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薄且把她搂得更紧,头扎得更深,已完全看不到他的面部。
眼中有陌生液体流出,薄且惊讶于自己的软弱,不想丢人,他拼命控制却控制不住泪液的划落。他想一定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可能真的醉了。
他埋首在沈宝用的腿上,自然也看不到她的神情,若是看上一眼,所有的激动都会退却。她隐于月色下的面容,比这月光还要清冷冰凉。
皇上与贵妃难得任性一把,竟是过了落锁的时间才回宫。
这还不算完,沈宝用看到后面的轿撵里,立儿已在嬷嬷的怀里熟睡了过去,她让她们先回去。然后俯下身在薄且的耳边道:“你,要不要与我同行一遭?”
薄且耳朵一痒,心里一痒。他这会儿已控制住由酒而激发出的剧烈起伏的情绪,抬头看着沈宝用,眼中黑亮异常:“我要。”
沈宝用笑了,拉着他的手:“那我们从这儿下去。”
薄且就跟被她下了降头一样,听话顺从地随她下了皇撵。
沈宝用遣开了众人,薄且随她,冯大么马上遵从了贵妃之令,反正他知道阿感大人会跟着皇上的。
沈宝用把薄且带到了宫墙城楼上,她在前,他在后,他任她拉着手,一路都没有分开。
直到上到城楼后,她松开了他,指着月亮道:“好看吧,有没有觉得离它近了。”
薄且看着被她忽然松开的手,慢慢地抬起头,没有去看她所指之处,而是看着她。
他这会好像做什么都慢上一拍,沈宝用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仰着头看着月亮:“很美。”
薄且还在看着她,他道:“是很美。”
悸动的心再压不住,达到了临界点,薄且忽然抱住了沈宝用,以他的额头触上了她的,他低喃:“疼,你说的要是疼就告诉你。”
沈宝用:“那我的陛下哪疼啊?”
薄且:“心,酸疼酸疼的,你有办法治吗?”
沈宝用双手抚上他的脸,主动稳了上去,轻轻一触后,她说:“现在呢,还疼吗?”
薄且呼吸急促了起来,疼的,更疼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把心中涌起的狂潮渲泄出去,否则他要呼吸不上来了,薄且顺应本心地捉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从奔放激烈到温柔缠,。绵的稳。
从下城楼的那一刻起,薄且觉得某些东西不一样了,沈宝用也知道某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很会伪装、很会骗人,但没想到薄且会这么好骗。
九王府内,程烟舟打开了密信,看完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烧掉,这一次不是由她叙述给王爷听,而是让他自己看。
这里面是全部的计划,一步一扣,一步一环,程烟舟怕她漏掉一丝一毫会坏了小宝的事,所以还是亲呈了王爷。
薄光其实已猜到了最后一步,这场局布得并不深,也谈不上高明,有这么多人帮助沈宝用,她的成功是可以预见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皇上,若是处理政务、战事的皇上,此局并不见得能迷惑得了他,但,陷在柔情之阵、蜜意之雾,爱恋中的男人就未必了。
薄光把纸张烧掉,面对一脸担心的程烟舟,他道:“今日他们相处的样子你也见了,只要她闯过这一关,逃出升天,你根本不用为她的未来担心,她到哪都会活得好好的。”
这话跟她想得是一样的,王爷竟也是这样看的,这让程烟舟又安心了一分。
“我真怕到时演得不如小宝,骗不过皇上。”
薄光摆手:“不用学她,不许学她,不要你去骗人,只要她跑了皇上就算怀疑也拿咱们没招。再说,时间一长,他自会全想明白的,我们骗不了他几时。”
不用演戏不用骗人,程烟舟当然是乐见的,但她的紧张没少一分。她是真的佩服小宝,是怎么一边谋划一边顶着压力走到这一步的。
十日后,程烟舟头晕症犯了,消息传到宫中,沈宝用自然获得批准带着立儿去了九王府。
作者有话说:
明儿逃。
第99章
一行人从宫中出发,到了九王府,见王妃身体恢复了一些,已能起榻。沈宝用免了她行礼,母女二人再加上个立儿,坐在一处说话。
说话的时候,程烟舟坐得离沈宝用很近,时不时拉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而沈宝用则把立儿抱在怀中,一下都不撒开,祖代三代人看上去倒是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
时不时地,程烟舟会去看屋中漏刻。在她不知第几次去看时,就听立儿道:“粗去,玩。”
他不是第一次闹着去玩了,大家都知道他要去的是湖边,要玩儿的是喂鱼抓鱼。这一次沈宝用没有哄他再陪一会儿外祖母,而是看了一眼漏刻后同意了:“好,我们出去玩儿。”
九王妃身体刚好一些自然又是没去,但她一直把沈宝用送出了屋门,她知道这可能是她与小宝此生的最后一面。若不是怕情绪外露得太厉害,坏了小宝的事,她真不想放手。
沈宝用拍了拍她的手:“娘亲进去吧,日头大小心晒到。”
程烟舟望着沈宝用离去的背影,这孩子叫过她母亲,叫过阿娘,从来没称呼过她娘亲。她并不往心里去,因为小宝是有亲娘的,她该当把那个称呼留给她的亲娘。
但现在分离之际,她叫了她娘亲。程烟舟马上转头回到屋里,她怕再晚一步,她就掩饰不了她的泪意了。
而出了院子的贵妃一行,像往常一样,配上王府的两个丫环,然后是程马两位嬷嬷抱着孩子走在后面,春然与夏清则随侍沈宝用左右。
一行人来到湖边,没一会儿带来的鱼食就没了,沈宝用对王府的丫环道:“你们两个再去拿些来。”
二人领命去了。没了鱼食的立儿开始想去捞鱼,此时已着单衣单裤,天气已热,沈宝用不怎么拘着他,任他把裤角打湿。
程嬷嬷倒是眼尖看到了,但也不敢管,平常贵妃母子玩乐的时候,她们都是不凑前的,贵妃于大皇子的一切都是手把手亲历亲为,只天黑后的洗漱休寝是跟着她们的。
只要是出了宫,贵妃身上就好像少了层束缚一样,每次都会与大皇子玩闹得厉害。程嬷嬷这样想着,就见贵妃与大皇子开始在湖边追跑。
一行人赶紧跟上,她们作为教养嬷嬷与春然夏清不同,眼珠子只紧紧地盯着大皇子,毕竟每日服侍的才是她们的主子。
可就这么多双眼看着,意外发生的时候,没有人能说清它是怎么发生的。
就是看见娘娘追上了大皇子,一把抱起他,然后两个人就落水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瞬间惊慌失措,尤其是见娘娘越扑腾离岸边越远。嬷嬷们叫着皇子,春然夏清叫着娘娘,可她们谁也不会水,只盲目地在周围找着树枝,想伸到湖中,让娘娘抓住。
场面乱了,就在这时玺儿忽然出现,指挥众人:“叫有什么用!去叫人!”
程嬷嬷与马嬷嬷脑子清明了过来,扭头就跑,玺儿一边挽袖脱鞋,一边又道:“楞着干什么!你们也去,那两个老妪能跑过你们。”
玺儿说得有道理,程马两位嬷嬷岁数都不小了,腿脚自然是没有年轻姑娘灵便。
春然对夏清道:“你去,直接去通知外院的侍卫。”
外院侍卫是宫中带出来的,专门负责娘娘与皇子安全的,除却第一次在阿感大人的带领下跟进了内院,后来娘娘再来王府,阿感大人不再跟随,护卫也只守在外院,但会把整个王府围住,娘娘与大皇子在此的时候,那阵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但现在,他们就算把王府守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府内出事了。
玺儿看出春然是铁了心不会离开了,她没有多余时间理她,涉水入湖朝着贵妃与皇子的方向游了过去。
春然盯着湖中看,她本就已腿软,看到娘娘与大皇子忽然沉了下去,连头顶都看不到时,她跪了下来。
一时间,她连自己的结局都想好了,被皇上活活打死都是轻的,死无全尸牵连家人才是她的终局。她看着玺儿一头扎了下去,也看不见了,哆嗦着站起来朝湖面走去,心里只一个念头,若是玺儿姑娘救不上来人,她干脆也跳进去算了。
春然的小腿浸在湖水中,连呼吸都快停了,所有人都去叫人了,只有她坚持着心中的一根砥柱,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她不能走,她必须盯着娘娘。哪怕她不会水,起不到什么作用,她也得盯住了。
水下并不平静,沈宝用给立儿渡着气,看着玺儿从上方光柱中游了过来,她迎上去,把立儿放到她的手中。有那么一瞬,她不想撒手,但此念只是一闪而过,手里一点都没耽误,在水中看向玺儿,玺儿接过孩子对她点了下头。沈宝用看着一大一小朝上面游去,把这一幕印在了心里,然后她扭身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她水性很好,都是在明乙县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中扑腾出来的。当然她也是特意学的,作为乞儿凡是能自保的本事,她都会去学去掌握。
只是从没想到,这本领有一天竟会用到此处。
王府里的这一湖水,在她第一次入府看到时就在心里想过,这么宽的活水,肯定是与外面的大渠相通的,而大渠又与都城里的沄河是通着的。
后来这个想法得到了证实,确实如此。九王府的占地面积,内部的亭台楼阁水系湖泊皆可比拟皇宫,这在都城是共识。都说是因为九王战功显赫,又是皇帝唯一胞弟才得此优待,只有几人知道内里,一种补偿罢了。
这补偿没为九王带来什么,却为沈宝用带来了一次逃出升天的机会。
她沿着暗流朝着府外大渠游去,岸上,春然看到湖面上起了涟漪,一口气倒喘着上来,感觉又能呼吸了。
玺儿托举着大皇子,一点一点地朝岸边游去。她还没上岸,春然就从她手里接过了大皇子,大皇子“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去哄,玺儿在想哭出来好,说明皇子没呛到,春然则是瞪大眼珠,问着玺儿:“娘娘呢?我们娘娘呢?”
她声音既哑又颤,玺儿道:“没看到,我只看到大皇子就把他先救了上来。你带着皇子去换衣服,去请大夫,我再下去找娘娘。”
玺儿不可能走的,她只跺着脚,嘴里不停地说:“快点快点,你快点下去,这可耽误不得。”
春然又变回了不能呼吸的状态,她甚至连大皇子的哭声都听不到,只盯着湖面看,玺儿已扎下去有一会儿了。
终于,湖面上又有了动静,待那人影游近,春然只看到玺儿一人的身影。春然绝望了,心里凉到呼出的气都似白的。
玺儿刚一上岸,嬷嬷与夏清去叫的人全都赶了过来,问明情况,扑通扑通跳进湖里。有人发现了暗流,从暗渠里捞到了一些东西上来。
玺儿看着擅水的侍卫陆续从水中拿出娘娘的外衣、鞋子、还有头上的首饰。这些东西有些是娘娘自己脱丢的,有些是她沿路放的,他们找得还挺全,就是不见娘娘的踪影。
他们当然找不到,就算一路游到外渠去,也是找不到的,玺儿正想着,就听到不小的动静。皇上来了。
薄光是与皇上一同回到王府的,这一路,皇上纵马的速度连他都差点没跟上,来到现场一看,湖边甚是热闹。
薄光朝皇上看去,见薄且看着地上那堆属于沈宝用的东西,面色还算平静,看不出什么来。可这种情况下,他不该是这样的,可见他掩盖了本色,压下了情绪,这样子的帝王是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薄且走到湖边,看着还不停有休息好的会水侍卫下水而去,他道:“都停下来。来人,把她们绑了。”
他指的是玺儿,春然夏清以及程嬷嬷马嬷嬷,还有那两个什么都不知道被打发去拿鱼食的王府丫环,总之所有当时在场的人全都被绑了起来。
春然这时才算是证实了心底的猜测,娘娘这是逃了,这不是意外。她是真不明白,万人艳羡的日子,明明娘娘也乐在其中,但她还是在大家都以为她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时,把天捅了个洞,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逃了好,逃了她还有命活,若这真是场意外,这么长时间,娘娘肯定早已淹死,那她也只能追随主子而去了。
薄且又说:“押起来,朕回头亲审。”一看九王,“你带上人跟朕来。”
薄光在路上抓着机会说了一句:“臣实在是没想到府上会出这样的事,是臣没照顾好贵妃与大皇子,臣难辞其咎。”
薄且看了他一眼,看得薄光这样上过无数战场的大将脊梁骨直冒寒气。他怔愣之际,薄且收回了视线,沉默不语。
在赶往河道的路上,薄且派人去了船务司,薄光听着,一切都按他们计划来的,希望后面的步骤也顺利,只要在最关键的三天里,皇上按照正常侦查抓捕的常识来办事,沈宝用就算是成功了。
一行人赶到了河道,薄且问:“今日船只出港数,时间?”
从船务司赶来的王司长马上道:“共三艘,辰时一班,未时两班。当然这是在册的,还有一些船家的私船在此进进出出。”
薄且打断他:“哪些是开往出海口的?”
“未时两班中的一班,子蛟号。”
薄且:“追上它,其他船只也不能放过,船务司侍令所所有人去查今日出港的所有船只,阿感过去。”
于是,薄且亲自带着皇卫队一众人去追子蛟号,阿感则带着船务侍令所的官兵去查整个码头的船只。”
薄光见是这样的分配心下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防着他呢,宁可用船务司那些官兵也不用他的人,哪怕有阿感带队他也不放心,想来是考虑到阿感一人也不能照看全局吧。
皇上还是可以的,明明在朝殿上刚听到消息时,他脸一下子就白了,牙齿与拳头咯吱咯吱地响,这会儿却能镇定自若地掌控全局,清晰地分析现况。
人是在九王府丢的,加上皇上没有命令,薄光只能跟在薄且身边,一同上了船。
这船很快,又是全速前进,最终子蛟号在去往入海口的半路上被追上逼停。
薄且率先上了船,薄光跟在其身后。船家不明所以跑到甲板上,见到一队威武官兵,见惯风浪的船长不由心下惴惴,虽不知是什么事,但可见事不小。
第100章
船长正要上前,被侍卫拿刀横在原地。不止他,所有人员都被控制住。
薄且道:“搜。”
这时天已近黄昏,火把在暗仓里亮了起来,薄且看了一眼船长,那人脸上闪过的表情,让薄且心里有了底,沈宝用应该就在船上。
在得知沈宝用在王府湖中落水消失时,薄且是惊恐的,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她不是落水她是逃了。意识到这一点后,薄且的惊恐并未减少,他还是怕,怕沈宝用成功,怕他抓不到人,再见不到她。
现在,船长细微变化的表情告诉他,这船有问题,他怕查。
这给了薄且希望,那湖那渠以及河道已被人淌了很多遍,沈宝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若想逃出去,唯一的希望就是这艘船。这艘开往入海口,可以换乘到出海大轮的子蛟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