让人动爷爷的遗体。
那之后,他听爷爷的话不再惹事生非,好好学习,也不跟父母作对,但他心里对他们两的积怨其实更深,他把爷爷的死也归罪于他们两,因为除了金钱他们从来就没照顾过老爷子。
直到他上大学后,他跟他们的关系才缓和了点。
林青总说他性格过于偏执,对一个人的恨或是爱泾渭分明,且浓烈又沉重,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她说……这样只会伤人也伤已。
以前他不觉得,现在他发现还真是,不愧是生他的人。
如果他不是偏执,又怎么会揪着五年前的事不放呢?
……
拿了瓶水,他拎着那个纸袋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