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朝阳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两把剑。
藏剑的剑侍,说白了,就是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要替主人负剑的人,如果有点天赋,可能还要当牛做马,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当真有天赋的人不屑于做剑侍,能做剑侍的多数是已无路可走的可怜人,可惜我当时并不怎么明白这个道理。”
“剑侍,必须是从十岁以下的孩子里面选择,只有从小开始训练,长大以后才更可能忠诚与我,这是当时我了解的事。而我的族人,找了十几个或者被遗弃,或者无路可走,为了活下去甘愿签下死契的孩子们到我面前来,让我选两个。”
“我甩了几道剑气,有些孩子就害怕的屁滚尿流,可是这一道只是吓唬他们,下一道,我就用了几分真劲,割开了不少人的皮肤,有些当场被吓的尿了裤子,我把那些人也赶走了,而剩下的就是一对姐弟。”
“当时我并不怎么在意,我对剑侍没有要求,我认为我足够的强,不需要有人帮我,也不需要有人替我负剑。但是我性格不太好,得要两个胆子大,忍得住我性格的剑侍。”
“我没有问他们的名字,买进来的家奴是没有名字的,而主人选择他们以后,他们才会有名字,所以直截了当的叫了姐姐为叶一,弟弟为叶二。”
说这里的时候,朝阳忽然笑了下,像是想起什么很快乐,却又很悲伤的事一样:“听着很可笑吧,这么潦草的名字。”
第26章 第 26 章
“叶小姐……”确实潦草,可以想象当初的叶朝阳是如何年轻气盛,目中无人的。
“我跟他们说,随便他们怎么样都行,别妨碍我就好。所以从那以后,除了端茶送水,磨墨沏茶以外,他们几乎不会在我练剑的时候出现,也很少发出声响,永远低着头,生怕让我分神。明明是剑侍却不能跟着主人学剑,为奴为婢的样子当真可怜。”
姐弟两都非常听话,要安静,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弟弟稍微活泼一点,有的时候,朝阳心情好,就会舍一点东西给弟弟,金银玉石有,稀奇玩意也有,或者就空手逗他玩,可是每次,她怎么玩都无所谓,可是弟弟稍一越过丁点规矩,就会被姐姐制止。
时间久了,朝阳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后来我的叔父教导我,无论如何我的剑侍必须要学会用剑,否则出去了就会招人嘲笑。”
“那个时候,我反驳他说,我的剑侍并没有拿起剑的天赋,即便教他们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浪费我的,也是浪费他们的。”
“我的叔父没有在说什么。但是后来,我觉得无聊,一天到晚做自己的事,主家其他的人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就跟我叔父一样,忙的一天都看不到人影,所以我无聊了。”
“我就问了姐姐叶一,想不想学剑,她斩钉截铁的跟我说,想。”
“我就告诉她,你没有天赋,即便我倾尽全力教你,你也就是挥舞铁剑的凡夫俗子,不会成为真正的剑客,把时间拿来学剑是浪费,就算是这样,你也想么?她还是告诉我,想。”
“所以我开始教她用剑,她身法倒是还算能学,可是剑招却无论如何都达不成样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她骨龄不对的。她跟所有人说她和她弟弟是双胞胎,可是我分别教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们骨骼的成长速度明显完全不一样,我其实也没在意这件事,只是顺嘴问了下,我问她你怎么骗过摸骨龄的师傅的。”
“我现在还记得她那个样子,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告诉我说,她没有骗人,只是从小到大很少能吃到东西,所以长得瘦小,骨头也孱弱,故而被摸骨的师傅摸错。她央求我,可以赶她走,可以打她出气,可以把她发卖,求我留下她的弟弟。”
“因为只有在叶氏,她们能吃饱饭,也只有做我的剑侍,他们能在其他的地方勉强站着,而不是跪着。”
她的一时兴起,竟然成了别人的救命稻草,这么多可笑呢。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听她说的话,我竟然觉得她勇气可嘉,野心可嘉,所以我想着,我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我想看看她能为了他吃饱饭,站着活的想法做出什么样的牺牲来。”
或许是跪在地上的叶一太可怜了,朝阳最后没有舍得把这个得来不易,能够完全忍耐自己脾气的玩伴留了下来,并且帮忙掩饰。
“那个时候,整个江湖都是风雨飘摇,大军压我唐国边境,藏剑叶氏倾半巢而出,八大家都到了抉择生死的边缘,那个时候,谁都有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更好的野心,到处都是背叛伤害,也有忠贞,奉献。那个时候,我看叶一只觉得好玩,还在暗地猜想,到底她最后会是背叛我的白眼狼,还是兢兢业业跟随我的剑侍呢,我以为是前者。”
蝴蝶香奈惠低头抿了口酒盏里的水。
这么听着,早年的叶小姐确实荒唐又任性。
“就这么,过了一年,我几乎教了他所有我会的剑术,可是她从始至终学会的只有那么几招,最擅长的居然是我第一次教她的横扫,她的弟弟叶二做的远远比她好得多,虽无法修行藏剑的心法,我给他另外找了个别的心法,其他的部分,无论是一些通用的剑招,还是身法,他都做到了同龄人中还不错的水准,做个剑侍,也算勉强合格。”
“那么后来呢?”蝴蝶忍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啊……”朝阳脸上的怀念,变成了苦涩:“后来,藏剑山庄遇敌,她为了保护我,斩断了一线天的铁链,用的,就是我教她的横扫。”
“我竟不知道,一个没有丝毫内功罡气的人,能够将简简单单的横扫练到我无法阻止的地步。”
“那么……”蝴蝶忍还要追问,却被自己的姐姐一把拉住。
香奈惠看着朝阳,像是要看穿她那些轻描淡写的语气那,那些澎湃汹涌的波涛一般,可是蝴蝶忍却觉得,自己的姐姐,是听呆了。
“那么……”朝阳将所有的酒都倒进了喉咙,那里因为痛苦而干涩的几乎要撕裂,酒精浇撒上去只能带来割喉刺骨的疼痛,可这份疼痛却让她无比清醒。
“那么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姐弟二人,一人当场斩首,一人尸骨无存,只有我活下来了。只有我。”朝阳看向蝴蝶香奈惠,对方绛紫色的瞳孔里面倒影的是端庄整齐的叶朝阳,丝毫不见当初的狼狈。
丝毫不见当初在山崖底下找到叶一碎尸时候愤怒,羞耻,无助,痛苦哭嚎时的狼狈。
“所以,两位,不需要向我道谢。香奈惠,我没有救你,我是在救我自己。”
她只是在那个晚上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救那个自视甚高,狂妄无人,无可救药,狼狈不堪的自己。
看到蝴蝶香奈惠呆呆的看着她,眼眶似有泪水。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是同你一般大了。”朝阳自嘲的笑了笑,摆了摆头,倾身凑近了一些,伸手抹掉了蝴蝶香奈惠眼眶里将出未出的一丝丝水意,手指尖合拢搓了搓,那些水气就消失无踪,如同她记忆里的那两个孩子。
也不知道这一点水意,是被她感染的悲伤所导致的,还是只是因为对方眼睛睁大睁的太久了……不过这不重要。
“……我连她和她弟弟本来的名字都不知道,即便是在最后,叫他们也是叫的叶一,叶二。”
站起身来,提起自己的剑,不甚在意:“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听完了就忘了吧。”
“告辞。”
第27章 第 27 章
蝴蝶香奈惠从那股铺天盖地的悲伤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再往外看哪里还看得到叶朝阳的影子。
只剩下蝴蝶忍有些不解的掰扯这她的那个酒壶。
“忍……叶小姐她……”
“她走了,走了没多久,就在门口,蹦了一下就不见了。”
蝴蝶忍小心的抿了一口姐姐酒壶里面的液,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叶小姐给姐姐你倒的……是糖水啊。”
不是酒,是糖水。
而在第二天早上过来拜访的炼狱杏寿郎就非常遗憾的和叶朝阳几乎是擦身而过。
问明去向以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产屋敷宅邸,却被主公告知对方昨天晚上确实过来留宿了,正巧的是今天早上,水柱富冈义勇负责护送产屋敷天音去招揽两位剑士,叶朝阳也在天音的邀请下跟着去了。
“或者,杏寿郎,如果你想见她一面的话,不妨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他们应该会在天黑以后赶回来。”
“很感谢您的邀请,但是我并不想打扰您的生活,请允许我明日再来。”
“好。”
而这个时候正坐在马车上,随着产屋敷天音和仅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富冈义勇两人前往青冈山。
跟正式回见的时候不同,这次的天音出门居然穿的是日常最朴素的浴衣,脚底踩着木屐,听说是为了爬山而准备的,那两个小孩是住在山上来着。
是的,小孩。
“时透无一郎和时透有一郎兄弟,是那位起始呼吸剑士的后代,拥有非凡的天赋,我们摸索了无数的记载这才找到他们,如果能邀请他们加入鬼杀队,我们就将得到非常大的助力。”
朝阳沉着脸色看车车窗之外。
“产屋敷夫人,无论你再说多少次,我都不会赞同你们的做法,让十四岁的孩子拿刀赌命参加什么最终选拔就算了,现在你们甚至打算对十一二岁的孩子出手邀请,鬼杀队是没人了么?”
在朝阳的故乡,十四五岁的孩子顶天也不过是刚刚能看做半成年,大家族的半成年会开始跟家里的长辈学习持家,至于搏命,即便是战乱的时候征兵也不过是十四岁起步,十一二岁……不可思议。
天音沉默了。
为了杀死鬼,有太多的人付出性命作为代价,产屋敷家已经习惯了。
“如果我们无法杀死鬼,就会有更多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死去……这是决不能接受的,叶小姐,或许你无法理解,但是我们只能这么做。”
只能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一代又一代,一条命又一条命的填进去,对抗这个时代令人扼腕的悲剧。
这个道理朝阳也懂,可是她任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马车停在了山脚,赶车的富冈义勇显然听到了刚才她们的争论,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就扶着产屋敷天音下去了。
“既然叶小姐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的话,那也不必太勉强自己。”
产屋敷提着拜访的礼物旁边站着富冈义勇,微微笑着向退回到马车上的叶朝阳点了点头,两人转身消失在了树树林里面。
朝阳在车里呆了一会,确定听不到脚步声以后,毅然下车,把马找个地方栓住了,几个腾越跳上了枝头,追了上去。
天音在山腰就拒绝了义勇的继续跟随,这里离目的已经很近了,最近每个月,天音都会来这里一趟,试图笼络住在这座山上的两个少年人。
时透有一郎和他的的弟弟,时透无一郎。
传闻中初始呼吸剑士,继国缘一的血亲后辈。
最有可能再次还原日之呼吸的少年人。
一路跟随,最后隐匿在树影里的朝阳就看到了那两个少年人。
很瘦小,无论身型,头发,还是脸,简直一摸一样。
一样的黑色长发,发尾呈漂亮的翠绿色,翠绿的瞳孔。
还是正盛夏的季节,山林里面到处都是热气腾腾,兄弟两个人穿的非常单薄,穿着露着胳膊的短打,没有鞋子。
那个凶巴巴的似乎叫时透有一郎,是哥哥――朝阳听到天音这么称呼他,那个委屈的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穿着白色的短打,跟在哥哥后面。
“时透先生午安,在下是鬼杀队的产屋敷天音,再次上门,是为了寻找两位初代剑士后裔的帮助。”
天音的腰弓的很低,显出几分谦卑来。
“我和弟弟对什么鬼杀队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马上离开这里!”
天音还没有说两句,作为哥哥的时透有一郎直接泼了一桶脏兮兮的洗地水上去:“滚啊!我不要你来打扰我们!”
朝阳看到他抬起水桶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刚打算行动,就看到富冈义勇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从腰上抽出刀,挡下了那桶水。
“天音大人,我来把他们带回去。”义勇板着一张脸,就要朝兄弟二人走去,后面的天音拉了他一把:“富冈先生,算了。”
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包裹,小心翼翼的退了两步,就像是面对炸毛的受伤的野猫一样,用足够耐心足够温和的口舌道:“是我前来的时间不对,打扰两位了,这是一点心意,还期望两位不要拒绝。”
朝阳扫了一眼,天音站的那个地方,附近有好几个落在地上的包裹,全都没有被打开的痕迹,想来是之前天音也有送东西过来,可是这两个兄弟就是路倔强着性子,不收也不管。
天音就像是没有看到那些可怜的包裹一样,放下了最新准备的包裹以后,就跟义勇两人准备离开了。
朝阳最后看了一眼兄弟两人。
白色衣服的弟弟几乎快要哭出来:“哥哥你太过分了,就算你不喜欢她,你也不能用拖地的水泼她啊!”
“我要不泼她,她还会赖着不走,你非要等他们把你绑走你才开心么?”
“那就绑走啊,我们可以去做剑士,去帮助被鬼伤害的人们……”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一个做饭都做不好的人也想做剑士?想救人?说的轻巧!你是真的跟爸爸妈妈一个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昨天忘记更新了,今天补上,还有连续三天的端午加更
第28章 第 28 章
大一点的有一郎把自己的弟弟吼的一直在震,眼泪大串大串的往下掉。
朝阳无意在听,腿脚一用力,直接弹了出去,可是风却把身后那个哥哥的狂吼吹了那么三言两语过来。
“无一郎的无是无能的无!无一郎的无是无意义的无,这种话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
“救人这种事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做得到,就算祖上人剑士,可是我们这种小孩有能做什么?”
“要我告诉你我们能做什么吗?我们能做的只有白白赔上性命,因为我们是同样愚蠢的爸爸妈妈的孩子!”
“鬼杀队都不是什么好家伙,那个叫产屋敷天音的就是,都是大人,还要我们两个帮忙!”
“那个女人一定有什么企图,最后我们只会被她利用……”
呵……真是……自以为是。
朝阳落在马车上不久后,义勇和天音也回到了马车附近。
三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启程往回走。
因为路程颇远,三人出门的早,回程却已经是黄昏了,天音怕两个人饿肚子,提出先在山脚吃顿便饭了再走。
山脚是一个很小的镇子,连旅馆都只有两家,吃的有四家。