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明白了,这是又要给她沐浴,上一次若说沈宝用还觉得是借羞辱来驯服她,这一次她们的目的让她胆寒绝望。
那嬷嬷的话言犹在耳,“奴婢伺候她是为了让她更好的伺候太子”,怎么伺候,沈宝用就算于男女一事上再不开窍,她也是明白的。
她被杨嬷嬷等人推着往前走,麻木地被这四名婢女侍候着。
沈宝用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想到了陈松。她很矛盾,想起临别时陈松坚定的语气与目光,她感到了力量升起了希望,但,他真的能救得了她吗,他一个都尹怎么可能斗得过太子。
还有,他给她的东西被薄且发现拿走了,薄且是否看穿了陈松的计划?他会怎样对待陈松?这些沈宝用都不知道,她甚至问都不敢问一句,生怕被薄且看出什么端倪。
“姑娘,都好了,奴婢给您绞发梳头。”
这一次倒不似上一次的沐浴经历,四名婢女服侍得很精心,与以前的云甄与衣彤没有差。
沈宝用坐到了梳妆台前,这时她才发现这里也与以前不一样了。
镜子该是换过了,很大很清晰,桌上摆满了各种女子所用之物,都不是她从水墨坊带来的。一位婢女拉开几个格子,里面放满了各种首饰。
婢女问:“姑娘,一会儿要带什么?”
沈宝用想说不用的,但她看到杨嬷嬷她们还没有走,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于是她看都没看随便拿出一个:“就这个。”
四名婢女轮流侍候沈宝用,绞发梳头的是一个,涂抹雪膏香粉胭脂的是一个,将她全身都戴上饰物的又是一个。最后那个从头到尾没上手的婢子拉起她,带她到柜前,让她挑选衣服。
柜子打开前沈宝用就有了预感,果然她看到了一满柜的衣服。她被这样盛装打扮是要再送到薄且那去吗?可她从薄且那跑出来时,听他那意思是打发她回来反思的。
屋里除了沈宝用,有九个外人,沈宝用只得听她们的把衣服换上。
做完这一切,杨嬷嬷她们才表示满意,杨嬷嬷拉过一个婢女道:“她叫春然,起夜叫水等杂事都可交给她来。姑娘不要事事都要殿下操心,你要尽快熟悉这些人与事,才是你该尽的本分。”
沈宝用还是不说话。杨嬷嬷除却让春然留在外间,其他三名婢女都被她打发了下去。
她转头对跟了她一天的嬷嬷们说道:“今日天夜也不早了,这里我看着就好,各位还是回去歇息吧。”
打头的那位道:“杨嬷嬷该是知道我们的,太后派咱们过来,可不是来歇着的。今日若太子不来还则罢了,若是来了,我们不能亲眼见之,回头跟太后那里无法交待。”
杨嬷嬷不是不知这几位是来干什么的,太后娘娘着实是被太子殿下的不近女色给愁到了,她又是个多疑多思之人,恐怕并不十分确信一个那样的女子会被太子看中,她该是怕太子在选拣太子妃这当口做假骗她,不想选太后娘家女子而行的诈棋。
所以太后一下子就调来了四位调惩司的嬷嬷,个个精明能干,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来太后娘娘那里已听到风声,知道这女子性子不好,怕她坏了规矩侍候不好太子,派四位来调,。教监督的。二来,若太子骗她,这些人眼睛多毒啊,可一眼就看穿太子是否与此女行风雨。
是以四位嬷嬷是带着任务来的,如她们所说,若太子今夜来了,她们是不可能不在现场的。
但杨嬷嬷也是了解太子的,他未必能容这些人的意,以前在王府蛰伏时,不是没与太后发生过暗流,但哪一次太后娘娘都没能赢过殿下去。
究其原因,太后与殿下毕竟是亲祖孙,殿下又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且皇上对太子十分爱护,太后娘娘要顾忌的地方实则很多。
这一次,表面看是太后对于太子是否有隐疾的探查,实则是关乎太子妃最终人选是否如愿落在太后娘家的政事。
杨嬷嬷揽下心思不再多说,与四位嬷嬷一齐等在西院中。
等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叫她们过去。
杨嬷嬷一听就知道殿下今夜不会过来了,这倒符合她的猜想,殿下废了那么大的劲作局,如今人已在园中再也跑不掉,他该不是那心急之人,以殿下的性格,该是希望能彻底收服此女,才好行事。
不等杨嬷嬷说话,领头的那位嬷嬷道:“殿下为什么不过来,反倒叫咱们过去做什么?”
杨嬷嬷虽也是宫中出来的,但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是看着太子长起来的,她的心早已偏,太后也早已不信任她。
她听着这嬷嬷的话心里不太高兴,殿下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岂容她一个嬷嬷多言。
她道:“既然殿下召,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钱嬷嬷不是最重规矩的吗,怎么现在倒不着急了。”
钱嬷嬷就是调惩司四位嬷嬷之首,也是对沈玉用下黑手的那位。她被杨嬷嬷大义凌然之言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跟在杨嬷嬷身后又回到了太子殿下的院子。
一进去,杨嬷嬷只是目光一顿,脚下步子不停,但钱嬷嬷等人却是停了下来。
院中正跪着一人,是那个叫玺儿的丫环。
杨嬷嬷在屋外道:“殿下,奴婢们求见。”
薄且放下手中的对哨,让她们进来。
待人进来后,薄且直接问:“是谁卸了她的胳膊?”
他没提名姓,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杨嬷嬷垂头不语,钱嬷嬷倒也没迟疑,站出来道:“回禀殿下,是奴婢。”
薄且扫了她一眼:“你很是眼生,不是我园子里的人吧。”
钱嬷嬷:“奴婢是宫中调惩司的,奉太后之命过来帮忙的,杨嬷嬷该是以前与殿下汇报过的。”
“杨嬷嬷,你说。”薄且转移目标。
杨嬷嬷:“殿下,钱嬷嬷确实是太后娘娘派过来的。”她绝口不提曾与殿下禀报过此事的话。
钱嬷嬷低着头,对她这一点非常不满,怕得罪自己主子连正常的回话都不敢回,真是狡猾的老狐狸。
“不管你从哪里来,到了我这园子都该听我的令,我让你跟着杨嬷嬷行事,可曾让你自作主张伤我的人?”薄且声音冷了下来。
毕竟对方是太子,就算她是太后娘娘的人,此时也不敢造次,钱嬷嬷见势不妙赶紧跪下:“殿下有所不知,沈姑娘性子太过刚烈,若不是给她来那么一下,让她进府都难。奴婢也是怕您着急,行事就有些急了,但手下还是有准的,不过是脱臼而已。”
薄且:“脱臼而已?正常脱臼可以忍上三五天找到大夫正位就好,你那手法,恐过不去今夜她就要废了一只手。”
杨嬷嬷心里一惊,终于明白玺儿为什么被罚了,她同时明白过来,自己的这顿罚恐怕在太子料理了钱嬷嬷后也逃不掉。
“皇祖母是心善之人,怎会派你这样心黑手黑的人过来,想来是被你蒙蔽,如今你在我面前露了白,我自当为皇祖母排忧,不能让她再被你蒙蔽下去。”
薄且说着对外大声道:“来人!”
“奴婢在。”
“把这嬷嬷拖下去,因其不听令私自行事打板子二十,再因其手段阴狠太过心黑,打其二十板,最后是她着实可恶,她这样的人呆在皇祖母身边,我实在是不放心,就再打三十板吧。若是有命还活着,就把人拉到皇祖母面前去,禀明了她的恶行,好让皇祖母再行责罚。若是不小心死了,就拉出去埋了,再去禀明皇祖母,也好让皇祖母看看是否要连罪她的家人。”
一番话说得钱嬷嬷瘫在了地上,待来人上前拉她,她才惊觉叫出声:“杨嬷嬷,咱们可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以前一起侍候太后娘娘,你念在旧情上救救我。
她不说这出旧情还好,说出来杨嬷嬷只余恨意,这是临死也要拉着她垫背,让她在太子这里不好做人。
杨嬷嬷牙根一咬,一言不发,听着钱嬷嬷一路哀嚎着被拉了下去。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响起,另三位嬷嬷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不是说这位殿下最是宽待下人的吗,怎么钱嬷嬷没犯什么事就往死里打呢。
杨嬷嬷心里也有了想法,沈姑娘从这里出去时胳膊是好的,想来是殿下帮她归位的。莫不是她表面不从故做姿态,背地里却跟殿下哭诉告状?
杨嬷嬷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因看不上那姑娘的出身与经历,加之如此卑贱之人还敢不从,她对沈宝用的印象并不好,极不喜她。
但现在看来沈宝用果然如她以前感觉的一样,心机重有成算,在外流浪的经历就注定了她不是个善茬。她不该在沈宝用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恶,若真被她记恨上,天天吹枕边风,那是有多少主仆之情都不够她吹的。
今日这事玺儿都被罚跪了,她没阻止钱嬷嬷反倒阻了玺儿,若不是殿下对自己人一贯宽仁,此刻在外面捱板子的该是也有她。
薄且看着下面跪着的四人,他慢慢道:“你们三个也是调惩司出来的吧?”
三人本就快要站不住,一听这话“扑腾”都跪了下来。
“别怕,钱嬷嬷心术不正不代表你们也不正,以后在园子里好好当差,不要再丢我皇祖母的脸。”
“是,殿下,我们一定好好当差,不给太后丢人。”
“你们都出去盯着点,待钱嬷嬷的板子打完后,按我说的两种可能去处理了。”薄且打发了三人出去。
然后他把目光落在杨嬷嬷身上,杨嬷嬷没抬头但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跪了下来:“殿下。”
薄且:“我都快要忘了,嬷嬷也是从太后那里出来的。”
杨嬷嬷一哆嗦:“殿下。”
“行了,我知你忠心,但这园子里进了新人,她虽是我看上的人,但你不觉得她是主子,是吧?”
杨嬷嬷:“若沈姑娘被殿下纳了,那自然是奴婢的主子,可她,”
杨嬷嬷顿了一下,咬咬牙还是说了下去:“可她对殿下不好,奴婢不喜欢她。”
薄且:“那都是我与她的事,我现在不纳她不是因为不想给她名分,而是你也说了,她对我不好,人还满身是刺呢,需要驯服。但你要明白,她早晚是我的人,她会是你的主子。”
杨嬷嬷明白了,她道:“老奴错了,请殿下责罚。”
“你是我园子里的人,我向来对自己人的责罚是能免则免,这一次我也不罚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谢殿下,老奴一定谨记。”
薄且:“你去吧,把玺儿叫进来。”
没一会儿,玺儿在外面活动了腿脚,保证在殿下面前不瘸拐后,才进到屋中。
一进来她又要跪,却听殿下道:“站着听吧。”
“从今往后,你的任务就是跟在沈宝用身边,还像以前一样,防着她耍花招防着她逃走,另外再加一条,她的安全你来负责。”
玺儿:“是。”
“知道为什么不罚杨嬷嬷只罚你吗?”
玺儿:“奴婢不敢妄自揣测,殿下怎么做都是对的。”
薄且:“杨嬷嬷不会武不懂武,她看不出那钱婆子的黑心黑手,可你却不同,你该知道对方下的是什么样的手,你不仅没阻止连及时归位都不做。沈宝用与你相处这些时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是惹了你的烦?”
玺儿:“都没有,沈姑娘长得讨人喜欢,平常对奴婢也无恶言,是奴婢忘了初心。”
她哪敢说,沈姑娘像疯了一样地往这院子里奔,一副要找殿下兴师问罪的样子,她都来不及给她复位。
“讨人喜欢吗,难为你,她那样的性子你还能说出讨喜两个字,她也就剩长得讨人喜欢这点儿优点了。”薄且喃喃道,玺儿注意到,太子殿下那是笑了吗。
“你下去吧,回西院去,在后无事不用出来。”薄且命令道。
玺儿领命下去后,外面进来人报,钱嬷嬷没气了。薄且眼皮都不带翻的:“让跟她一起来的那三个把尸身带走。”
来人说:“那三位都吐了,恐怕一时办不了这事。”
“枉称从调惩司出来的,那地方什么没见过,怎么见到自己人断气就不行了,一群废物。告诉她们若是起不来了,延误了我的命令,她们就不用办差了。”
来人走后,院子里乱了一阵,过后就安静了下来。
薄且重新拿起那个对哨,沈宝用应该不知此物作何用,但他是知道的。陈松,胆大妄为!那他就等着看,他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二天,一份关于陈松生平的册子摆在了薄且的面前。
薄且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关注根本不值得他关注的人。
陈御史忠于王室,他的忠诚目前来看无人能及。为此他舍了声誉,甚至是自己以及全家的性命,这么做换来的不是忠烈的名声,反而是永远披上的污名。
所以说这种情况下,陈松对于朝廷、对于皇上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薄且知道一些圣上的心思,想必当年陈御史最后还是软弱了一下,想给陈家留下一点血脉,而一个不争气的庶子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会被皇上更易接受的选择。
都城府的都尹不过是皇上给陈松当着玩的,日后该是对他还有别的安排。
对付像陈松这样的人当然要比沈芮麻烦很多,会惊动到圣上那里,是以,薄且才要对陈松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在处理这件事这个人时,他不能大开大合完全随心所欲,他要谋定而后动。
薄且不甘心地打开了桌上的册子,他觉得这样做算是抬举了陈松,认同陈松是他的对手。但现实的确如此,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是骄傲,但还没有傲慢到不去了解自己的对手就出手的程度。
薄且看到陈松在明乙县那段时,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过了好一会儿这声音才停,他开始翻开下一页。
他没想到,陈松虽比他还要小上一岁,但阅历与经历却十分丰富。问题应该是出在他母亲身上,他血统不纯,父亲是中原人,但其母为外邦少数族种。
这里没有记载陈御史怎么会与这样的女子搅在一起,但结果就是,陈松的母亲为了他的父亲离开了自己的故土,舍弃了自己毒蛊岭未来岭主的位置。
如此看来,陈松拥有对哨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若不是薄且有过几次参战经历在外历练过,他还真认不出这个玩意儿。那样的话,他岂不是要被沈宝用与陈松当成傻子耍弄。
对陈松这个人随着一页页地翻看,了解又多了一些。待薄且正要往下翻页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在毒蛊岭三个字上徘徊,他忽然想起,当初圣上之所以能把苏氏大族连根拨起,是因为一个契机。
那个契机就是,苏贵妃的父亲苏育柏,是苏氏家族的主心骨及真正的掌舵人,这位大族长不知从何日起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以苏家的地位什么样的名医请不来,可惜在册的、民间的、甚至归隐庙里的名医被他请了个遍,依然查不出病因,治不好他的病。
他那病绵长不愈,别人是病去如抽丝,他是一天比一天的添丝,不至于一下子病倒,但结果就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月不如一月,直到病重去世,整整耗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